第八章 敌友

　　“奕豪，你看那里！”
　　当奕豪为银假面的企图而迷惑不解的时候，铁兰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一瞬间拉了回来。
　　顺着铁兰的手指望去，奕豪的视线落在下方灰色区域的边缘，那里正翻腾着滚滚黄沙。由于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天使兽的身上，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那里的异常，然而当得到铁兰的提醒后，他就很难再从哪里移开视线。
　　翻滚的黄沙是不断跃出的沙虫，数以万计的沙虫围着灰色区域的边缘，对盘踞在灰色区域中的天使兽发动进攻。因为似乎由岩石构成的灰色区域要比周围沙漠高出四五米的高度，所以沙虫们不得不高高跃起才能咬到灰色区域边缘的天使兽，如果以攻城战来描述的话，沙虫是攻城的一方，而天使兽则是守城的一方。相对于要奋力跃起才能够到对手的沙虫来说，天使兽群占有相当的地利，每每只需要伸出爪子对着跃起的沙虫一拍，便能把对方打回去。
　　固然天使兽群占有地利，但沙虫却有着坚硬外壳的守护，天使兽的利齿和尖爪都无法对其构成伤害，而往往只要有一只沙虫咬住天使兽，就能把对方拖到沙漠里和同伴分食。此消彼长下，天使兽的防线已岌岌可危，而沙虫却反而越聚越多，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两种怪物的战争啊，还真是令人笑不出来的事情呢……”
　　看着投影在舰桥中的画面，铁兰发出微弱的呻吟，而其他人则一致点头赞同着她的感慨。
　　“这个嘛，就结果而言对人类有利就行……”
　　这时候奕豪的发言也显得缺乏独创性。
　　他仔细观察着沙虫和天使兽的战争，发现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那就是随着沙虫的步步进逼，天使兽的防线也在逐渐缩小，而随着天使兽向中间缩聚，那处灰色区域也随之缩小，由原本一点五公里左右的直径，逐渐缩小到仅仅一公里不到。另一方面，尽管灰色区域在不断缩小，但灵子探测器上的读数却依旧在增加，此刻该区域的灵子浓度已超过蓬莱的三十倍以上，并且提高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吧……”
　　过去世界上还没出现过短时间内灵气如此暴涨的现象，因此奕豪也无法判断接下来到底会出什么事情。虽然理智不断提醒着他，在事态演变到无法收拾前，先用“灭世魔炮”轰平眼前的灾厄苗床，然而受到某种非理性的冲动驱使，他又想看看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在已取回魔人之力的现在，就算发生最恶劣的状况，他都有收拾处理的自信。
　　“报……报告！探测到前方区域上空出现空间扭曲的迹象！”
　　就在这时候，旁边监视着周边状况的操作员发出紧张的声音。
　　“扭曲空间急速扩大！灵子辐射也出现增强的迹象，超过格拉姆的抗干涉能力……无法探测！”
　　就像证明操作员报告似的，舰桥的画面上突然飘起无数“雪花”，在强烈的灵子辐射下，格拉姆的探测器再无法传送影像回来。
　　“没办法，上甲板去！”
　　奕豪一马当先冲上甲板，几名负责观测的操作员也跟着铁兰追了出来。格拉姆和天使兽盘踞的灰色区域间有两公里的距离，然而其上空的扭曲空间却已扩大到能够以肉眼确认的地步，奕豪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扭曲空间的方向，却因距离太远而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黑球，黑球中似乎在孕育着某种东西，但这位置上却难以进一步确认。
　　“要望远镜吗？”
　　旁边有人好心的递过来一只单筒的旧式望远镜，奕豪也顾不上挑剔，接过望远镜就朝扭曲空间望去。
　　“那是……”
　　望远镜一下子拉进了他和扭曲空间的距离，黑球中孕育的灾厄也得以清楚呈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头外形类似欧洲龙的怪物，全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片，头上长着六根狰狞可怖的尖角，然而和格拉姆上的几头守护龙不同，在这头黑龙的身上能感觉到某种更具压倒性的东西，虽然奕豪叫不出来它的名字，但相信是埋葬在这片沙漠中的古代神之一。
　　“……赛特？”
　　旁边有人说出这名字，奕豪惊讶的转头望去，只见雷登不知何时站到旁边，手里拿着一只同样款式的单筒望远镜，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是沙漠之神赛特啊！埃及神话中的恶神，冥神奥西里斯的弟弟，被流放到沙漠后成为沙漠之神！我曾在卷轴上看到过它的画像，但……真没想到有能亲眼目睹的一天啊！”雷登紧紧握着手中的望远镜，显出无比激动的心情。“原来如此，壁画中的那些沙虫就是赛特的神仆啊，我早该想到的……啊啊啊啊！感谢真主！这样的安排实在太美妙了！”
　　“雷登！”奕豪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名考古狂热者。“在感谢真主前，你还是先回船舱里去吧！这里很危险的！”
　　外面的灵子辐射强到能够让格拉姆的探测器失灵，对于没有抵抗力的普通人来说，其威胁性几乎不亚于核辐射。而且比起高强度的灵子辐射来，奕豪更担心夹杂在其中的“原罪基因”，于是不由分说的把雷登往船舱里面赶。
　　“不！等等！奕豪，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老朋友！你没有权力剥夺我在这里观察的权力！”
　　“这个嘛，以后会感激我的……”
　　奕豪苦笑着，命令让旁边的船员把雷登押回船舱，然而老绅士却激烈的抵抗着，让押着他的船员也感到麻烦，忍不住以稍稍严厉的语气警告着他。
　　“先生，请您安静下来，您是尊贵的客人，我们想尽可能对您礼貌一点，但假若……呜！”
　　这样说着的船员，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跟着放开雷登，就像心脏病发作似的捂着胸口蹲了下去。没隔几秒钟，从他的口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
　　“喂，你怎么……啊，啊啊！”
　　旁边的那名船员亦放开雷登，过去关切的查看同僚的状况，然而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到他的身上。只见他就像呼吸困难似的扼住咽喉，然后摔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同时身体也逐渐朝着某种野兽的模样变化。
　　“不好！”
　　奕豪以最快速度冲过去按住两人，一瞬间放出“葬神领域”。两名船员显然是无法抵抗高强度的灵子辐射而受到“原罪基因”的感染，而“原罪基因”是借由灵波形式而存在的灵子病毒，因此在可以令所有灵子能量都弥消无形的“葬神领域”中无法存活。当奕豪展开“葬神领域”的时候，“原罪基因”也在同一时间被彻底抽离了他们的身体，两名船员兽化的状况顿时停止下来。
　　“所有人！都给我进船舱里去！马上！”
　　奕豪扶着两名船员，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下达命令，面对其凶狠的神情，就连雷登也没法再作坚持，嘟哝着跟着众人潜进船舱。直到确认舱门关闭密封后，奕豪才长长松口气，回头却看到铁兰正在身后不远处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总不会把我也赶进去吧？奕豪。”
　　“……不，铁兰姐的话不会有问题。”
　　虽然感情上奕豪确实更想把铁兰安排到安全的船舱里，但考虑到其拥有神格的事实，现在的灵子辐射就算加强三倍对她来说也构不成威胁，于是只得放弃劝她回去的主意。
　　（不过……）同时奕豪也注意到，在两名船员受“原罪基因”感染的时候，中间的雷登却安然无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极其令人费解的事实，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要知道，杀戮方舟“格拉姆”被视为暗黑工会的崇高象征，有荣幸登上它的船员皆是艾丽卡由世界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暗黑精英，就连最普通的船员都有着不输给寻常狩魔师的灵力，而雷登却是完全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在相当于两名“狩魔师”都遭受“原罪基因”感染的情况下，雷登却完全没受到影响——这几乎等于把报纸和木板同时放到火炉面前，结果木板先燃起来，报纸反而安然无恙般神奇。
　　（有调查的价值，但现在还是先把那家伙搞定吧……）
　　奕豪把疑惑放在心里，目光转到远处的扭曲空间上。此刻那头黑龙已完全摆脱扭曲空间的束缚，在现世彻底具现出来。经由雷登的提醒，奕豪知道那是埃及神话的古神，沙漠之神的赛特，至于先前出现的沙虫正是其麾下的神仆。
　　“越来越像那时候了啊……”看着两公里外的黑龙，铁兰喃喃自语着。
　　“是啊，跟在圣莫里茨湖的时候。”奕豪点头附和着她的看法。
　　那是几年前他和铁兰、静雨去瑞士度蜜月时的事情，突然出现的霜巨人让美丽的度假胜地化成冰天雪地的死域，当他和铁兰、铁无道三人潜入圣莫里茨湖底的时候，发现竟是北欧神话中的邪神洛奇复活后捣的鬼，甚至连吞噬世界树的大蛇尤蒙加德都复活登场。虽然此事以打倒尤蒙加德、封印邪神后收场，但却给瑞士政府以及狩魔协会带来巨大的震动。
　　此刻眼前的状况和那时几乎没有两样，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银假面从那时起就开始策划关于天使兽的一系列事件。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家伙啊，就在这里干掉它吧，免得夜长梦多。”
　　奕豪盯着空中的黑龙，挥手间六柄炽烈的炎刃在背后成形——取回魔人之力的他，已具备单挑任何神话怪兽的力量——然而就在他准备射出炎刃时，铁兰却举手制止了他。
　　“等等，奕豪，很奇怪……它的注意力好像不在我们的身上。”
　　如同铁兰所言，复活的沙漠之神赛特对两公里外的巨大魔导战舰视而不见，反而盯着下方天使兽聚集的灰色区域，发出阵阵充满敌意的咆哮。
　　和气势磅礴的赛特相较，此时的天使兽群却已不再有先前的气势。一个个天使兽就像快要用尽的干电池，低垂着头显出萎靡不振的模样，然而却完全没有逃跑或屈服的意思，抬头向着空中的赛特发出同样充满敌意的吼声。虽然已没有旺盛的灵力作支撑，但几百万头的天使兽齐齐咆哮起来，倒也是气势十足。
　　空中的赛特似乎被天使兽群的挑拨给激怒，再度发出一声低吼。只见在下方沙漠中包围着灰色区域的沙虫群，就像接到命令似的突然开始在原地钻洞，没隔几分钟，数以万计的沙虫便全部躲进深深的沙漠下面，只剩下赛特和天使兽群对峙，还有远处的格拉姆在旁上观。
　　“……不好，那家伙是打算用大招！”奕豪瞬间领悟到赛特让神仆避难的含义，以吼的声音对舰桥诸人下达命令。“射出固定锚！把‘绝对障壁’开到最大功率！全员作好抗冲击准备！”
　　训练有素的格拉姆船员以最快的速度回应了统帅的命令。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格拉姆舰首下方的两根固定锚被高压蒸汽射出，深深没入下方的沙漠，同时“绝对障壁”的功率也被推到最高，浅绿色的灵光几乎让目视格拉姆的人睁不开眼睛。
　　然而那边的赛特还是没有移向格拉姆的方向，它死死盯着下方的天使兽群，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随着它的呼吸，一股恐怖的破坏性能量在它的口中聚集，超过常识的强大能量被压缩成漆黑的光球，远远看去就像黑龙口中含着的宝玉。
　　然而，无光的宝玉在下一瞬间被咬破，漆黑的死光以比离弦之箭快上千百倍的速度射入天使兽聚集的灰色区域中心。
　　蚂蚁和巨象的差别，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死光没入灰色区域的几秒钟内，金黄色的蘑菇云冉冉腾起，蘑菇云中心的数万天使兽瞬间蒸发殆尽，而炸裂的冲击波将更多的天使兽吹飞出去，其中三分之一在落地前就被撕成碎片。两公里外的格拉姆也遭受冲击波的袭击，如同暴风中的枯叶般猛烈晃动，固然“绝对障壁”能挡住冲击波的破坏，但若不是那两根固定锚扯住舰身的话，格拉姆大概会被吹出两三公里远。
　　冲击波和暴风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渐渐停止，奕豪从格拉姆上望下去，看到遭受直击的灰色区域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大坑洞凹陷在原地，坑洞连同其边缘的沙漠因高热而呈现玻璃状的固态。至于那些被吹飞却又侥幸没死的天使兽，散落在坑洞周边数公里的范围，但大部分都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奕豪听到赛特又发出一声低吼，而同时平静的沙漠又开始翻腾起来，刚刚隐藏起来的沙虫纷纷从沙海里转出来，然后朝着散落在沙漠上的天使兽冲去。随后的时间里，沙虫的撕咬声和天使兽的惨叫声混合成某种仿佛地狱传来的声音，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这算是……驱虎吞狼吗？”
　　奕豪表情复杂着看着沙虫们大快朵颐天使兽的模样，心里实在很难为之高兴。
　　就在这时候，毁灭天使兽群的赛特已挥动翅膀朝着格拉姆逼近。它庞大的身躯几乎比得上半个格拉姆，当在画面上目睹那放大的狰狞龙首时，舰桥的操作员手禁不住一抖，差一点就轰出“灭世魔炮”。
　　赛特在“绝对障壁”外停下，巨大的龙首和甲板上的奕豪与铁兰相对。它困惑的看着甲板上的一男一女，感觉到无论其中的哪一个都有令它忌惮的力量，然而却和刚刚面对那群莫名怪物时的状况完全不同。那群长着翅膀的怪物身上散发出令它极其厌恶的灵气，就像在原本干净的房间里看见乱爬的蟑螂，暴怒的赛特命令下面的神仆不要放过任何一只蟑螂。
　　而至于格拉姆上的两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神气并不会招致它的反感，反而更多的是令它感到畏惧。
　　不想和这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起冲突，赛特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吼声的大意是，它是统治沙漠的神明，这片沙漠是他的领地，因此有权力要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说出其来意，若是怀着善意而来，就会为他们敞开宫殿的大门，若是怀着恶意而来，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沙漠的严惩。
　　尽管赛特已竭尽所能的表示出善意，但由于它使用的是古埃及语，而这方面就连达克里斯也未曾涉及，结果直到雷登自告奋勇跑出来当翻译为止，双方的沟通才得以继续。
　　“……你说他邀请我们到他的宫殿去歇息？”
　　奕豪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向雷登确认。
　　“绝对没错！以本人对古埃及语三十年的研究发誓！”
　　雷登拉着奕豪的手，兴奋得满脸通红，眼中也放射出近乎实质的光辉。“去吧！奕豪，去吧！这是多么美妙的机会啊！沙漠之神亲自邀请我们去它的宫殿耶？简直就是真主的恩赐啊！若是你无论如何都要拒绝的话，我就一个人过去……”
　　“知道了！我知道了！”奕豪按下这名激动雀跃的老绅士，苦笑着向着前方的黑龙点点头。“好吧，那就承蒙款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