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混沌

　　不得不承认当初想得太天真了一点，在冰层中下降的奕豪感觉自己就像一台临时拼搭起来的钻探机，只能竭尽全力在散架前完成使命。事实上，利用“虚无领域”开拓通道的速度要远比最先进的钻探机更迅速，只不过，消耗的魔力也同样巨大，差不多到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奕豪的全身就被汗水浸透，而剩下的三分之一路程则基本上是靠意志力硬撑过去的。
　　当手触到坚硬地面的时候，奕豪意志顿时一松，倘若不是铁兰及时降下把他扶住，那大概就会直接趴到地上了。
　　“奕豪，你还好吧？”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铁兰显出心痛的模样。
　　“啊，还算活着吧……”奕豪勉强苦笑出来，即使是他这时候也没有开玩笑的余裕。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是黑啊……”铁无道从背包里取出便携灯打开，微弱的光辉照亮了周围直径两米的冰坑——在这垂直深度达数百米的地下，来自上方的阳光已经完全隔断，就连空气都变得异常稀薄。
　　“都已经到了湖底了，怎么没看到什么灵源之类的东西……”铁无道向着四周张望，随即困惑道：“喂喂，该不会是预测错误吧？”
　　“……不，应该没有错。”铁兰看着手里的灵波探测计，上面的指针在仪盘的尽头剧烈抖颤着。“探测计的反应极其强烈，那异常灵源就在这附近……难道还要下去？”
　　“啥？”一听到有可能要继续展开“虚无领域”，奕豪当即生出想昏死过去的心情，以近乎绝望的语气询问道：“……那个，还有多深？”
　　“预测深度，大概还有二三十米……”铁兰以歉意的目光看着奕豪。“不过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这点深度的话，用斩魔剑还是可以应付的。”
　　“喂喂，不要用斩魔剑干这种事情啊！那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宝贝，弄坏了可就再没有了，这里就交给爹我来处理吧！”
　　铁无道俯身仔细勘测地貌，好一阵后站起来，嘿嘿笑道：“看来没问题，你们两个，准备好空降啊！”
　　“大伯，你打算……”奕豪感到困惑，正待询问，铁无道那边已摆好了架势。
　　“铁门武法……”伴随着凛冽的呼吸，铁无道全身的肌肉迅速鼓起，尤其是高高举起的右手，至肩膀处的衣袖全部撑破，肉眼可见的“气”在拳头上急速凝聚，感觉一旦挥出就是天崩地裂的效果。
　　“崩天碎！”
　　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脚下的地面顷刻间凹陷下去，然后以凹陷为中心开始崩坏，坚硬的岩床在崩坏中寸寸碎裂，跟着灰飞烟灭……难以想象这样的破坏力施加到人体上会有什么结果，而在奕豪的记忆中，铁门武法里似乎没有“崩天碎”的名词。
　　“咦？”正当他感到疑惑的时候，脚下却骤然一空，还来不及喊一声就立刻掉了下去……
　　……
　　湖底的岩床被铁无道粉碎，留下的是一直径超过百米的大坑，措手不及的奕豪就这样掉了下去，不过幸运的是坑的深度大概只有一二十米，勉强调整好姿势降落，只是稍稍受到落地的冲击。
　　“这、这里是……”等到惊魂普定的一刻，奕豪抬头向周围打量。他们已经到了河床地下，似乎身处在一个狭长的钟乳洞中，以探照灯向上面望去，是整整一壁晶莹剔透的冰晶，大概是因为圣莫里茨湖全体凝冻的缘故，头顶的冰壁丝毫没有垮塌的迹象。
　　“没错，就是这里了。”铁兰点头向他确认着，随手抛掉那超过测量极限而失效的灵波探测计，拔出斩魔剑戒备。“奕豪，你刚刚消耗了太多的魔力，这里就交给我来应付……”
　　在过去习惯的驱使下，铁兰自然将奕豪护在身后，跟着突然想起自己已为人妻的身份，而先前的发言却明显没有顾虑到丈夫的自尊，于是惴惴不安地看向奕豪。“那个，可以吗？”
　　“唔，我的魔力确实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我会的又不只有炼金术而已，所以姐你就不必担心。”奕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必要的时候他已作好召出轩辕剑的准备，因此倒不太担心会遇上什么扎手的东西。
　　“是吗，真是可靠啊……”朴素的话语蕴含着对男人而言最高的赞誉，而发言者又是那号称最强的幽姬，奕豪一时间不禁生出飘飘然的感觉，但就在这时候，铁无道怨念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我说你们两个，不要随便无视老爹，径自谈情说爱好不好？”铁无道朝着钟乳洞的某方偏偏头，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东西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或许是出乎意料的大家伙……等解决了以后随便你们怎么玩都无所谓，现在还是先专心任务吧。”
　　“……说得也是，麻烦的东西快点解决比较好。”奕豪无奈地耸耸肩膀。
　　“那就跟上来！”铁无道一挥手走在了前面，而奕豪则跟在后面戒备着前进，铁兰在时候靠了过来，以轻轻的声音向他询问着。“奕豪，刚刚爹使用的招式你看清楚了吗？”
　　“就是那个‘崩天碎’？”奕豪点点头。虽然半路出家，但好歹他也在铁门研修过武法，却没有听说过“崩天碎”的名字，而至于那种恐怖的破坏力，更是远远超过他对铁门武法的认知。
　　“那就是我以前告诉你的恶禁式之一。”铁兰只一句话就让他释怀了。“不过爹使出来的破坏力要比我强得多，小心点……”最后的嘱咐让奕豪愕然愣住，而这时候前面的铁无道已转头向他们招呼，让他们快点过去。
　　三人在钟乳洞里戒备着前行，在探照灯的映射下，感觉就仿佛在水晶的回廊里前进，然而由前方溢出的庞大灵压，却在空间内散布着刺痛肌肤的紧张感，尤其是在靠近钟乳洞出口的时候，更是传来好像某种巨兽呼吸的呼啸风声，让人禁不住捏一把汗。
　　“……做好心理准备哦，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大概会超过你们的想象。”铁无道在洞口顿了一下，苦笑着回头向奕豪两人嘱咐着，然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踏出了洞口。
　　听起来铁无道似乎已经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奕豪不禁生出疑惑，但现在明显不是追问的时候，奕豪也深吸一口气，跟着铁无道踏了出去。
　　在踏出洞口的一瞬间，天翻地覆的感觉骤然袭来，斑斓的光影在眼前交替，时冷时热，时起时伏，就像正在穿越时空隧道，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却已是截然不同……
　　呈现在奕豪眼前的，是一处无垠无限、仿若混沌初开的空间，他就虚浮空中，下方是翻滚着灰白浊气的海洋，一条巨大到难以形容的异蛇在灰白的浊气中若隐若现，视界所及之处全是那暗红的身躯，根本就看不到头的位置。
　　“尤蒙加得！”奕豪当即喊出来，那是伴随着战栗和恶寒在记忆中苏醒的名字，北欧神话中邪神洛奇的后裔，最终啃到世界树，终结世界的灾祸化身，大蛇尤蒙加得！
　　“哦，能认出尤蒙加得来，应该是熟人吧？”
　　上方突然传来一阴冷的声音，奕豪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在深黯的空中漂浮着一笼罩在黑衣下的人影，不知为何人影的边缘模糊不清，跟人感觉就像幽灵似的飘渺，然而从他身上泄露出来的，却毫无疑问是主神级的气息。
　　“……洛奇？”奕豪迟疑着喊出他的名字，而对方则显得更加吃惊。“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你到底是……哦，齐格佛里德？那个被布伦希尔德带来阿萨神域的凡人？”
　　（咳！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洛奇是北欧神话中的火神，也是主神奥丁的结拜兄弟，邪恶狡诈，包括吞噬世界树的大蛇尤蒙加得、吃掉奥丁的巨狼芬里尔、还有统治死者之国的海尔都是他的后裔，是相当牛逼的家伙……）
　　认出奕豪的洛奇不知为何大笑起来。“呵呵，没想到在诸神黄昏中，反而是最弱小的家伙居然活了下来……齐格弗里德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因缘让你来到这里，但既然来到这里，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付诸流水好了，要不要和我携手重建世界？”
　　“……什么意思？”奕豪看着洛奇，心中涌起无法抑制的紧张。在齐格佛列特的记忆中，邪神洛奇是远在云端上的强者，虽然现在他拥有远远超过前世的力量，但还是无法完全抹去来自过去的恐惧。
　　“再说，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活过来的？”奕豪瞪着洛奇问道。
　　“我确实在死者之国沉睡了很长的时间，不过那东西把我唤醒了过来。”洛奇指向虚空的某方，奕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深黯的虚空中出现一断裂的痕迹，满溢不详的深红光辉正从那裂缝中透射出来。
　　“那是……什么？”奕豪瞪大眼睛，那溢出的红光让他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世界的歪曲，或者其它什么类似东西，谁又知道呢？”洛奇耸耸肩膀，飘到奕豪的面前，就像展示给他看似的张开双臂。“不过结果是我复活了过来，只要知道这一点，那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洛奇指向下面的巨蛇尤蒙加得，声音因兴奋而高昂。“而且！利用这力量，我可以轻易使任何东西复活过来！你也是看到霜巨人后才过来察看的吧？那些呆头呆脑的家伙不过是小试身手，尤蒙加得才是破坏世界的主力！我很快就会把它释放出去，那些碍事的家伙都不在了，这次绝对没有人能阻止我！”
　　洛奇举手仰天，咆哮似的狂笑起来，那满溢邪恶的声音响彻云霄，和着下方巨蛇尤蒙加得的低鸣，使得这混沌空间也不禁震荡起来，而就在这时候，一道雷霆扯裂了黑暗，同时响起的还有一泼冷水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碍事的家伙可是挺多的，洛奇。”
　　铁无道自雷霆消逝处走出，站到奕豪的旁边，挥挥手向洛奇打招呼。“哟，洛奇，好久不见啦！没想到会和你这种情况下见面，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你是……”洛奇顿时止住笑声，皱着眉头打量铁无道，然后瞳孔骤然缩小，并咆哮似的吼出来。“雷神索尔！你也复活了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复活……”铁无道耸耸肩膀。“不过我和你可不同，我本来就活着的，只是碰巧记起了以前的事情而已，就跟齐格弗里德一样……看看，这肌肉扎实的肉体，亡灵的你根本不能比吧？”
　　铁无道带着得意洋洋的神情，故意鼓起胳膊的肌肉向洛奇展示，而后者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不过凡人的躯体，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只要有那力量在，我很快就能重塑原来的躯体！索尔，在此宣誓效忠我吧，这样我也原谅你过去的无礼，让你在新世界中有一席之地！”
　　“说什么梦话呢？”铁无道伸手掏着耳朵，露骨地摆出轻蔑的神情。“就算你把你的那些猪朋狗友全部叫齐，遇上蓬莱也只有再死一次的份而已……我说，死掉的人乖乖在死者之国睡觉不就好了，还到现世作什么乱啊？你不知道这样会给人添麻烦吗……呃啊！”
　　最后是被奕豪踹了一脚的惨叫，奕豪狠狠瞪着铁无道，声音徘徊在抓狂的边缘。“这到底怎么回事？大伯，还是该叫你索尔？限你在二十个字以内给我说明清楚！”
　　“喂喂，至少要给我一百字才够吧？”铁无道正待抗议，注意到奕豪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无奈地耸耸肩膀。“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外面流浪的几年里自然而然就想起来了，大概就跟你是齐格佛列特的转世差不多的道理吧？”
　　“那为什么要一直隐瞒我们！”奕豪气势汹汹地逼问着，不过铁无道却以同样强硬的语气顶了回来。“废话！我还不是直到看到布伦希尔德，才知道你是齐格弗里特的转世！你又告诉我了吗！”
　　“唔，那个是……”奕豪顿时语塞，而就在这时候，被两人忽视的洛奇忍不住发出震怒的咆哮，终于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看来你是打算和我为敌了，托尔！”洛奇脸上显出狰狞的神情，一挥手，翻腾着灰白浊气的海洋顿时腾起一股冲天巨浪，大蛇尤蒙加在巨浪中显出身影，一声咆哮就想掀起风暴似的。那压倒性的存在感令奕豪几乎止住呼吸，而对比之下，踩在它头上的洛奇就好像一只跳蚤的大小。
　　“齐格弗里德！”洛奇转向奕豪，恶狠狠的语气再不复先前的从容。“你又如何？打算站在索尔一方的话，我就给予你毁灭！向我宣誓效忠的话，我就承诺把你心爱的布伦希尔德还给你！”
　　“……真的？”奕豪闻言立刻动摇起来。当然他没有丝毫效忠洛奇的意思，不过洛奇的话中却包含着他不惜代价追求的可能性。
　　“你说，那力量真的能让布伦希尔德复活？”
　　倘若如此的话，那就消灭洛奇，然后把那力量据为己有！奕豪的眼中闪烁起贪欲的凶光，右手轻轻抽动着，只要对面一点头，天下第一神兵就会立刻出鞘斩人——不要说邪神洛奇，甚至就算那条贯穿天地的大蛇尤蒙加得，此刻都没有被奕豪放在眼中。
　　“奕豪，不要被他迷惑！”一声轻喝，远方天际闪过一道绚丽的极光，极光在他的眼前闪过，凝成铁兰的身影，铁兰看着他，声音带着些许的悲伤响起。
　　“布伦希尔德并没有消失，她……就在这里。”
　　“咦？”奕豪为铁兰的发言而诧异的时候，他怀中的冰霜王棋却突然蹦了出来，仿佛被某种力量承载着似的向铁兰飞去，铁兰伸手接过冰霜王棋，缓缓闭上眼睛，把冰霜王棋按到胸口上。
　　“姐！你要干什么！”奕豪下意识地吼出来。
　　冰霜王棋散发着青蓝的辉光，缓缓没入铁兰的胸口，然后下一瞬间，一朵雪白的冰莲在虚空中怒放，那绝美的姿态紧紧拽夺了众人的视线……几秒钟后，冰莲散去，从中现身的正是他就算在梦里也渴求着的倩影。
　　“布伦希尔……姐？”
　　奕豪喊到一半时愕然愣住，那套勾勒着金线的深蓝胃甲，点缀着黄金流苏的纯白长裙，确实是布伦希尔德的装扮，但手拿着的斩魔剑，还有那流露着坚毅的美貌，怎么看都是铁兰的模样。
　　“齐格弗里德，终于见到你了……”那温柔的声音如此呼唤着他，奕豪在那一瞬间领悟到，眼前这身影的名字。
　　“布伦希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