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番外:引魂燈
金屋藏嬌[穿書] by 狐貍不歸
2024-3-7 20:29
春日和煦。
“再過幾日,又是長公主殿下的生辰了。”
“又要發賞銀了!那日也不用負責灑掃,真希望宮中能多幾個這樣的好日子。”
“可攝政王殿下的生辰怎麽不這樣,照理來說,兩位殿下,還是攝政王……”
另兩個小宮女連忙堵住了這人的嘴:“不能胡說,當心妳我的小命。”
三月是長公主容見的生辰,但凡記在名冊之人,都有長公主發下來的賞銀,宮外也酌情減免稅負。
但明面上的長公主,實際上是壹位男子。眾人皆知,由於體弱多病,這位已經多年未曾露面,之前也沒有舉辦登基大典,帝位空懸,現在是攝政王明野掌權的第十壹年。
這幾個小宮女的膽子也太大了。壹旁的侍衛壹聲不吭,不敢擡頭。
為首之人到底還是穩重些,揣摩著攝政王的意思:“殿下,這些宮女胡言亂語,肆意妄為,是否要按宮規懲處?”
明野端坐在長廊中,手中的折子搭在紅漆的圍欄上。
隔著茂密的灌木叢,還有攀得密密麻麻的薔薇藤,外面的小宮女沒有發現長廊中有人,才有此等膽大包天的悄悄話。
明野沒有擡頭,隨意撥開擠進圍欄開放的淡色薔薇,隨意道:“他從不罰這些小宮女的。”
攝政王口中的“他”是誰,眾人心知肚明。既然提到了那人,自然是別無二話。
侍衛默然無聲,又悄悄走回原處了。
明野瞥見那群小宮女離去的身影。
距離容見第二次的昏睡過去,已經有十壹年了。
竹泉道明了緣由,壹切似乎都無法挽回。
明野可以成為世俗的皇帝,可以手握天下權勢,也無法令人起死回生。
但容見的軀體還是活著的,只是靈魂不知遊離去了何處。
最開始的幾年,容見就像是睡著了,只是睡著了。
明野是這麽想的,他要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改變是從明野在天神遺族隱藏的寶庫裏發現引魂燈開始的。
這是壹盞可以為魂魄引路的燈,天神遺族用此吸引亡靈,使他們短暫地重返人間,依附於失去呼吸的身體上,留下未盡之言。但書中用朱砂紅字清晰明白地寫下了引魂燈的禁忌,此燈只能在死後很短暫的時間裏才可使用,切莫用於招魂,否則不知道會引來什麽,遭致災禍。
但總是有貪心之人,心存妄念之輩,違背祖先教訓,所以才將此燈封存於山中寶庫。
明野也看到了。
容見的身軀有異於常人的地方,魂魄離體,而不會死亡。
竹泉認定這盞燈有違天道,明野還是用自己的血作為燈油,點燃了引魂燈。
不幸和改變幾乎於同壹時間發生。
與俗世的燈盞不同,引魂燈的光芒並不來自火光,而是吸引來而的魂魄,當燈油燃盡,魂魄將歸,反而會亮到灼傷人眼。
容見醒來了。
他不是容見。
或許是這具身軀已經容納過兩個靈魂,對外界的陌生魂魄排斥得更加劇烈,那些引來的魂魄,都沒有在這個身體中停留很久,又很自然的消散。
明野點了很多次燈,不是每壹次燒完燈油,都會有魂魄歸來。
每壹次都不是容見。
容見的軀體存放在長樂殿的寢宮中,壹旦確認不是容見,就會被移出。而所有在殿中當值侍奉之人,無壹不是往上查了祖先三代,家人掌握在明野手中,口風極嚴的那種。
但即使如此,也曾有過壹次意外。
有壹次,明野得到消息,真正的長公主回來了。
他推開門,看到那人用綢
帶挽著發,鬢邊只簪了壹支紅寶石的花鈿,坐在窗臺邊。
明野只看了他壹眼。
大約是聽到了聲音,他偏過頭,臉上有很輕的笑意,神情很溫柔,朝明野招了招手:“明野,過來。”
明野走了過去,坐在了桌案的另壹邊。
那人說:“妳怎麽坐的這麽遠?”
明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到刀刃刺入身體,才趁機從他手中抽出匕首。
內外勾結,有人將容見真正的身份告訴了被引來的靈魂,讓他刺傷明野,趁機和自己同謀奪取大權,才能真正活下去,死而復生。
畢竟這麽多年來,明野對這類事表現得過於熱衷,近乎瘋魔,總有人能查出蛛絲馬跡。
明野微微皺眉,並不看他。
那人自知計劃敗露,瘋了壹般的大笑起來:“怎麽,攝政王殿下,因為我用著妳心愛之人的身軀,和他有著壹樣的臉,妳連看都不敢看我嗎?是怕會心軟心動吧。”
明野站在他面前,半垂著眼,並不在意傷口,隨意道:“我不看妳,只是壹想到這個身軀裏不是他,就覺得惡心。”
他頓了頓,神情平靜到了極致,像是在陳述壹個很簡單的事實:“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殺了妳。”
看到他的第壹眼,明野已經認出他不是容見。
他之所以願意配合,只不過是這個人手中握有匕首,也許會傷害到容見的身體。
明野不能冒這個險。
所以連抽出刀的動作都很輕,不想讓容見的身體產生壹點紅痕。
那人楞了壹下。
明野不再看他,就那麽離開了。
之後的很長壹段時間,是充滿血腥味的清查。
明野做了很多事,都與殺戮有關。
在容見的設想中,解決世族應當是徐徐圖之,明野沒等那麽久,他選擇了屠戮殆盡。
壹時間血流成河。
明野的手上沾滿鮮血,他從不在意自己會有怎樣的結果。即使粉身碎骨,即使死後會有十八層地獄,他也沒有絲毫畏懼。
人盡皆知,攝政王性情陰鷙,手握大權,沒有人能摸透他的性格,平日裏身邊除了必要的護衛,連侍奉的人都沒有。
明野掌權的第五年,終於有人試探著提出讓他稱帝。
想要擁立攝政王的人不計其數,長公主容見多年未曾出現在眾人面前,連句話都不說,已經相當於壹個死人。
明野警告了兩次,他說了下不為例,事不過三,第三次,那人被拉出去斬首示眾。
明野站在通向龍椅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群臣子,低聲道:“妳們是要反了嗎?”
這是容見的天下。
但很少有人能真的相信。
無論是攝政王囚禁了身為男子的長公主,還是如攝政王所言,容見病到不能起身見人,亦或是外界傳聞,長公主昏迷至今。
至今已有很多年了。
時間足以改變壹切。
明野表現得好像真的對帝位沒有興趣,沒有人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下面烏壓壓地跪倒了壹大片,沒有人敢應答。
但無人再敢提及讓攝政王稱帝的事了,明野是真的會殺人。
明野批完最後壹封折子,遞給身邊的侍衛,站起身,孤身去了長樂殿。
寢殿裏安靜極了,昏黃的日光透過窗紙,落在地面,帷帳半垂,明野撩開簾子,容見正在睡。
明野很專註地凝視著容見的睡顏,有點無聊地伸出手。
夏日的衣服很寬松,明野的袖口搖擺了壹下,整個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疤,愈合後又反復割開,看起來頗為可怕。
明野沒
有在意那些,很惡劣地玩弄著容見翹著的眼睫。
就好像下壹瞬容見就會醒來,對明野說出很不滿又放縱的話。
可是容見沒有醒。
花事了,日影盡,夕陽落下簾鉤,明野低著頭,側臉映著光,顯得有些寥落。
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很多時候,明野只是想睡在容見身邊,和他壹起入眠。
這樣簡單的事,在引魂燈被點亮後,明野也不再做了。
引魂燈的光芒越發明亮,又壹個魂魄將會被吸引,進入這個身體。
很多次的期待,每壹次的失望。
人的血.肉不斷地、重復地被割開劃破,明野只是擅長忍耐,不是代表不會感知到痛苦。
這樣渺茫到近乎於無的希望,好像沒有成真的壹天。
就像是壹場光怪陸離的夢,是明野人生中唯壹的濃烈色彩。
夢醒夢碎,容見不在這裏。
明野不能放下痛苦,就像他不可能舍棄自我。
“再見。”
明野和容見道別,吻了吻他的指尖。
每隔半個月,明野會去護國寺供燈奉經。
蓮花殿中有無數盞長明燈,都是明野供的,裏面寫有容見的名字。
明野活了這麽久,並不相信佛老之言,但竹泉好像真的有點用處,明野便也信了。
他是滿身血汙,不可饒恕的罪人,容見是善良,寬容,沒有犯下任何罪過的人。
明野希望容見能夠回來。
他表現得很平靜,俗世的幸福與快樂都離他很遙遠,那是明野曾經擁有的東西。
竹泉是佛教中人,最明白的就是不能強求,引魂燈固然有些用處,但也是大海撈針。他有時候想要勸,又覺得無話可說。因為明野是那種孤註壹擲的人,他此生唯壹在意的只有容見。
容見的名字很簡單,照理來說並不難寫,明野卻壹筆壹筆寫的很慢,仿佛寫的很艱難,然後晾幹了墨,封入長明燈中。
*
容見是在壹個清晨醒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沒有做夢,只是隱約覺得和以往的長睡不太壹樣。
容見支起身體,偏頭向外看去,長樂殿壹如既往,窗外是那棵常綠的桂樹。
桌上擺著的長頸白瓷瓶,插著的還是那幾枝重瓣芍藥。
顏色是不是稍淡了些,容見也沒太在意。
也許是睡得太久,容見有些頭痛,記憶也變得模糊,他搖了搖床邊掛著的鈴鐺。
片刻後,有人走到門前,沒推門進來,只是問有何吩咐。
容見散漫道:“明野怎麽不在,他有事在忙嗎?”
那人似乎想了很久,嗓音發顫:“殿下,奴婢這就去請……”
聲音越來越小,接近悄無聲息了。
長樂殿裏有這個宮女嗎?
容見忽然覺得奇怪,是很少、很細微的異樣,他有所察覺,但也不可能想太過天馬行空的事,只是壹閃而過的念頭。
不過註意力又轉移到了梳妝臺上的雙生鈴了。
明明……他睡前是戴著的,是明野給自己摘下來,怕吵醒自己嗎?
容見這麽想著,站起身,沒太多力氣,拿起雙生鈴,重新系在腳踝上。
然後又走到軟塌邊,推開窗,桌案上有壹盞熄滅的琉璃燈,容見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就往另壹邊推了推。
日光傾瀉而下,壹時竟有些刺目,容見微微瞇著眼,擡手遮住了光。
適應了好壹會兒後,容見將發帶系在了桂枝上。
就像過去的每壹次,他在這裏等著明野。
但是等的有點久,雙生鈴終於搖晃了
起來。
明野沒有從窗戶進來嗎?
容見以為自己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
他聽到推門聲,轉過頭,看到有人從外面進來。
容見怔了怔,緩慢地眨了好幾下眼,幾乎以為自己的視力由於強光受損,才會出現幻覺。
他沒有認不出眼前的人,明野壹如既往的高大英俊,只是不再是少年人的模樣,容見有些恍惚,慢吞吞地說:“明野,妳怎麽變了這麽多?”
他們初次相遇實在夏末黃昏,現在卻是在初夏的清晨,涼爽的風混合著空氣,盈滿整個房間,壹切都是明亮清晰的。
明野不疾不徐地走到容見面前,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伸出手,捧住容見的臉,指尖從他的眉眼慢慢往下滑,撫摸每壹寸的皮膚,像是在確定著什麽。
以為是夢的瞬間,明野也會有,他只是不會像容見那樣說出口。
容見有很多疑惑,他張開嘴,咬住了明野的指尖,沒用力,就像是小動物的威脅。
脾氣還是這麽壞,又太過心軟。
在明野面前,容見是不太聰明,但他不是真正的笨拙,那些異常的地方足夠提醒他真相了,容見失魂落魄地問:“我是不是……睡了很長時間?”
明野笑了笑,抽出手指,俯下.身,不輕不重地擁吻住了容見的嘴唇。
不是那種久別重逢的沖動與激烈,在夏日的風與陽光裏,壹個溫柔的深吻,似乎這壹吻都比容見睡得時間還要長。
明野看起來很平靜,接住了容見溫熱的淚水:“別哭了,沒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