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他的火光

　　平时的六点到七点之间是高三学生的晚饭时间，但是因为这场暴雨，高三的教室很少有人出去。
　　分明是在下课时间，教室里却只能听到雨声和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
　　黎星阑看着没算完的半道题，有些烦躁的把笔丢在了桌上。
　　平时分明在喧闹的环境中也能静下心来的他，却在窗外的雨声中分了神，连有人站在他面前都没有察觉。
　　秦彦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桌面，黎星阑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过来了？”
　　秦彦是文科生，虽然教室在同一层楼，但两个班几乎在走廊的最两边，平时秦彦很少过来。
　　秦彦将有些潮湿的书包放在桌面上，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些牛奶面包和零食：“当然是给黎少爷送吃的了。”
　　自从秦彦有一次去黎星阑家时发现他家的人会管他叫少爷，秦彦便时不时的会用这个称呼来打趣黎星阑。
　　黎星阑在家中被叫习惯了，从来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秦彦却因为这个称呼把他嘲笑到了现在。
　　黎星阑随手将几包零食丢在了附近的几个桌子上，然后撕开了一袋面包。
　　黎星阑前桌的人不在，秦彦便坐在了那里边撕包装袋边开口邀功道：“这可是我冒雨出去给你买回来的，你吃的时候一定要心怀感念。”
　　黎星阑没有理会发癫的秦彦，嚼着面包看着窗外出神。
　　“要不要给小孩也送点吃的过去？”秦彦本来想说“你弟弟”，却还是在出口前及时改掉了称呼。
　　黎星阑知道他说的是贺尘，他的眉心微微蹙了蹙：“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秦彦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却听到黎星阑补充道：“还有，你是不是记性不好，高二没有晚自习，他应该已经回家了。”
　　而此刻本应回家的贺尘正和赵锡站在一起，他的脸上有些雨珠，眼睫湿润，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但是赵锡很清楚，这只是这场雨带来的错觉。
　　为了避雨，他们站得很近，近到他们的胸膛相隔咫尺，近到贺尘每一根睫毛的颤动赵锡都能清晰看见，近到贺尘因为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而不安。
　　“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赵锡听见贺尘这样跟他说。
　　赵锡感受到了贺尘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往外退了一步与贺尘拉开了一点距离，半个身体站在了雨中。
　　“你还要等什么？”
　　贺尘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赵锡环顾四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已经挤满了避雨的人，现在根本无处可去。赵锡叹了口气：“我家很近，你先去我家避一下雨吧。”
　　贺尘没有说话，却伸手握住了赵锡的手腕，将赵锡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让赵锡的后背避开了顺着屋檐滴落的雨。
　　赵锡手中收起的伞还在滴水，在二人的脚边溅起水花。
　　赵锡的嘴角短暂的上扬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贺尘有些潮湿的头发，然后打开了伞，一手撑伞，一手握住了贺尘的手腕，走进了雨幕之中。
　　大约走了五百米左右，赵锡拉着贺尘一起进了一间甜品店，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蜂蜜的甜味涌入贺尘的鼻腔。
　　贺尘看着赵锡轻车熟路的把伞挂在门口的伞架上，然后将淋湿的书包扔到了地上。
　　赵锡偏头看见贺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才开口解释道：“这家店是我妈开的。”
　　像是为了验证赵锡的话一般，一个中年女人掀开帘子走了过来。
　　“妈，这是我同桌贺尘，我带他过来避雨。”
　　贺尘抬起脸：“阿姨好。”
　　赵锡的母亲对贺尘温柔的笑了笑：“门口冷，快进来坐会儿，我去给你们倒杯热水。”
　　赵锡拉着贺尘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在店门口挂上了闭店的牌子，脱掉了身上几乎湿透的短袖。
　　赵锡的母亲端了两杯热牛奶出来，贺尘道了谢，双手捧着一杯牛奶暖手。
　　赵锡将短袖挂在了椅背上，然后坐在了贺尘的对面。店里没有用来洗漱的毛巾，此刻赵锡的身上还是湿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到胸膛，然后又顺着腹肌线条流了下去，没入了裤腰之中。
　　贺尘从桌上抽出了几张纸，递给了赵锡：“擦一擦吧，小心感冒。”
　　贺尘刚刚捧过杯子的手此时还是热的，指尖泛起了浅浅的粉。
　　赵锡接过了纸，两人手指相触时，贺尘被冰的瑟缩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
　　赵锡开始擦拭起了身上的水珠，贺尘一时不知该将目光放在哪里，索性垂着眼盯着杯子出神。
　　这时赵锡的母亲走了出来，在桌上放下了两块蛋糕：“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们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吧。”
　　抹茶蛋糕上涂着奶油和巧克力，上面点缀着一颗殷红的樱桃，看上去十分精致。
　　赵锡将纸扔进了垃圾桶中，然后端起了其中一盘蛋糕。他看贺尘没有动作，又问道：“你不吃吗？”
　　贺尘想了想，还是拿起了叉子。
　　贺尘和赵锡坐在窗边吃着蛋糕，赵锡的母亲在厨房准备第二天要用的甜品。
　　好像外面的风雨都和这间小店无关。
　　热牛奶驱散了贺尘的寒意，贺尘吃完了盘中的蛋糕，然后扯了扯衣袖遮住了手腕上冒出的红疹。
　　赵锡的母亲在厨房向赵锡问起在学校的事，赵锡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贺尘安静的捧着牛奶杯，看着厨房的帘子上偶尔映出的赵锡母亲的身影。
　　同样身为母亲，她和贺曼容却截然不同。
　　赵锡的母亲没有贺曼容那样保养得当而显得异常年轻的脸，也没有贺曼容那样精致的妆容。
　　她系着再普通不过的围裙，在厨房中忙碌。
　　贺尘却在这种氛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放松到让他不忍心拒绝那块会让他过敏的蛋糕。
　　但他又十分清楚，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只是借着别人的火光在取暖，很快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寒冬里。
　　贺尘突然想起了黎星阑。
　　在自己和贺曼容闯进他的生活之前，他是否也曾生活在这样温暖的火光之中？
　　贺尘眸色暗了暗，无意识的攥住了手。
　　赵锡并没有注意到贺尘神色的变化，他又为贺尘添满了杯中的牛奶，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了卷子：“现在也回不去，先做作业吧。”
　　贺尘点点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卷子和笔，然后便傻眼了。
　　一中进度远超五中，卷子上的内容很多他还没有学过。
　　而短短几分钟时间，对面的赵锡已经做完了前三道选择题。
　　赵锡看贺尘一直不动笔，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贺尘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九点半的铃声响起，黎星阑收拾好书包，在楼梯口和秦彦会和，然后一起走出了教学楼。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无孔不入的寒意和潮湿的空气。
　　寒冷催促着黎星阑和秦彦快步走到了马路对面，各自上了自家的车。
　　老宋朝后看了一眼，问道：“今天贺小少爷还没出来吗？”
　　黎星阑愣了一下，随即道：“高二没有晚自习，他六点就放学了，你没来接他吗？”
　　“他没有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放学……”
　　“他没回家吗？”
　　“我是从黎先生公司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
　　黎星阑想了想，还是靠在了靠背上：“他应该已经打车回去了，我们走吧。”
　　老宋也没有异议，发动了车向郊区驶去。
　　回到家里，黎星阑却没有见到贺尘的身影。
　　黎星阑在客厅咳嗽了两声，又上了楼重重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来制造声响，隔壁却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上周贺尘还没开学的的时候，黎星阑每次回家，他都会下来打声招呼。
　　可这一次黎星阑却始终没见到那个总穿着白衬衫的身影。
　　黎星阑趴在栏杆上看着贺曼容端着一盘水果放到了客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贺曼容开了口：“你儿子没回来吗？”
　　贺曼容因为黎星阑的搭话有些惊讶，却还是立刻调整好了表情，冲着楼上的黎星阑道：“没有。小尘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回来吗？”
　　黎星阑蹙起了眉，一边下楼一边掏出手机：“把他号码给我。”
　　黎星阑拨打贺尘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这时李雅宁从楼上匆匆下来：“手机在他房间里，他没有带去学校。”
　　没有回家，也没有带手机，黎星阑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虽然他很不待见贺尘，但毕竟是关乎人身安全的事，他还是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同时贺曼容的态度也让他有些在意，分明嘴上亲昵地叫着小尘，却对贺尘的行踪似乎毫不关心。
　　老宋刚停好车从车库出来，就见黎星阑匆匆跑了出来。
　　“宋叔，我们还得出去一趟。”
　　两人正要往车库走去时，两束灯光照亮了庭院。
　　黎星阑回头看去，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个人背着光，黎星阑看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那是贺尘。
　　出租车又掉头离开时，黎星阑才看清了眼前的少年。
　　贺尘见他还在院中似乎有些惊讶，随即轻轻叫了声哥哥。
　　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