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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当王爷】【单本】【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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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军事] 【回到明朝当王爷】【单本】【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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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8 14:09:41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0144 上中下策
  轻轻的风吹过,象情人的手温柔一拂。和煦的阳光,暖暖的象是轻若无物的丝绸,将一对如痴如醉的人沐浴在它的温柔中。
  马怜儿骨软筋酥地瘫在地上,手脚一动也不想动,衣衫凌乱地盖在她的身上,几抹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件罗裙遮在两人的头顶,里边一片朦胧,两人离得又近,近得肌肤相接,彼此看不清眉眼,一如雪山那夜的暖昧。
  土地的气味和压断的青草香气,慢悠悠地沁入鼻端。杨凌的手轻轻抚摸着怜儿富有弹xìng的香臀,那里被草茎硌出了一道道轻微的红痕,滑腻的触感和那痕迹抚摸着叫人格外着迷。
  怜儿气息幽幽地躺在杨凌的怀中,好半晌才似从梦中醒来似的昵声道:“夫君,怜儿终于成了你的人了。你你还能在金陵待多久?舍得现在就离开人家么?”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会,我想我能再呆五六天吧!”
  “那么多?”怜儿惊喜地叫,她满足地抱紧了杨凌,然后把头埋到他怀里吃吃地羞笑。
  胸前一嫩温软因为轻轻的颤动,搔得杨凌胸前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握住那尖挺的椒rǔ,引得怜儿又是一声嘤咛。
  杨凌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马怜儿腻声道:“杨大哥没良心,原来急着回京去,现在现在这样了,便又有了空闲”。
  那柔媚的语气逗得杨凌心中一荡,却无心去辩解纠正。原本他就疼惜她、觉得亏欠于她,如今两人有了这层关系,虽说张天师有言在先,他还是隐隐有种恐惧和担心,有机会让她开心些也好,就让她以为是为了她才留下的吧。
  杨凌轻抚着她的身子,低声问道:“我和你的事,你的伯父知道了么?”
  马怜儿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原来不知道,昨儿你一走,他就来问过我,听说了你的身份,又知道我早已和你订下终身,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杨凌也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回去后我就送聘礼上门吧,你现在成不得亲,先把名份订下也好”。
  马怜儿幽幽地道:“还是再等等吧,哥哥再不好,总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我的事他他被毕都司整得很惨,他来信说过你提拔他的事了,他心中对以往也大有悔意,我想等他回来由他接受聘礼,长兄如父呀”。
  杨凌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只有轻轻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肌肤上。过了一会儿,忽地有人纵声大叫:“厂督大人,杨大人,你在哪儿呢?”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坐起道:“他们怎么上山来了?”
  他这一坐起,罗裙一掀,马怜儿被阳光一晃,不禁闭上了眼,轻风一过,一阵凉意,她才察觉**上不着寸缕,不禁娇羞大嗔道:“呀!瞧你,快转过身去,不许你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怜儿那粉弯玉股别样动人,含羞薄嗔更是风情万种,可惜这时杨凌也顾不上欣赏了,他慌忙抓起袍子披上扭过了头去。怜儿忍痛坐起,强撑着酥软的身子穿好了衣裳。
  两人互相瞧瞧,杨凌还好些,马怜儿却发髻凌乱,面带绯红,眉梢眼角chūn情一片,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得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马怜儿慌慌张张的杯碟也不要了,只把那带着朵桃红的白绢团了团,赶紧的塞进了食盒中提起来。
  杨凌硬着头皮对外边喊了一声:“我在这里,出了甚么事?”
  说着他向马怜儿招招手,头前带路走了出去。
  柳彪领着几个人正没头苍蝇地四处乱叫,一见他现身才放下心来。
  后边马怜儿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柳彪却恍若未见,他急匆匆走到杨凌身边道:“大人,大档头连夜从京中赶来,说有极紧要的事见你,听说你在栖霞山他连一刻也等不得就赶来了,目前也在满山的找你”。
  杨凌听了脸sè不由一变,如今内厂发展迅速,吴杰坐镇京师简直是一刻也离开不得,他竟突然赶来,京中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杨凌立即道:“快,我在这里等你,马上给我找到他”。
  柳彪和几个番子四下散开转而找起吴杰来。怜儿瞧见杨凌脸sè不对,忙迎上前道:“杨大哥,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杨凌脸sè凝重地点了点头,对马怜儿歉然道:“怜儿,大档头从京中连夜赶来,恐怕必有急重大的事情,我”。
  马怜儿顿时会意,她低首挽了挽散乱的秀发,甜甜笑道:“怎么啦?现在不能陪着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觉得过意不去了?有公事就去忙,怜儿是婆婆妈妈的女人么?”
  杨凌虽然有点心中焦急,听了这话也不禁呵呵一笑,他轻轻拥抱了怜儿一下,柔声道:“不愧是我杨凌的女人,我还有几天时间呢,等我忙完公事,天天来陪着你”。
  马怜儿脸红红地点了点头,心中甜丝丝的。这时远远地有人叫道:“大人,卑职到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吴杰健步如飞,柳彪步履轻盈紧随其后,其他的番子都是一溜小跑儿地跟着。
  吴杰虽已五旬,却有一身好功夫,这一番急步上山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奔到面前,瞧见了马怜儿不由得目光一凝。
  吴杰常年在塞外奔波,是关外锦衣卫的最高首领,识人记人的本事超凡卓俗,就是一个面目最平庸的人让他看上一眼,过上两年也休想再让他看走了眼,何况是马怜儿这样的美人儿。
  不过他神sè忧急,心中显有要事,这时也顾不上和马怜儿客套了。吴杰向杨凌匆匆拱手道:“大人,卑职从京中赶来,有要事面禀,大人。”
  杨凌会意,他转身对马怜儿道:“怜儿,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一忙完公事我就去看你”。
  马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在两名番子的陪同下先下山去。杨凌拉住吴杰,在一块石上坐了,问道:“吴老,京里出了什么事?”
  吴杰挥了挥手,四下的番子立刻散开,吴杰这才对杨凌肃然道:“厂督大人,自你离京后,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不断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盅惑皇上,让他东游西逛、疏于政事,先是停了经延和午朝,然后连早朝也断断续续,内阁大学士们和朝中百官为此不断上书。
  因为大人您与这几名内侍关系很好,市井间开始传说这几个内侍都是受了大人指使故意迷惑皇上,使皇上懒理政务,还说大人野心勃勃,这是为了擅谋专权。
  卑职觉得蹊跷,便买通了皇上身边一个小黄门,这才打听到最近宫中有一班太监投靠了他们八个,整rì劝诱他们说杨大人是皇上信臣,如今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几个也是皇上宠信的人,只要哄得皇上开心些,便也能捞个威风些的差使做。
  这几个人猪油蒙了心似的,竟然信以为真,整rì绞尽脑汁弄些杂耍游戏哄着皇上,如今已被满朝文武视如眼中钉,必yù除之而后快,他们利刃悬颈了犹不自觉。
  奇怪的是,这些太监在宫中都是一些执事,权力不比刘瑾等人小,若是想要投靠他们,早便该投靠了,怎么这么恰巧,大人前脚离京,他们立即便一起投靠,还众口一辞做出这番举动来?这分明是”。
  杨凌心中已经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分明是上司划拳、下官喝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吴杰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来了?自古以来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对准最终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实力和目的的。
  那些官员惯常的手段便是先寻与对方关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为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对手发觉危险时,整个朝野形势已不可逆转,这时才是图穷匕现的时候。
  而东厂和锦衣卫却不熟此道,他们一向以势压人、强横霸道,顶多会来个栽脏陷害的手段。我对他们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没想到这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的yīn险手段会是他们想出来的,我担心朝中另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侦缉此事。
  前几rì厂内几个番子和东厂的人在酒楼起了冲突被他们的人拿了,放话说不见内厂大档头出面赔礼绝不放人。大人出门在外,卑职实在不愿多事,闻讯便亲自赶了去。
  想不到与卑职交涉的那位戴义戴公公,争吵之间暗中竟塞了一个纸团给我,卑职回去后一看,内中写的正是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合作,图谋大人的事,这和卑职揣测的yīn谋不谋而合,卑职再也不敢怠慢,这才急忙赶来见你“。
  杨凌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义?唔他对王岳、范亭早有不满,透露的消息应该不假,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他在信中说些什么?”
  吴杰道:“戴义信中原话卑职还记得,戴义说:‘东厂、锦衣卫计:诱刘瑾、张永等人为恶,激起众怒移罪于杨凌,杨凌回京,百官上疏请斩,皇上必不允,遂再请囚杨凌候查,皇上必允。
  锦衣卫奉诏逮捕之时,内外伏以厂卫jīng锐,以杨凌拒捕之名遽杀之,并剪羽翼。挟余威再除刘、马、张等八内侍。内廷除jiān、外廷造势,则帝王之尊亦不能罪之,天下靖矣。’”
  杨凌听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两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吴杰站起身随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杨凌望着眼前火红一片的枫林,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自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得遵守现在的游戏规则,他们斩草除根的酷厉,自已觉来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手段。
  这样的朝代,难道还能指望政治分岐象现代mín zhǔ社会一样投票表决么?要斗垮对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谓仕途险恶,岂不正是这个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道:“大档头一路辛苦,走,咱们回府小酌几杯,再细细商议”。
  吴杰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欣赏的神sè,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小厅中,两人置酒浅饮,柳彪打横儿作陪,这两人都是内厂上层人物,不需有所顾忌。
  杨凌举箸皱眉,沉思半晌,嘴里咀嚼的什么食物全然不知味道:东厂此计不可谓不毒啊,八虎与他交好的事众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市井谣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舆论导向,只要他同样拿不出反证就足够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绅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么东厂锦衣卫趁他突然回京,对他们的计划尚无察觉时猝然下手,一夕之间将内厂jīng锐连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后知道事情,也已无力回天,更无法降罪一人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计策一时竟无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舆论掌握在谁手里?在读书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读书人的核心。这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连皇帝也同样畏之如虎。自已去向谁辩白?可笑!就算他舌灿莲花,又怎斗得过千百张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误解,自已在道义上就始终屈居下风,不要说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图改变大明的命运了,恐怕今后举步维艰,要做这个官都要战战兢兢。
  杨凌叹了口气,见吴杰和柳彪也是一脸沉重,不禁展颜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不知道司礼监有我们的人,更不知道西厂和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和我们结盟,他们想以迅雷之势将我们掩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知已不知彼,胜算能有几何?”
  吴杰颔首道:“卑职明白,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又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袭杀内厂jīng锐自是一句空谈。
  可是现在对我们不利的形势已经造成,除了东厂、锦衣卫,仇视我们的官员也在rì渐增多。这件事不解决,终是一件大患,向来只可千rì作贼,可没有千rì防贼的道理呀”。
  杨凌强笑了笑,又问道:“文武百官怎么说?难道他们已经全部站到内廷一边去了?”
  吴杰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说道:“也不尽然,朝中六部里,户部、礼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倾向于厂督这边。
  另外,厂督大人在海宁cháo前以一当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传回京后,又有各地税监及时将朝廷税赋递缴进京,御使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对大人也甚为推许。
  这股力量虽然太小,不足以影响居势,不过显然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从卑职察访的情形看,三位大学士意见也不统一,李东阳大学士似乎仍在观望,不似刘、谢两位大人那般对大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杨凌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李东阳威望卓著,朝中百官里有一批人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赞同对付自已,就可以从文官集团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们不能转化为自已的助力,但是只要他们保持中立,皇帝那里承受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利用这样微妙的局势,再加上自已掌握的隐藏力量,应该可以和东厂一较长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番子走到门口,拱手道:“厂督大人,二档头求见”。
  吴杰愕然站起,惊道:“二档头?是黄老还是于永?我不是叫他们严守京城不得擅离半步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杨凌笑道:“吴老勿惊,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属,正在帮本官做一件大事,只是如今看来,不解决了京中隐患,此事也只能拖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请成二档头进来”。
  成绮韵紫巾蓝带青纱袍子,扮作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书生,施施然跨进大厅,正要向杨凌施礼,却一眼瞧见房中还站着两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户她是认得的,而另一个面容清矍、眸蕴神光的老者却面生的很,成绮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见这人站在杨凌身后,比柳千户还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职参见大人,这位是”。
  杨凌正在重用她,吴杰又不是见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的,以后如何相见?所以他畅然一笑,说道:“成档头,这位就是吴杰吴大档头,乃是你的顶头上司,快快上前见过”。
  成绮韵暗道:“原来是他,杨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对我并无绮念,但初次见我目光如此平静冷淡的男人,实是少见“。
  她以前见的大多是闻香之徒,见惯那些人垂涎嘴脸,也习惯见了男人先看对方是否在意自已相貌,以衡断此人为人。
  她却忘了此时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吴杰虽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装女装、是否妆扮,与姿容大有关系,以吴杰的见识,自然不会对她现在相貌如何惊艳。
  成绮韵上前以下官之礼拜见,举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儿之风,吴杰含笑扶起,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瞥了杨凌一眼。
  这女子有何才能,他还没有见过,不过细细打量,这女子虽刻意装扮,但秋水为神、五官jīng致,分明是个美人儿。
  内厂官员虽说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从未听说有过女人做官,杨凌如此重用一个女人,他不免想的有点歪了。
  成绮韵见过了礼,含笑退开两步,对杨凌恭声道:“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咱们的条件优厚,姓彭的又没有甚么风险,所以见了大人腰牌,便慨然应允答应攘助此事,以他说法,一个月内便可准备停当,至于具体何时赴京,还待大人决定”。
  说着她探手入怀,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杨凌接过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韵怀中熨得温热,还带着丝儿幽香。
  杨凌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递了回去,说道:“现时给你制作腰牌也来不及了,这一块你且拿去吧,我随后画影图形,晓谕内厂,告知是成二档头信物便是。”
  成绮韵欣然接过腰牌重又揣入怀中,杨凌思索了一下,说道:“准备的事你且让他继续办着,不过进京却不急在一时,如今京中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我暂时是顾不上了”。
  成绮韵吃了一惊,脸上笑容顿时不见,她迟疑一下,说道:“寻个理由叫他慢慢候着不成问题,不过大人神sè如此凝重,京中这是出了甚么大事了?啊!卑职莽撞了,要是不方便”,她说着眼神飞快地溜了杨凌一眼。
  以她多疑的xìng格要是不让她知道真相,那真是心痒难搔,所以她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话一出口才省起自已刚刚加入内厂,身居高职却寸功未立,目前还难以取信于杨凌,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杨凌不便对她提起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自已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杨凌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方才分析朝中双方实力,已方势单力薄虽居于弱势,但是胜在自已已知对方计划,而对方却不知自已隐藏的实力,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齐心,如果外臣不能在道义和舆论上全力支持,东厂和锦衣卫就不敢担着‘造反’的风险动武。
  他已准备通知西厂和北镇抚司暗中戒备,自已进京之前将厂卫的yīn谋提前宣扬出去,只要这事闹得尽人皆知,yīn谋变成了阳谋,他们再想藉故杀人,就得考虑一下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所以除了西厂和镇抚司的事暂且不能说,别的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时正好用来向成绮韵故示大方。
  他望了吴杰一眼,微笑道:“吴老,你说给成档头听吧,成档头智计百端,说不定能想出个应付的好办法呢”。
  众人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吴杰把京中情形对这位二档头重又叙说了一遍,成绮韵听得目中泛起异彩,微倾着头沉思半晌不发一语。
  杨凌见状,忍不住身形前俯,沉声问道:“东厂、锦衣卫如虎之伺,形势危急,成档头可是有了什么对策么?”
  成绮韵微微一笑,眼波儿向杨凌一荡,娇声道:“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回了京,那真是九死无生了。幸好有这金陵之行,竟是趋吉避凶来了,如今我倘既知他们底细,还有甚么危急的?”
  杨凌不但见过她的女装,而且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透澈,在杨凌面前,她下意识地就没有伪装的jǐng觉,所以方才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女儿媚态。
  杨凌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成绮韵笑盈盈地还要说话,忽地觉察到吴杰和柳彪目有异sè,这才惊醒过来,她微带窘态地清咳两声,说道:“想必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卑职想到三策,或许只是画蛇添竹之举,说出来可要在两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吴杰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竟有三策?成大人快请直言”。
  成绮韵的眼神儿眯了起来,很yīn险地道:“他不仁,我不义,中间隔着一个富得流油的司税监,我们和东厂根本没有谈和的可能,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所以我这上策就是先发制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在皇上面前,大人近而东厂远,所以他们用势,借助百官之势,势大压至尊,从而不利于大人。我们可以趁其势未成,秘密潜进京去面圣,先发制人尽夺其势,甚至可以再冒险一点,内厂有督察东厂、锦衣卫之责,为什么弃而不用?我们可以不奉圣旨直接去东厂查人、拿人!”
  杨凌和吴杰、柳彪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柳彪已失声道:“不可行,如此大打出手,授人权柄,岂不弄巧成拙?”
  成绮韵失笑道:“当然不是大张旗鼓,他们现在正秘谋厂督,必然心怀鬼胎,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个错觉,一个大人要对他们先下手的错觉,就可以逼着他们先动手,给我们送一个借口来。”
  “至于罪名”成绮韵轻笑一声道:“前些年李广在朝,想要祥瑞,各地就忽然祥瑞不断。如今东厂倒了,相信大人只要暗示一声,各地税监那里有关东厂的罪证一定也是层出不穷地呈送上来。”
  “甚至我们可以直接在东厂找到大量谋逆的罪证,有就是有,没有还是有,有了罪证,这就是内厂职司之内的事情了,文武百官还有何话说?不怕陷进东厂这个烂泥塘的,那就尽管来吧”。
  杨凌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有点儿发麻:这个女人太yīn险了,心够黑,手段也够辣,如果她是男人,能够入主朝政的话,唉!那以她为政敌的人rì子一定不好过”。
  杨凌也知道,心慈手软也得分时候,现在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如果自已还在妇人之仁,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苦苦追随自已的几千名兄弟。
  到那时对手会钦佩自已的仁慈吗?恐怕只会笑他愚蠢。难道自已要学袁崇焕?肉都让老百姓吃了,过后再换来他们的一声叹息,一声忏悔?何况自已的理想有谁明白?有谁知道,恐怕连那死后的清白也得不到。
  可是如果按照成绮韵的方法,自已在文官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权jiān了,纵有再多的理由也翻不了身,如今朝中还有一部分官员是倾向于自已这边的,把他们也一把推开?到了走这一步的时候么?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问道:“那么,中策又如何?”
  成绮韵见了他举止,不由轻轻吁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理智上,她非常希望杨凌是个果断、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才值得追随。
  可是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又使她宁愿杨凌是个有情有义、有点痴肯吃亏的人,连她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中策,就是以进为进。大人若舍得和八内侍的交情,那么进京后立刻大造声势,最好闹得尽人皆知,公开上谏力请皇上顺应百官,诛jiān佞、正朝纲,铲除惑君媚上的八位内侍。他们无权无势,在帝前恩宠又不及大人,此举必可一踌而就。
  何况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他们岂敢为私益在此关头不站出来支持大人?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苦心为大人罗织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的功绩。
  大人成了为百官请命的人,就算他们心知肚明,名义上至少也要和大人共进退,在一段时间内是没办法公开出面加害大人了。不过这计策虽比上策稳妥,却只能解一时之厄,留下东厂这个心腹大患,终是一个祸害”。
  柳彪忽地插口道:“大人!”
  杨凌抬眼望去,只见柳彪脸上一红,有点讪讪地道:“卑职觉得觉得成大人的上策值得冒险一试!”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和吴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sè地又道:“唔,那么下策又如何?”
  “下策”,成绮韵苦笑一声,无奈地道:“下策么,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这下策,就是在大人回京前将东厂的yīn谋散布出去,忌于悠悠众口,又不知大人有何对策,他们剪除大人的计划便不可再行。
  大人自可安全回京,不过一计不成,他们势必另寻打击大人的办法。八内侍与大人的关系剪摘不清,这个污名就始终是他们用来威胁大人的一个借口。而且内廷外廷的士气、力量丝毫没有受损,如此下去后果如何,殊未可料。”
  原来自已想出的妙计,在成绮韵眼中,只是下下之策罢了,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一声。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沉重的步子。
  理智和感情、利害与得失,不断在他心中盘算衡量着:朝中至少还有一位大学士、两位尚书和一部分文官、极大部分武将是中立的,如果真用上成绮韵的上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追求更强大的权力,那时他们会怎么看自已?真的到了要兵戈相见的最后一步么?
  杨凌思忖着,犹豫着,吴杰、成绮韵和柳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等着他拿出一个决断。
  杨凌停在屏风间,望着屏上青山淡水如同仙境的风景,心中却是烦乱如麻,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抢进一个青衣红帽的番子来,单腿点地高声奏道:“启禀厂督,金陵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遣人求见!”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5章 逼上梁山
  如果说秦淮河是温柔乡,那桃叶渡就是温柔乡中的锦榻绣床。桃叶渡头水悠悠,岸下游船岸上楼;归客行人争渡口急,歌船画肪满中流。
  这酒楼妓馆笙歌盈耳,引将行人流连忘返。水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映,画船中有江南佳色、上等乐师,让游客个个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
  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上商贩们仍高声叫卖着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小吃,这里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娱乐中心。
  自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建淡烟、轻松、重泽、来宾等十六楼,广蓄官妓以来,杂童狎客、杂妓名优,争相献媚夺妍,金陵风月脂粉气大浓,“嫖妓不忘忧国,忧国不忘宿娼”的名士官绅也趋之若骛。
  淡烟楼上,南京给事中戴铣蹙眉轻声道:“王大人,杨凌肯来么?”
  王琼听了淡谈一笑,环顾众人道:“今日有南京六部大员、御史台、布政司、守备营诸位同僚联名邀他赴宴,若是还要作势不来,那就不是杨凌了”。
  自被贬出京,他的须发更加苍白,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可是他的神情却比往昔更加沉稳坚决。当他一向侍为无往不利的“道德礼教”能置奸佞于死地,甚至不能得到朝廷大多数官员的响应时,他才知道,如今礼乐崩坏,已不是仅仅凭着圣人遗训就可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了。
  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杨凌结交京中权贵、勋臣功卿,为他们私挟货物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说他还运回大量异国奇巧之物献给皇上、这样的人不是奸佞何必如此处心积虑?
  这个人甫立内厂,就开始结交权臣、搜刮钱财,看他在江南和皇上跟前的手段,真是野心勃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大义,何惜小义?为了大我,何惜小我?现在不除去他,等他羽翼丰满,那就大势去矣。
  借助东厂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要想不让他们借势而起,那除非是朝中百官在除奸过程中起到主导作用。可如今文武百官不能齐心协力,许多官员仍在观望,甚至包括李大学士,而自已的计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从听人回报了京中的形势,他就决定要会一会杨凌。如今不得不在天平上放下最后一抉砝码了。
  南京御史蒋钦不悦地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杨凌虽然位高权重、手握巡狩江南之权,不过我们大可不必理会他。要不是看在王老大人面上,我是决不会来的”。
  同为御史的薄彦徽轻轻一扯他衣襟.轻轻斥道:“若论公义,难道你及得上王尚书?若论私仇,王大人不但是因杨凌才被贬出京,他的儿子还是因杨凌而丧命,难道不比你我更憎恶杨凌?如今内侍作乱,能够说动皇上的只有杨凌。王尚书抛却个人恩怨,设酒款待他,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暴民百姓?你呀,胸怀哪及得尚书大人万一,还要在此胡言。”
  蒋钦闷哼一声.见席上众人都默然不语,遂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号称八虎的内侍原本与杨凌就是一党,甚至蛊惑圣上本就出自杨凌之意,此事在京中早已尽人皆知,王大人想说动杨凌除奸,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薄颜徽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钦差杨大人到!”杨凌登上搂来、匆匆一瞥除了南京守备关大人,一个也不认得,但满满四大桌,瞧那官袍分明是影子政府的各级高官,忙陪笑抱拳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杨某来迟,恕罪恕罪”。
  他的确是晚了一点儿,接了王琼请他赴宴的贴子,杨凌着实踌躇了一阵,王琼因他贬官、因他丧子,无论公私两人可说是仇深似海,他请自己赴宴,这摆的哪一出儿?
  柳彪干惯了谋杀、陷害、栽脏手段,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万不可去,王琼摆明了这是鸿门宴,那老家伙要是狠下心来同归于尽,说不定会伏人手将厂督大人给剐了。
  吴杰要过请贴,见后边密密麻麻一群官员,这一来也猜不透王琼的用意了,在那么多官员面前行刺钦差?王琼倒是不怕死,可谋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他敢?除非他想反了。
  成绮韵同样摸不透王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今日联名促请的是整个金陵所有高官,杨凌不去,就等于把金陵所有的官儿都得罪了。杨凌将来的发展重点本就在南方,这些人除了六部是闲职,其他的官儿可是掌着南直隶的实权呢,岂能不去?
  最后几人商定先遣番子急赴“烟雨搂”,将里里外外彻察一遍,确定并无埋伏,这才派了十个精明强干、武艺甚高的人暗揣利刃,扮作轿夫随从等人随他前来赴宴。
  京师六部,吏部为首。南京六部都是闲职,就得按资历威望排定坐次。杨凌是钦差、王琼德高望重,自然是两人上坐。
  杨凌硬着头皮和王琼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私人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凌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风月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王尚书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纶。狎妓乃是风琉韵事,无损私德,老王自己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的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凌不知王琼用意,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凌才对同席的几位大人道:“杨某此次南下,只是处理税司监的一点小事,原不敢麻烦诸位老大人。昨日在下己同南京镇守冯公公议定派遣人选。正想近日悄悄返回京城,却不想竟劳动诸位在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他为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填鹰,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凌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王琼浅酌一口,淡谈笑道:“大人此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江南三位镇守太监,司税监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在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大人原本在军中威望就颇高。
  此番海宁抗侯,竟象是倭人给大人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不敌倭人凶悍。杨大人仅靠着百十番卫,竟力抗千军,一时声名远振,堪称明名将。
  依老失看来,将来大人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凌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镇守监,算不得什去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内厂的番子本就来自神机营,对付一群海上倭寇自然不难”。
  他说着深深地瞧了王琼一眼,王琼这是在夸我么?貌似说我文武全才,可这又主军又主政,还威服四夷的,怎么句句带刺呢?
  王琼呵呵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他目光一凝,神色冷了下来,肃然道:“天子年幼,近日朝中有一班谗臣媚惑皇上,使皇上疏于政务、荒废学业,朝中百官都人心仲仲,天下黎民亦人心浮动,杨大人甚得皇上宠信,回京之后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凌答复。杨凌见王琼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莫非今日王琼抛却旧怨,就是希望我能规劝皇上?
  杨凌略一思付道:“身为臣子,杨某自有规劝皇上的责任。回京后,杨凌自当对皇上晓之以理,请皇上多多关心朝政”。
  王琼冷冷地说道:“六科十三道,乃至内阁三位大学士不知已上书几何,何曾劝得皇上归心?几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大人权柄在手,难道不能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杨凌听了这样开诚布公地话不禁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那些言官和内阁大臣们在奏折中直言不讳要求皇上杀了八虎,甚至还在暗中策划先斩后奏、杀掉自己这个权臣,那么王琼敢公然在酒宴间教唆自己除掉八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依王琼之计,倒是暗合成绮韵的中策,只是更激进一些。不过……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历史上刘谨等人是风光过一阵的,自己能不能杀得了他们?而且文武百官会因此打消铲除自已的念头么?
  自已超前的见识和理论根本不能妄想得到如今掌权者的理解,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如果真杀了八虎,皇帝必起嫌隙,内廷敌对势力丝毫未受损伤,外廷掌握大权者仍是阻力,那时四面树敌,自保都难了。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大人,皇上年幼,贪玩本是天性,在下以为正确引寻,让皇上减少些游玩也就是了。况且国有国法,杨某怎么闯进宫去除掉八虎?造反么?”
  王琼冷笑一声道:“那有何难?一个被锁铐在囚椅上动弹不得的犯人,都可以因蓄意行刺官员而被杀,死得光明正大、不冤不枉,大人要处死几个内侍就没有办法?”
  杨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道:“难道我杀王景隆,竟被他看出端倪了?不对,知子莫若父,他心中的儿子,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就算他拿不到证据,心中还是认定是我设计杀死他的了”。
  杨凌艰涩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令公子之死,刑部早有定论。若非大人与令公子苦苦相逼,何至于斯?”
  众官员知道今日王琼是想劝说杨凌回京除奸,虽觉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倒也真心希望他能成功。想不到一提起儿子之死,王琼这般沉不住气。
  旁边工部尚书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王琼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京中传言八虎是受你指使果然不假了,你自然不舍得除掉自己的耳目!
  年幼贪玩?天子是一国之君,怎能像寻常人家一样?你诱使皇上喜欢些奇技淫巧,分明是别有用心,谋权乱政。你这奸佞之臣,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誓要说劝百官,将你这奸佞与八虎一齐除去!”
  王琼说着飞起一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杨凌脸上,这一掌用力奇大,把那官帽也打飞了去,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御史蒋钦等人急忙告罪拖着王琼离去。
  戴铣、蒋钦等人随着王琼的官轿直到了他府前。王琼下轿夫,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几位好友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诸位老友不必担心,就算他杨凌如何了得,又能奈老夫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戴铣强笑道:“老大人说的是,想当初李东阳大学士在京师街头以马鞭抽了圣宠正隆的皇亲寿宁侯张鹤龄呢,只是……唉!我等早知规劝杨凌向善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他再结新怨,以这奸佞的权力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王琼呵呵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前程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何惜得罪一个权奸?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府,一齐品茶赋诗。”
  王琼挽着戴铣、蒋钦,向薄彦徽呵呵笑着,举步向府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蒋钦甫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竦然风响间,身旁的王琼已停下了脚步。
  蒋钦扭头,只见王琼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枚箭杆乌黑的利箭。
  蒋钦愕然片刻,忽地和戴铣同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侍卫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关守备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杨凌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凌虽然年轻气盛,可是吴景隆确实是他设计杀的,瞧那王琼白发苍苍、年逾七旬,虽然被他一掌掴得唇角流血,倒也没有报复念头。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呆下去了,见关守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凌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吴杰和成绮韵、柳彪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大人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高文心在后厅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这天气没有冰块不能冷敷,为了尽快化肿消淤,高文心便用热毛巾捂在他的脸上,轻轻化解着他脸上淤痕,瞧她心疼的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杰等人,王琼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内厂总督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耳光,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江南,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吴杰、柳彪两人身为内厂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凌说完了经过,瞧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成绮韵哈着腰儿瞧着自己,眼睛里有丝戏谑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杨凌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但愿这一巴掌能打醒大人,人的成见,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耳,实不能也。
  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如今不过是一巴掌,有高姑娘的妙手,一两日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杨凌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用你的上策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凌还未答话,门口一个“小红帽”又飞奔进来,向杨凌道:“厂督大人,金陵守备关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一怔,关建功刚刚还在和自己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凌向吴杰、成绮韵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功夫,关守备在番子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将军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凌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问道:“关大人,你是……?”
  关守备见了他,匆匆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凌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方才回府时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凌茫然,半晌才问道:“王尚书……他现在如何了?”
  关守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王大人他……他已死了”。
  关守备又嘱咐了些什么,杨凌已经全听不到了,只是他临走时那若有深意的一眼,像针一般刺着他的心。王琼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钦差大人来到金陵,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吴杰和成绮韵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凌才厉声叫道:“郑百户,叫他来见我”。
  郑百户走进大厅,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王琼?”郑百户是随侍他赶往“淡烟楼”的,如今若说王琼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兵丁见自己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王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郑百户吓了一跳,骇然道:“王琼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刺杀朝中大臣?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王琼决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凌松开手,怔怔地道:“是谁?是谁要杀王琼?”
  成绮韵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她迟疑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大人,谁要杀王琼,自有金陵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王琼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进京去,我们怎么办?大人如今不能不早下决断了”。
  杨凌心中一震,不错,王琼一死,外廷所有仍在观望的官员都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己纵有苏泰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己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锦衣卫作对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作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凌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郑百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吴老,成大档头、柳千户,随我到书房去!”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6章 若要相思不杀人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厂督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做为内厂大档头,他除了与杨凌共进退,同样没有什去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吴杰肃然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今夜五城兵马司锁城缉凶、我虽能离开总是引人耳月。金陵是商都大阜、他禁不得太久的。明日一早,卑职就想法离开,立即赶回京去筹备”。
  杨凌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着道:“皇上年少冲动,要说动他并不难。那些官员不敢调兵,能动用的不过是厂卫,要对付他们……”。
  杨凌自信地一笑、道:“以有心打无心、以有备打无备,要把他们端了易如反掌。只要皇上点了头,不会被指为判乱。我不怕把事情闹大。要说难,难的是天下不能乱,如果雷霆手段后不能细雨和风,迅速平定局势,那么他们的反扑,足以把我们从胜利者变为阶下囚。”
  成绮韵听了他的计划,颊上腾起两抹嫣红,似乎权争和杀戮使她听了感到极度兴奋。
  她向杨凌笑道:“大人,要说人心,大人可不及卑职了解的透彻。卑职原本担心剿灭厂卫在京的数万人马十分艰难,如果被他们先得了手,皇上孤木难支,是不会为几个死人再得罪满朝文武的。既然大人有对付厂卫的手段,朝廷中却不必担心。”
  成绮韵乌溜溜的眸子露出一丝讥诮之意,说道:“那些大人们没有父母妻儿?不求高升闻达么?要他们动笔杆子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舍生取义,那就太少太少了。
  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别看现在上奏折的动辄一百人、两百人,哼!事成之后,就算大人罢了三大学士,肯上折保他们的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有七成胜算,还要悔什么?其实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有两点、一是皇上,二是厂卫。大人就算一个人说动不了皇帝,有八虎帮忙。皇上也不得不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最信任你们九人么?
  有了皇上允诺,那就要和厂卫拼实力了。大人方才的办法,卑职仔细想过,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一夜之间拿下东厂锦衣卫,那便大事定了”。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那时大人还担心什么呢?朝中百官?他们的武器就是一张口、一枝笔。卑职现在算了解什么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了’”。
  杨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他现在不是鸡鸣驿的小驿丞了,当他爬上权力的顶峰时,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可观的力量,一群可供驱使的人。这股力量必然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
  他担心的是朝中的官员,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就象吴杰、于永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他们就算不跟着自己干,也未必能见容于对方,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干。
  同理,如果六部九卿满朝文武全和三公一条心,一齐全撂了挑子,这朝政谁去管理?以三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和威望,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自己,能只有二三十人跟着他们干到底么?成绮韵的话他实在不敢相信。
  成绮韵见他仍忧心于朝政,不禁说道:“大人一年前还是鸡鸣驿一个秀才,说你有才能统领内厂、辅佐帝王你信么?担任江南镇守太监,要有手腕、有能力、大人调去两个原来蹲在县东头可以看见县西头的小地方的太监,不是一样管理的好好的,比袁雄他们差了么?不是没有能人,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时,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燕王靖难得天下、用区区一个王府的幕僚代替了洪武大帝留给建文帝的满朝文武和将相公卿,他们就不能治理得了天下么?大人真的相信没了三大学士,这天便要塌了么?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大人若是再瞻前顾后、存了妇人之念,那不如马上回京、辞官归故里吧。相信赶尽杀绝的官儿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同样以项上人头担保”。
  对呀,成绮韵的话说的他心中一亮,就算反对的人比她说的多些,事态应该也不会太严重,谁见过中央权力更迭,有哪个市长、县长也跟着义愤填膺地辞职或者造反的?燕王靖难夺了江山,那些读书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自己打掉东厂、罢默几个朝臣,又不是异族入主,能有多少人肯站出来反对?
  杨凌听得痛快,不禁放声大笑,笑罢振衣而起道:“好!既如此,内厂的前程、我杨凌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吴老、成档头依计行事。梅千户明日一早帮我联络邵镇抚、走前我要见他一面,现在各自去休息吧”。
  目送三人依次退出房去,杨凌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忽地一敛,默默地站了半饷,才挥手灭了桌上灯烛,慢慢来到自己房中。
  高文心正坐在床头等他,她也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劲儿,看见杨凌满腹心事地进来,怯怯地走过去帮他除去官袍,就象一个温柔的小媳妇儿。
  针灸、按摩,高文心比以前更温柔、更体贴,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她累得呼吸渐渐粗重、杨凌才翻过身来,忽地一拉她的手腕,高文心“呀”地一声轻叫,跌坐在床头上。
  她不知道杨凌是何用意,不禁又羞又怕。心儿没来由地急跳起来。杨凌翻身坐起,又沉吟了片刻,才歉然说道:“文心,我知道你一身医术,从来都是治病救人,难为你一个女孩子,为了我却破了例。”
  高文心不知他提起此事是何用意,不禁吃吃地道:“老爷,你……你何出此言?我的人是你救的…”。说到这儿,她忽想起两人第一次老面也是在床上,那时自己只着亵衣亵裤,那身子都被他看了个遍,不禁脸儿一红。
  停了一停,她才垂下头,低声道:“婢子不知道那些大道理,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老爷是我……是我心中最重视的人,为了你……婢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杨凌轻轻牵住她的手,高文心身子一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情意锦绵地望着他。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我决对信得过的人,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件差使”。
  他目光闪烁着,才继续道:“我自离京后、就有人在京中设了局要对付我。本来……京中文武百官还有一部分是向着我的,所以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是王琼一死,我是辨无可辩、避无可避,同他们的冲突是不能避免了”。
  高文心心猛地一颤,眼神儿有点迷茫:“老爷是要我去下毒杀人么?天~~那么多大人……可是……他们关我什么事?我爹被砍头时有人出过头么?我被送进教坊司时有人帮过我么?老爷要杀人,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是被人逼到绝路了”。
  高文心猛地一咬牙,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老爷,你放心吧,无论你叫婢子去做什么,哪怕你要婢子去杀皇帝,我也毫不犹豫。如果逃不了……我就吞毒自杀、绝不连累大人”。
  杨凌一怔,望了她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揽住了她纤柔圆润的腰肢。高文心感受得到杨凌的心里,他抱得那身紧、和上次在太湖柳树丛中第一次抱她决不相似。
  高文心心里一阵甜密,迷迷糊糊地只是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可能我再也不能抱着他了,好想让他抱着我,好想唤他一声相公,可惜……”
  她心怀激荡,也反手抱住了杨凌。杨凌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贴着她的耳边道:“这件事交给别人只怕寒了人心,我只能让你去做。从明日起,你要帮我盯着一个黛楼儿。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不会使她怀疑。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以你的针法,要杀她易如反掌。”
  “什么?”高文心骇然离开他的怀抱,要杀的人居然是……她?高文心惊异道:“老爷,你……你怎前……要杀的是她?”
  杨凌点点头,说道:“不是一定要杀,只是要你跟在她身边,小心注意她地一切行动。明日,她要帮我做一件大事,可她刚刚加入内厂,原来又跟过谷清河那样的奸人,我实在不知她有几分诚意和真心。如果她稍起异心,就要坏了我的大事。这件事交给内厂的人去做,不免叫属下寒心,况且……她实在是个美人儿,如果诚心勾引,那些男人……会不会因色背叛,天才知道,只好麻烦你了”。
  高文心一阵喜悦:“他……把这事交给旁人,怕寒了属下的心,就不怕我个做婢子的寒心?在他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
  高文心羞喜地瞧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杨凌这才道:“王琼刚死,此时急着离开,固然引人怀疑,可是我们不走,这污名我也同样洗刷不清。明天一早,我先秘密去见邵镇抚使,然后立即启程回京。我的计划是……”。
  钦差要回京了!
  连赶来送他的冯公公和关守备脸色都有点异样。可是杨凌顾不得了,他的脸色坦坦然然。倒不是因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用来安慰自己的屁话,而是因为他知道,王琼遇刺的消息必定马上传往京城,那些文臣们不马上炸了锅才怪。
  本来在他们心中印象就不好,担任厂督后甫出京师就抄了莫清河的家,歼了袁雄五千人马。会给人一个什么印象?尽管这事誉多毁,但是杨凌敢作敢为,出手无情的形象同时也深入人心,再加上和王琼的前仇新怨,那些人不炸了锅才怪。
  所以他必须赶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去。否则只怕他一到京城,什么事还来不及做,圣旨就到了。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似杨凌有恃无恐,亦或愚蠢的根本没有想到此事对他的影响。他同冯公公和关守备道别,施施然回他的官船,两艘大船悠悠驶向北方……长亭酒家,一上午就来泡茶馆的客人正在议论礼部尚书王琼被人刺死的事,在这些普通百姓眼里,显然更在乎的是朝廷大员被杀的惊险和离奇,就连几个读书人虽然故意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眉字间也隐隐露着一丝叙说传奇的兴奋。
  名士忠臣在他们眼中,显然还不如一个清如水明如镜,能给他的家乡和生活带来实际意义的好县今更受人爱戴。其实这也不奇怪,百姓了解朝廷,不过靠彼此口口相传、传的自然也是逸事韵闻,能对一个一丝不苟的老道学了解多少?
  史官笔下那种清官冤死、万民痛哭的场面,大抵和后世笔下莲花的宣传文章差不多,纯属一厢情愿的幻想。除非那位清官真的是上田埂街头、干过许多实事。
  马怜儿手中的刀削的轻了些,侧耳听着大家的谈话,眉心稍稍皱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控制的很好,南京各部官员也不是傻瓜,没有一个把昨日酒宴的传出来让市井间胡乱猜测,因此这些士子文人除了口若悬河如同亲眼所见般讲那刺客如何箭法如神,如何以一敌百,从五城兵马司手中逃走,并没有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马怜儿想起王琼和杨凌的旧怨,心中不禁暗想:“不管王琼是因为什么死的,恐怕京里那些喜欢捕风捉影儿的官儿又要大作文章,难为杨大哥了”。
  她咬着薄薄的红唇,终于下定决心,把尖刀一放,抓起围裙来擦了擦手,喊道:“大伯,我出去一下,叫人看下柜台”。
  里边答应一声,马怜儿正要走,只见门口一个短打扮的汉子。那时人都穿袍子,短衣长裤、身背褡裢的人大多是小本经营的行商或者马贩子。
  怜儿本没在意,不料那人进了屋子四下看了几眼,却径奔她而来,走到近处悄声说了句:“马姑娘,松林内杨大人要见你”。
  马怜儿一怔,瞧那汉子却不认得。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君似明月我是雾”,说罢四下张望几眼,好似这家酒店档次较高,不舍得用餐一般,讪然退了出去。
  马怜儿心中好奇:“杨大哥怎出鬼鬼祟祟的,此时不方便来见我了么?松林中……林中……”。她脸上有点儿发热,又使劲儿擦擦手,解下蓝裙悄然闪出了酒楼。
  四下随意逛了逛,见不曾有人注意,马怜儿脚下加快,走到长亭西边。走到一丛矮松旁,只见十多个身材魁梧的马客打扮的行商正坐在草地上,旁边十几匹马儿拴在树下正啃着草食。马怜儿不禁踌躇了一下、虽说那人说出了只有杨凌和她才知道的秘密,但骤然在隐秘处见到一伙男人如何不怕?
  这时林中已有人唤道:“怜儿,过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马怜儿欣然抬头。瞧见扬凌正站在林中唤她,顿时喜悦不禁,她匆忙奔入林中,看清杨凌一身粗衣短打打扮,不禁昵声笑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恍然道:“你……要回京了?”
  杨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离开,我没有告诉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你一面”。
  马怜儿黛眉一颦,担忧地道:“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对不利,是么?”
  杨凌惊了一跳,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想不到她见了自己装扮已猜出一切。马怜儿眸中忧色更浓,忍不住拉住他手,颤声道:“你……你竟乔装打扮,事情有多紧要?……我……”。
  事关杨凌安危,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
  杨凌瞧了她一眼,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老婆,说话是省事,可本来想适当隐瞒一些,免得她担心,这一下倒不便说谎了。
  杨凌叹了口气,直言道:“京中有些大臣早已欲对我不利,昨日王琼被人刺死,这笔账事必要算在我头上,形势一触即发。内厂甫立,我若不回去,势必人心不稳,上下岂肯死力效命?况且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主持大局,所以……唉,本来答应了你的,如今又要失言了”。
  马怜儿笑嗔道:“哪来这许多啰嗦,要是快走。兵贵神速,抢一分先机便多一分胜算,此时还要缠锦,那便是怜儿害了你了”。
  杨凌欣喜地点了点头,忽地住怀中一摸,只听叮当悦耳,掏出两只镶着蓝钻的乌金镯子来,然后抓起马怜儿的素手,将两只镯子替她套上。
  阳光照在她的手腕上,乌黑闪亮的镯子更衬的肌肤如霜似雪,那一排蓝钻熠熠生辉,单是翠衫半褪、纤腕宛宛,竟有种勾魂摄魄的诱人之美。
  马怜儿咬着唇,珍惜地抚摸着那镯子,忽地转身道:“是吧,朝廷中的事,怜儿帮不上你、却也不能误了你!”说着,一串比那钻石更加晶莹灿烂的泪珠儿顺着她的玉颜淌了下来。
  明朝大礼,庶人妇不得着镯、钏。马怜儿的父亲原本就是不在品的小吏,如今更是一介平民,杨凌给她套上双镯,虽然尚未大礼送聘,这也已是表明心迹,认下她是杨凌的夫人了。她的名份终于定了下来,心中如何不喜?
  杨凌默立片刻,忽地转身,大步走出林去,翻身上马。骑士见状解下缰绳,纷纷跃上马去,一时马蹄踏踏、马嘶啸啸。
  杨凌从马鞍旁摘下顶六合一统帽戴在头上,帽沿儿压得低低地,左手持缰,右手摘下马鞭,回头又望了林中一眼。
  只见青松之内,翠衣一袭,夭夭桃花的马怜儿已拭去泪痕,向他灿然一笑道: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
  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我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莫让相思亦杀人。”
  杨凌胸中豪气大盛,他的眸子只与怜儿深深一望,就扭过头来,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十余铁骑纵马狂奔而去。
  “若要相思不杀人,杨某便去杀相思!京师,我杨凌回来了!”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7章 场外之战
  身为内务府大总管,平时的采买已不需要马永成亲自出来洽谈,但是今日的买卖大了点儿,京城最大的‘成记’绸缎庄本来一直是供应皇宫大内所需丝绸的,可是昨日却突然传出由于运费增加,要加价一成。
  这一来马永成从中收取的折扣一年下来少的何止万两,把个老马气得跳如雷,可这家店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成国公朱刚,马永成有财无势,还真不敢和他闹翻了,是以一大早就坐上轿子赶赴‘成记’,想探探朱家的口风。
  马永成下了轿子,端着架子走进店去,他是成记最大的主顾,虽说店大压客,可是老板也不敢怠慢,忙笑嘻嘻地将他迎进内厅客房。
  马永成会在官帽椅上,翘着二郎腿,举杯呻了一口香茗,皮笑肉不笑地道:“成掌柜,咱家和你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价钱说变就变了?
  要说呢,你这批丝绸应该是内厂杨大人的官船帮你带回来的吧?咱家给你算了一下恐怕运费不但没涨,还省下至少五万两呢,这贸然加价从何说起?不知是朱老公爷的意思呢,还是你掌柜的自作主张?”
  成掌柜陪笑道:“我老成哪有那份胆子哪?自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进了宫,马爷照顾咱们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多,老成巴结您老还来不及呢,怎敢胡乱加价呀?”
  他压低了嗓门,低声道:“加价不过是幌子,其实……是有人想见见马爷,所以才这么说,劳烦马爷辛苦一趟,小的可是过意不去”。
  说着成掌柜向他手心里塞了张条子。马永成瞄了一眼,见是张三千两的银票,顿时满脸堆欢,哈哈笑道:“瞧你,有事儿招呼一声不就得了,不看你的面子,咱家也不敢不给朱老公爷面子呀?呵呵呵,是谁要见我呀。要往宫里供奉那也好办。
  咱家点头就行了。不过丑话咱可说在前头,那可都是给娘娘们用的,要是东西太拿不出手,还是不要来现眼的好”。
  “哈哈哈。马公公,不知我拿不拿得出手?”门帘儿一挑。杨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马永成大吃一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那茶水竟洒了一身,他惊讶地叫道:“杨……你怎么……你不是还在江南么?”
  杨凌向成掌柜摆摆手,成掌柜会意,哈了哈腰道:“二位爷慢慢聊着,老成出去招呼客人”。
  成掌柜一出屋子,杨凌地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向马永成冷冷一笑道:“我在江南?我若再迟回几日,就只能等着给你收尸了,马永成,你已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大祸将至吗?”
  “杨凌已到了什么地方?”范亭向眼前一个番子问道,神色间有种兴奋之意。
  张寿听了番子回答,不由一怔道:“天津卫?他要在天津卫停船?混帐,他的官船拐到了内海,为什么不早早禀报?范公公,你说杨凌这是何意,莫非……他对我们的行踪已有所警觉?”
  范亭哈哈笑道:“内厂也有耳目嘛,要是丝毫没有察觉,那才真的奇怪了,不过那又如何?这个蠢材,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皇上,他不速速回京向皇上乞援,却还声东击西玩什么疑兵之计,真是自取死路”。
  戴义假意低头啜茶,心中微微有些惊慌:“杨大人在搞什么鬼?难道吴大档头没把我的消息传递给他?我已经说了锦衣卫同东厂合谋,他跑去锦衣卫的老家,这不是找死么?不对呀,杨凌没有这么蠢……”
  张寿见他脸色凝重,不禁问道:“戴公公也觉得不对劲了?”
  戴义心中一惊,忙说道:“是啊,一个人有了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找最可靠、最能帮得上他的人才对,他东游西逛,跑去天津卫做什么?”
  张寿摇了摇头,轻轻击了击掌,一个档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张寿问道:“派去监视威武伯府地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档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张爷,没有丝毫动静。卑职不但对杨府出入地人、杨府上下人等的神情多加注意,连杨府采买的菜蔬肉食也派人每日查问,杨凌如果回府,就算他掩饰的好,杨府上下也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
  张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管他回不回府,如果他来个金蝉脱壳暗暗回京,必定要进宫见皇上地,派至九门的人要严加戒备,注意一切出入皇宫地人。还有,叫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崽子给我提起十二万分地小心,不管皇上见了谁,说些什么,都要及时回报”。
  “是”,那档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王岳正半倚在炕头上,人年纪大了精神头儿就不济,这会儿功夫他已磕睡了一阵。
  老王岳揉了揉眼睛,颤巍巍地坐起来道:“瞧你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王琼不是被他杀了么?如今外廷上下想必也该得了消息了,还会有人站在他一边?先帝爷在的时候,就最听纳百官的谏言,当今皇上年幼,是个没主意的,还能架住山一样压过来的奏本?只要皇上的旨意一下,杨凌还不是束手就擒么。”
  这位王公公无能无才,毫无野心,可是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弘治帝委以重任。他待人宽厚、从不专权,有他这个名义上的头领镇在上边。范亭、张寿这些各有野心的人才能和睦相处,彼此不起争端,所以这些人对他倒是极为尊教。
  听了王岳的话,范亭呵呵笑道:“不能不谨慎呐我地爷,当今皇上可比不得先帝,先帝只不过迟了两次早朝,就被百官一顿训斥唯唯喏喏地下诏自责。可当今皇上呢?经筵停了、午朝停了,早朝爱去不去。百官进谏如同雪花。他是置若罔闻,左耳入右耳出,何时在乎过了?”
  他说着眼睛微微
  眯了起来,阴阴一笑道:“至于朝中百官……只有御使台、翰林院的一些书呆子才真的相信什么诛除奸佞、维持正义。
  那班久经官场的老奸。真正在乎的是他们影响不了皇帝、控制不了皇帝了,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国策和政策很可能因为这些皇上肯听从新宠的话而废止。可偏偏这些新人,他们又不屑结交。只好想办法把他们除去”。
  张寿微笑应道:“正是,内侍之中,引领皇上游乐的人不只是八虎,杨凌虽然极尽谗媚,未立寸功平步青云,可也没有做出大恶,他们再恶恶得过莫清河、袁雄之流么?
  外廷如此处心积虑,是因为他们发觉杨凌不是他们地同路人,而皇上也不再能被他们控制,铲除杨凌和八虎,不是因为他们为非作歹地太厉害,而是发出一个讯号:让那些有野心排挤文官、影响皇帝的人都远远的滚开,让皇帝见识到他们的力量,乖乖按着他们地摆布去做一个‘好’皇帝”。
  李荣和何大春两人的见识远不及范亭、张寿,听了这些分析非常不耐烦,李荣说道:“管他们出于什么目地,只要和我们目标一致就好。现如今杨凌掌了司税监,咱们下边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老范那儿还好些,零敲碎打的总能捞些好处,我这里可是日渐拮据呀,只要早些收拾了这小畜生就好”。
  范亭嗤笑一声道:“目光短浅!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以我们为辅,以百官为主,让皇上下旨斩了杨凌和八虎,那么外廷就会声势大噪,皇帝就要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杨凌和八虎就成了我们地榜样。我们就成了他们利用之后的一把刀,随时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如果……杨凌先死在我们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何大春这才会意,不禁说道:“如此看来,不管外廷请不请得下来旨意,我们都必须抢先除掉杨凌和八虎了”。
  范亭颔首道:“正是,外廷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在利用外廷,没有他们的威吓和支持,我们擅杀杨凌和八虎,就要小心皇上的惩治,如今却没有这份担心了。
  你看着吧,王琼被杀的消息一进京,就是三大学士也弹压不住激愤的言官翰林们,他们原想等个最好的时机再动手,堂而皇之地成为诛杀奸佞的最大功臣。可是本来随在他们身后受其指使的百官这回却要推动他们立即请旨杀人了。哈哈哈哈……”。
  王岳见他得意大笑,忽地惊道:“范亭,王琼不是你杀的吧?”
  范亭见大家都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不禁变色道:“公公,这话也就咱爷们在这房间里说得,要传出去那还得了?我若有胆子暗杀王琼,那还不如直接派人暗杀杨凌,何必还要借助外廷之力镇慑,以免皇上降罪呢?”
  王岳放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种事干万做不得,要是给外廷捞到丝毫把柄,他们抄蔓摸瓜的功夫可不比咱们差呀,想当初李广倒台,外廷看不惯的内监,全被归为李广一党,哎!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
  就在这时,一个档头匆匆奔进来道:“禀公公,第四拨探马传回急报”。
  范亭动容道:“快拿来我看!”
  他拆开讯报火漆封口,匆匆看了一遍,冷笑道:“杨凌果然不蠢,竟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刚刚传来的消息,船行过半。他的官船使在午夜靠岸,下去四十余人,取旱路直奔京城,目下已到了沧州地界”。
  李荣急问道:“确定么,可曾看到杨凌本人?会不会也是他的疑兵之计?”
  范亭犹豫一下道:“杨凌坐的是八骥的车轿,速度不比单骑快马慢上几分,探马不曾见过杨凌下车,不过偶在沿途市镇歇息、购买食物。我们地人确曾听到车中有人吩咐行止。暗观随行之人神态恭谨自然,若是随意找个小卒冒充,那些番子离开军营不久,个个桀骜不驯。不会丝毫不露马脚”。
  戴义心中暗惊,他接过信来看了看。替杨凌说项道:“那也未必,听说杨凌治军有方。在海宁抗倭以一抵百,军纪严明。那些兵卒若受了他严令,谁敢因车中没有厂督就随意放肆?
  杨凌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既然都在船上,那就可疑了。他若真的弃舟就车,怎能不把亲信带在身边?”
  范亭笑了笑道:“他一向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婢也在车中,听说那美貌女婢与他关系暖昧,平素便常在夜间出入他的房间。那小小车轿只容坐卧,肩踵相接,他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耳鬓厮磨十余日么?”
  戴义闻言不禁哑然,何大春着急地道:“如此岂不甚好?
  如今王琼一死,杨凌已是千夫所指,京中百官是再不敢有人敢维护他了,现在可速速派人拦截,趁他人单力薄将他除掉最好!”
  张寿目光闪动,说道:“正是绝无可疑,瞧来才更起疑,他既然有此举动,分明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他是秀才出身,有这个魄力只领着几十骑护卫回京?
  依我看,人还是要派地,不过张绣那边也要他回天津卫早做准备,两边撒网总能网住他这条大鱼,至于京里……就交给朝中百官去折腾吧”。
  河北霸州,近天子之地却多盗贼。
  三四十骑护着一辆八骥地车轿疾驰在茫茫荒野中,此时天色微明,马儿都喷着炽热的鼻息,显然一夜之间已不知行了多少路,荒郊上长满芦苇,只是比起落雁滩来稀疏了许多。
  车轿不大,在疾行中颠簸不已,但是坐椅上都铺了厚厚的褥垫,虽然摇晃不已,倒不致把人颠散了架儿。高文心和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对面而坐。
  成绮韵穿着与杨凌相同地服装,五官修饰斯文英朗,一对箭眉、面如美玉,远远望去,倒与杨凌有五分相似。车顶悬着一盏鱼油灯。两人中间是一张磁石的棋盘,两人正在布子下棋,已下了二百一十四手。
  高文心执黑先行,双方都以星小目开局,初时高文心尚稳扎稳打足可一战,可惜中盘眼见对方一条大龙在劫难逃,欣喜之下苦心竭虑布了一着妙手,想一举屠掉对方这条大龙,结果大龙气长,自己只顾着眼与此未虑其他,大龙还不曾绞杀,便已处处失着。
  高文心瞧瞧自己已全盘崩溃,左下角黑棋无根,上方活棋受压,右方虽可一搏,但若把它做大,自己中盘苦苦挣扎地大龙就要被成绮韵吞了,实是再无搏胜之力,瞧了半晌只得推秤认输。
  高文心自诩棋艺高明,可是一路北上与成绮韵对战数十回合,竟从不曾赢过一局,心中着实有些气馁。
  成绮韵得意地笑道:“人生如棋,要着眼长远,我看姑娘下棋,每以杀大龙为乐,其实便是着相了。下棋是为了赢棋,不是图一时之快。你的棋艺本来不低,只是不曾通盘考虑,常为下出一记妙手不惜代价,反倒因末废本了”。
  高文心虽不耻以她过去地所作所为,还向杨凌眉来眼去,不过这一路车中只有两人,总不成每日板着脸。
  何况成绮韵秘密北上以身作饵全是为了杨凌,自己又负有监视她的责任。如果现在闹不合就太不顾大局了,所以表面上对她倒还客气,听了她的指点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未答话,她轻轻捶着发酸的腰肢,靠在了椅垫上。
  成绮韵微微一笑,说道:“进了前方镇子再休息吧,昨日我们突然过镇不入连夜疾行。如果有追踪者应该已把他们甩开就在这时。只听远方有人喝道:“站住,巡检衙门查私盐贩子,停车下马,呈上路引。接受检查!”
  两人的身子向前一栽,车轮吱吱作响。拖出一道长痕停在路上,成绮韵霍地掀起厚厚地轿帘。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已带了几分秋天萧杀的寒气。
  清晨初绽的阳光象是给她白玉无瑕的俏脸蒙上了一层寒霜,成绮韵清斥道:“什么人?”
  一个背弓的灰袍男子提着马缰,奔到车前俯身低声道:
  “大人,是巡检司查盐贩子,咱们是递上腰牌让他们走路还是塞些银子?”
  成绮韵听了眸中寒光一闪,顿时有些起疑。莫清河就是督茶粮盐米税赋的,她对这些税吏十分了解,私盐贩子大多是些亡命之徒,那些税吏们欺负良民百姓还差不多,肯大清早的跑到荒效野外设伏查禁私盐?
  她推开轿门哈着腰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丈开外芦苇丛前站着十多个税吏,穿着打扮、棍棒兵器倒是标准地税吏,而且一个个闲闲散散,说是查盐禁,可是大概也看出这么多人,只有一辆客轿,不象是贩盐地,有的人连刀和棍子都丢在地成绮韵微微松了口气,扭头刚想对手下吩咐两句,眼角忽觉寒光一闪,她霍地转头,目光直射向芦苇丛中,阳光自身后方向照过来,正洒向前方,苇丛中忽又有两道亮光一闪。
  成绮韵立即弯腰缩回轿中,口中喝道:“小心埋伏,调头向西,经保定奔白洋淀”。话音未落,两枝利箭已‘笃笃’两声射在她身畔车板上,骇得成绮韵站立不稳,一跤跌到高文心身旁,坐在那儿定了一定,脸色才刷地一下变的惨白。
  她虽颇有大将之风,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两枝利箭贴身而过,先是一惊,这时才想起后怕。
  高文心慌忙扑过去一把拉上了轿门,外边已叱喝连连,马声嘶啸,车子呼地一转,把两女悠得摔在一起,然后轰隆隆地向西狂奔而去。
  幸亏成绮韵叫的早,她带出来地这四十人原本就是亲军,为人机警,最擅长护卫反击,一听她叫已纷纷提弓在手,这时一边纵马向西,一边向芦苇丛中张弓射箭压制埋伏,前边持着刀枪的十多个‘税吏’根本赶不上快马,对他们毫无威胁,所以他们理也不理。
  只是片刻功夫,这支人马就迅速消失在茫茫苇海当中,芦苇丛一片沙沙响,走出六十多人,一个帽子尖细,穿纯青色军服,系小丝带白官靴地档头,望着车马消失处脸色阴霾。
  一个假税吏张皇地道:“袭挡头,卑职听他们说奔白洋淀去了,我们要不要追?”
  裘档头瞪了他一眼道:“闯进这芦苇帐,还看得到人么,往哪儿追?哼哼,那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让他姓杨的去闯吧。”
  假税吏讪讪地道:“方才明明射中几个,箭却落在了地上,看来内厂他番子都穿了金丝软甲,瞧他们马术、箭术不凡,那边的人对付得了么?”
  裘档头狞笑道:“越接近京城,咱们的人越多,这回派出两万人马,进京的大道小路各处要隘全部封锁,可他姓杨的就算明知是龙河潭虎穴,又怎能不闯?就这么几个人,再是了得有个屁用,哈哈哈哈……。”
  马队行出十余里,成绮韵早已恢复了气色,她拿着地图看了半晌忽地拉开窗帘道:“停止前行,回小祝泽,休息一个时辰,取道玉马台”。
  高文心瞧了瞧那张图,说道:“越走越往西行了,他们会不会起了疑心?”
  成绮韵嫣然道:“小心翼翼的。他们才会认定大人在车上。进京的路成千上万,想堵死我们谈何容易,东厂得了消息就得从京里不断调人出来,调出的越多,大人越好行事。他们处处分兵,对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实在事不可为时我们就调头往回走,回石家庄。”
  高文心瞧她说的神采飞扬。似乎十分着迷于这种颐指气使、大权在握的感觉。不禁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她。
  成绮韵说的眉飞色舞,说完后见她怪异神色,不觉怔了怔道:“你看我做甚么?”
  高文心问道:“你很喜欢这
  种感觉?”
  成绮韵反问道:“这样有甚么不好?”
  高文心吸了口气,轻轻叹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女人出来做事的。你能做多久的官?等到你五十岁、六十岁时,你准备怎么办?没有男人、没有孩子、你靠着冰冷的金钱和权力过一辈子么?”
  成绮韵茫然望着她。眼神里渐渐浮起一丝恐惧,好象什么应该抓住的东西现在才惊觉它的失去。不过这种迷茫只出现了片刻,她就恢复了往昔的精明和狡狯。
  她向高文心巧笑倩兮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戒意,我表现地越有才干、越有野心,你便越是忌惮。你在担心我今日立下大功得到杨大人地信任,我便会得寸进尺,进而又有非份之想,甚至……他日会象对付莫清河一样对付杨大人,所以劝我早日做个本份女人,是么?”
  高文心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高文心,唇角带着丝落寞的笑意道:“我一直在作戏,从我懂事时起就在演戏,和别人是这样,和莫清河也是如此,又何曾把他当成我的什么人?只因为他挂着‘我地丈夫’这块牌子我就该对他忠心耿耿?”
  高文心追问道:“那么你对我家老爷的效忠呢?也是作戏?”
  成绮韵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那灿然一笑间地神情带着些甜糯和娇俏,一双描成男人模样的剑眉,还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水一般地柔媚。
  高文心不禁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这个女人,以男人模样示人时,也可以这般迷人么?
  成绮韵的鼻尖轻轻皱了起来,就象春风吹起了碧波中的涟漪,含笑的嘴唇悠悠地向高文心吹了口气,腻声说道:“奴家可正在为大人卖命呢,你说我是不是作戏呢?”
  高文心方才一时有感而发,现在就已后悔了。这个女人以人生为戏,以戏为人生,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谁能看得出她的真意,如果自己说的话重了,逼她断了念想,此时对老爷不利的话,自己岂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她灵机一动,故意醋味十足地道:“哼!你很美么?
  我家老爷才不会看得上呢”。
  成绮韵吃吃地笑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心上人又是担心又是维护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唉!自己年轻时候,何尝不是“年轻时候?”她悄悄望了高文心一眼,怅然想道:“我真的老了么?如她所说,我还有多少青春和美貌供我消磨,云儿和玲儿早晚要嫁人的,当我垂垂老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车外一声马嘶,有人大声叫道:“厂督大人,前方有人拦路,是东厂的番子,二、八、才十四个,要不要干掉他们?”
  成绮韵顷刻间又恢复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表情,她厉声叱道:“一个不留,杀!”
  可怜这十几个番子根本不是东厂的主力,只是派在附近镇上的外围人员,临时抓来看守这些不太可能有人经过的小道以防万一的。
  役长赵四儿大清早的就接到京中严令,被迫钻出俏寡妇骆氏的热被窝儿,带了人赶到这荒山野路上,正骂咧咧的训斥着手下,忽听马蹄如雷,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来一哨人马,双方离的是那么近,头前那人高声大叫的“厂督大人”和车厢中冷冰冰毫不容情的“一个不留”听的是清清楚楚。
  赵四儿打一寒战,刚刚举起九环牛耳大砍刀,一匹黑马已冲到面前,一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在马头上瞪视着他。
  刀光,如匹练一卷,人头飞到半空,一腔热血溅在马腹上,黑马四蹄已踏着他的身躯疾驰而过。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逃入两边苇丛的番子们被这群骑马的死神一一斩杀,最后两个番子吓呆了,竟疯狂地嚎叫着向左侧光秃秃的碎石山坡狂奔而去。
  那里战马难登,但是弓弦铮鸣,顷刻间两个人就一身利箭,变得象刺猾一般,身躯倒下,箭杆倒刺入石隙,竟支撑着不曾滚下坡来。
  车前三十匹快马片刻不息地直冲过去,如狂风一般未作丝毫停顿。
  当车轿驶过来时,赵四儿破破烂烂的残躯已被碗口大的马蹄跺入肥沃的泥土,与地面平齐了。高文心没有看到这幕惨况,她只看到山坡上那两只血染的‘刺猥’,就已忍不住作呕的感觉。
  车帘被她急急扯了下来,成绮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挪揄道:“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象得到的,今天换了你不会作出同样的命令么?”
  高文心怒道:“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手法要这么残酷,他们是老爷带出来的兵,我知道他们没有这么狠,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成绮韵眼皮子一耷拉,轻描淡写地道:“当然是!因为本官要立威。”
  她伸出一根如同葱白似的纤纤玉指,在那张牛皮地图上划了个圈,淡淡地道:“我要把这里变成逐鹿的战场,从京里吸引出尽可能多的人。人数多过我时我便逃。人数少于我时我便杀。”
  她轻轻一笑,悠然神往道:“不过,决定胜负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京师。杨大人那里,此时想必更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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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8章 以小人之名
  天津码头,远远的已可看见玄黄天子龙旗。
  北方的十一月,已十分寒冷。今天是阴天,阴云密布,风把旗幡卷得猎猎作响。望着那面杨字大旗,张绣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这个人是自己一身扶植起来的,原以为可以在新帝面前,为锦衣卫和东厂搭上一层关系,孰料他的官运竟是出奇的顺畅,短短时日就已反客为主,威胁到了自己的权益,自己可以附庸在东厂之下,可是自己能向旧日的下属卑躬屈膝么?
  他向左右看了看,停泊在码头上的两艘大战,厚厚的莲布下遮掩着四尊火炮,那是准备杨凌一旦逃跑炮轰座船的。身后的垛墙后埋伏着四十名弩手,十名火铳手,只要杨凌一露面,立即攒射,任他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至于埋伏在港口外的两千锦衣卫精锐,则是准备以反叛为名铲除杨凌的二百名侍卫的。
  剩下的,就是朝廷那些官员们的事了。他可以想象的出,当自己把两百多具已看不出原形的溃烂尸体送进京去时,那些官员可以为杨凌这个已有口难辩的人安插多少条该死的罪名。
  张绣深深地吐了口气,从心眼里,他对那些文官厌恶不已,这种观感是彼此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形成的,绝不会因为彼此的合作而改观。
  船靠岸了,张绣淡淡一笑,负手望着缓缓放下的踏板,送死的人终于来了。
  他是杨凌的老上司,如今不相归属,从地位上也并不比他低。杨凌见他来迎接,必定主动迎下船来,只要他一踏上陆地,200枝钢弩将射满他的全身。
  “砰”地一声,踏板落地,张绣地肌肉抽搐了一下,好象看到杨凌浑身是血,惊愕地望着他摔倒在地。
  船头出现了一个人。然后“蹬蹬蹬”地跑下船来。老远的就向他单膝点地,抱拳施礼道:“哎呀,张提督怎么来了,下官柳彪拜见大人”。
  张绣本来就觉得这人面熟。一听他自报姓名,才想起这是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内厂千户了。张绣虚扶了一把,唤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杨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柳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道:“杨大人急着进京见皇上,半道就下船走了旱路,呵呵呵,大人您不是外人,也不怕您知道,哪位大人办差不顺道带点私货呀?
  这船上全是南方的货物,前些日子运进京去一船了,这些要再往京里拉,可太显眼了,所以就走了天津码头。小的回头要知会本地的客商前来接货,得停个两三日再回京去”。
  张绣暗道:“他果然声东击西,暗走陆路了”。眼光轻轻一瞥,船上稀稀落落也不见多少人,张绣淡淡一笑,摆手道:
  “既如此你去忙吧,本督与杨大人多日不见,本想置酒一叙,如今只好等进了京再说了”。
  柳彪望着他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一叹:“天作孽犹可活,张大人呀张大人,你这么急着回京送掉自己的前程性命,那是咎由自取,可莫怪卑职不厚道哇”。
  张绣走出一阵,暗示左右埋伏地弓箭手撤掉,指挥金事夏洛回低声问道:“大人,不趁机吃掉他们?”
  张绣瞪了他一眼道:“让他们做他地买卖去吧,杨凌不在船上,吃了这些小鱼小虾有甚么用?反倒授人把柄!”
  他想了一想,回头看看船上悠闲的番子,低声吩咐道:
  “人多了乍眼,我带两千人分四批回京汇合北镇抚司人马,只要杨凌一死,立即请旨荡平内厂,这里交给你了,注意船上动静”。
  王琼与杨凌宴上口角、既而惨遭毒手的消息终于通过驿站递入京师,督察院、翰林院、六部官员群情汹汹,齐聚大学士刘健府中。
  李东阳的小轿在府门停下,刚刚踏进院子,各部官员就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嚷道:“李大学士,杨凌目无王法、肆无忌惮,此獠不除,朝廷不安呐。李大人,要为王老尚书主持公道啊”。
  李东阳面沉似水,一路拱手前行,直到了刘健书房,见外书房坐了六部九卿,这些人倒还沉着,见了他只是微微颔首。
  李东阳点头示意,步入内书房,刘健、谢迁大袖垂衣,对面而坐,彼此一言不发。
  见他进来,刘健才缓缓道:“宾之,你听说了?”
  李东阳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杨凌便再跋扈,会为了口角之争就行凶杀人谋害朝中重臣?”
  谢迁苦笑一声道:“谁来为他辩解?是你还是我?这人本就在我们剪除之列,如今群情汹汹,我们本是站在百官前头地人,如果此时停下来,或者改变方向,那么连我们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了!形势……已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李东阳目中闪动着两簇幽幽地火苗,沉声道:“东厂杀杨凌之心,其切尤胜于你我,我只是怀疑……”
  刘健断然道:“王老尚书被杀,己是不争的事实,凶手不是杨凌便是东厂,但是如今地时、势,还能同东厂开战么?况且谁来说服百官?如果再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自焚了”。
  李东阳默然。他也知道不管是谁杀了王琼,一个成大事的人都该顺应时势先铲除杨凌,至于东厂……杨凌一除,外廷权势大炽,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此时想要两面开战,实是不智。
  谢迁扶案道:“方才,我与刘大人已同六部九卿议过。只要你也同意。我们便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你意如何?”
  李东阳沉吟半晌,一声苦笑。幽幽地道:“如今,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宦官、宦官。朝廷难道都是宦官为害么?历来朝臣坏事的占了十分之六七,偏要把个阉人来说事!”正德坐在龙书案来。打开一份奏折瞧上两眼就愤愤地掷出去,书房内到处都是摊开的奏折,他一边扔,两个小太监一边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捡着。
  这时,门口一共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细声道:“皇……皇上,内阁大学士有急奏”。
  “呈上来!”正德气呼呼地脸色通红,听说又有奏折不禁愤愤地一拍桌子。
  满地的奏折,那小黄门也不敢大意踩到了,当下如同跳舞一般惦着脚尖儿,摇摇晃晃走到正德身边,呈上那份厚厚的奏折。
  正德打开一看,不由一下子呆住了,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吏、户、礼、兵、工、刑,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使……后边一排排各种笔迹的名字,正德已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有几百个脑袋簇拥在那儿,向他大叫着:
  “杀杨凌、除八虎,清君侧,否则我们就挂冠求去,把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你自己去管理!”
  正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怅然望着前方,殿中几个小太监察觉皇上神色不对,手脚动作顿时更轻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谷大用圆圆的笑脸在殿门口向内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小黄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谷大用走到正德身边,卑微地笑道:“皇上,又为朝中地事发愁了么?不是还有六部九卿那些老臣么?他们都是先皇留给您地臣子,忠心耿耿,皇上年纪还小,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办就是了,食着朝廷俸禄,哪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正德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怔然道:“大用,你来了?”
  谷大用哈腰道:“是,老奴着人在豹房又驯服了两头豹子,想着皇上国事烦闷的时候能去寻个开心……”
  他偷偷瞟了眼那些尚未捡起的奏折,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换了副语气说道:“皇上从小,就是老奴侍侯着地,那时瞧您一笑啊,老奴心里头就乐开了花,现在眼看着您当上皇上了,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可反倒不开心了,老奴心里头……”
  他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急忙地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奴本该哄您开心的,咋就自己哭上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正德见了,忽地跳了起来,放声大哭,谷大用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惹皇上不开心了。”
  正德抢过去拉起他,哭泣道:“大用,给朕起来。朕还记得,朕小时侯淘气爬上树去,你站在树下求我下来,骇得满头是汗,朕滑了手摔下来,是你扑过去接住朕,朕地靴子在你颈上还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可你只顾抱着朕大叫‘太子爷平安无事’,朕……朕……”
  他又痛哭起来,使劲拍着龙书案象困兽一般吼道:“陪朕做些游戏,哄朕开开心。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了?”
  小皇帝眼泪汪汪地道:“还有杨侍读,说他贪权擅断、野心勃勃,我呸,他们瞎了眼不成,哪次差使不是朕硬派给他的?就连堂堂的尚书,他都不肯做,说他野心勃勃?”
  正德抽噎着,带着哭音儿道:“朕想用个自己的人。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这都不行么?这都不行么?他们这么欺负朕,动不动就威胁说罢官不做,他们到底想让朕怎么样?”
  谷大用眼角一阵急跳,陪笑道:“皇上莫哭。皇上莫嚣,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听您地,这要叫人看见。岂不惹人笑话?”。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不啻于火上浇油,正德皇帝大怒道:
  “谁听朕的?谁听朕的?全是朕在听他们的,朕把国事全托付给他们,这还不够。
  朕要吃什么、穿什么,几时睡觉几时起床全得听他们的,你说天下是朕的?就是这宫里头,他们都规定朕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谷大用见正德暴跳如雷,也不敢再刺激他了,他畏畏缩缩地道:“皇上息怒,他们上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封还了也就是了,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正德擦了一把泪痕,从桌上拴起那张奏折,惨笑道:“封还?这次是内阁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官逼宫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门外刘谨等人早就悄悄候在那儿,听到此处终于相信杨凌说满朝文武试图将他们全部斩首的话是真地,自己受那些管事太监地吹捧确是中了东厂的奸计了。
  此前杨凌与马永成共乘一轿,秘密进宫,约齐了八虎谈及此事,想不到这历史上气焰熏天的八大权监竟是有贼心没贼胆,一听惹了众怒,反吓得麻了爪,这两天任凭那些管事太监说的天花乱坠,都不敢鼓动正德出宫了,只盼着朝臣们能放他们一马。
  如今听说连三公和六部九卿都出头了,就算他们没文化,也知道事态之严重,几个人跟头把势地爬进来,按照杨凌所教地法子又是哭又是叫,从正德吃奶的时候侍候他拉屎撒尿直说到为了哄他开心如何殚心竭虑。
  一个个说地声泪俱下,如杜鹃啼血,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说泪,正德皇帝也顾不上思考他们怎么得了讯赶来,听得只是伤心大哭:眼前这些人可说是除了先皇,他感情上最亲近的人,那些大臣把他们说地青面獠牙如同鬼怪,让这少年天子如何肯信?
  杨凌悄立在外边,低声对苗逵道:“人都控制住了?”
  苗逵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从现在起,皇上身边的人我都安排了御马监的亲信盯着,谁也别想和他们接近,不过……如果皇上还是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我们既然动了手,再偃旗息鼓必然要引起他们注意”。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皇上年幼,要靠着满朝文武治理江山,要他冒着百官请辞的危险为我撑腰,确实难为了他”。
  他唇边浮起淡淡笑意道:“不过……杨某也是早就在官场待过的人,大的官场和小的官场除了权力大小也没有甚么不同,他们可以请辞,皇上可以不允。”
  杨凌想着十年苦读的学子们进京赶考的情形,想起严嵩为进考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嘴边噙着丝冷意道:“功名利禄来之不易,我看顺水推舟留下来继续做官的人绝对是大多数,再稍加拢络,只要拢住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几位尚书、几位学士,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此时刘瑾见皇上只顾大哭,可是也是一副毫无办法为他们撑腰的模样,忽然擦擦眼泪说道:“皇上,您在宫里的事,外臣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呢?这都是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在背后撑腰啊,他们本该是您的耳目,可是却反过来做了外臣的探子,把您的事全都告诉给他们知道,煽动言官难为皇上!”
  魏彬忙道:“是啊,皇上。奴才亲耳听见王岳王公公对三位大学士说过:‘皇上年纪小,各位先生瞧见皇上有不对的地方,就直说,不用怕’”。
  正德一听气得发抖,浑身哆嗦道:“这个……这个大胆地奴才!”
  马永成因为女官杖毙案对杨凌有所嫌隙,可那只是小事,如今可是坐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要过一起过。也是竭力配合,绘声绘色地道:“皇上,东厂的范公公常常叫奴才去问皇上经常买些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外廷。这内库可是皇上自己的,他们连这都插手。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脸色发白,厉声道:“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朕继位以来动过他们么?你们随朕多年,现如今也不曾在内廷中坐上要职,朕只有杨凌一个亲自提拔的官员,还是另设的内厂,也不曾夺了他们的权,他们这是做什么?”
  张永在这些人中读书最多,瞧见皇上耐性将尽,便温声说道:“皇上,您还记得老奴和邱聚给您演的那皮影戏么?他们这是联合朝中大臣,欺负皇上年幼,想让皇上变成那提线木偶呢。
  他们牵牵手呢,您就动动手,他们牵牵脚呢,您就动动脚,总之,就是他们想让皇上干什么,皇上就得干……”
  “砰!”狠狠的一拳擂在案上,正德地脸色已由红变紫,他地胸膛剧烈起伏着,额上青筋直冒,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喘了半晌,才嘶声说道:“其心可诛!你们说,朕该怎么做?”
  杨凌听到这句话,微微闭上了眼:“皇上终于被说动了,这一句话问出来,一场大风波是不可避免了,我这权奸也做定了,谁还理解我?
  可是……我又何必一定要让人家理解?其兴
  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也只是被命运安排到这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只要我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看!”杨凌想至此处,又睁开了眼,目光坚毅起来。
  刘瑾一听正德这话,不觉精神一振,连忙爬前两步,说道:“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厂卫是皇上您设的,想用谁想撤谁,还不是您一句话?”
  正德想起奏折上那长长一串人名,那股因愤怒而激起的勇气不禁又消了几分,胆怯地道:“可是……他们掌着十二团营,会不会对朕不利?再说……外廷那些官员,如果真地全弃朕而去,那……那朕该怎么办?”
  张永微笑道:“皇上放心,杨凌杨大人受您之命督察百官,一直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听说内廷外廷联手逼宫,他已星夜赶回京,勤王护驾来了,杨大人必有良策”。
  正德一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道:“杨侍读回京了,他在哪里,快!快叫他来见朕!”
  杨凌从宫门阴影下一闪而出,疾步上前,一撩衣袍刚要翻身拜倒,正德已一把抱住他,惊喜的声音发颤道:“杨侍读、杨侍读,你可回来了,朕被他们欺负得苦了,有你在,朕便不怕了”。
  北镇抚司,落暮时分张绣率着五百名锦衣卫赶到了,牟斌匆忙迎出来道:“大人,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从天津卫赶来?”
  张绣瞧他一身戎装,怔了一怔道:“你平时在衙门里不是都着便装么?刚刚出去了?”
  牟斌眸光一闪,笑道:“哪里,这几日事态紧张,卑职岂敢大意,自大人去了天津卫守候杨棱地船只,卑职在京中就枕戈以待了,怎么样,杨凌捉住了么?”
  张绣摆了摆手,示意那五百人散入后院房舍中休息,一边往房中走,一边叹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捉到了么?他选了旱路,不过东厂派出了足足两万五千人,在沿途布下张天罗地网,他想进京,除非插上翅膀飞回来!”
  牟斌地书房,张绣是熟门熟户,所以毫不拘束地踏进去,走到案后坐了,一瞧牟斌跟了进来,却站在门边,不禁呵呵笑道:“你又不是没有办过大事,用不着这么紧张,一二品的大员咱们没拿过么?何况是杨凌那只丧家犬”。
  牟斌笑了笑,说道:“一二品的朝廷大员,卑职自然是拿过的,可是卑职却从不曾拿过锦衣提督,怎么能不紧张呢?”
  张绣闻言霍然立起,想也不想抬手便去抓壁上佩剑,只听“呛啷”一声,剑作龙吟,悠悠不绝的剑啸声未尽,张绣已提剑纵起,如同剪水飞燕,翩然跃过书案。
  抬头再看,钱宁已从门外闪入,手中举着两只钢弩,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弩上机弦拉开,上边乌油油一排弩箭,侧内屏风此时也砰地一声摔倒,四名锦衣卫亦持弩立在后面,不禁颓然垂下了手臂。
  牟斌按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现在总算识时务了,自家兄弟嘛,还是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的好。如今我只希望东辑事厂的人也能识时务,否则可叫外廷的人看笑话张绣又惊又怒,厉喝道:“牟斌,你要造反不成?竟敢拘捕本官!东辑事厂内现在驻扎着八千名番子,就凭你一千人马也敢以卵击石?”
  牟斌啧啧地道:“大人,卑职刚赞你识时务,这可就又犯糊涂了,东厂么,自然是那位插上翅膀飞回京来的杨大人亲自去抓描判逆,卑职怎好抢了他的风头?”
  张绣倒退两步,骇然道:“他……他已经进京了?”
  牟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不知已不知彼,如何能胜?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杨大人换马不换人,扮作贩马商人自金陵日夜兼程,回京已经五日了!”
  张绣闻言,顿时脸色苍白,牟斌叹息一声,转身踱出房间,悠悠地道:“钱宁,宣圣上口谕!”
  牟斌步向大厅,耳中只听钱宁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查锦衣卫提督指挥使张绣,勾结司礼监、东厂谋害大臣、欲行不轨,着即拘押,侯参待审!”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9章 斩首夺营
  杨凌同天才阴谋家黛楼儿和原锦衣卫千户吴杰商议一宿,又经南镇抚司邵镇抚使和西厂厂公苗逮予以完善的反击正式开始了。
  高凤、罗祥已悄悄通知太后、皇后、贵妃、公主等重要皇室人员以太皇太后召见看戏的名义全部集中到慈宁宫中,御马监腾骧营官兵三百人刀出鞘、弓上弦、枪戟森立,将慈宁宫团团护住。
  乾清宫西暖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正德皇帝外穿龙袍、内罩软甲,端坐在西暖阁内,眼见兵将肃然,在自己一道道命令下遵行不违,血液中的好战因子战胜了胆怯,他抚着龙书案上的镶金嵌龙宝剑,一张俊脸兴奋的通红,大有指挥千军战场杀敌的快意。
  御马监腾骧、武骧、左卫、右卫四卫官兵的官舍将军奉了苗透将令,纷纷赶赴四城。苗透亲自奉了三百人赶往司礼监。
  司礼监,虽然控制着内廷,辖制东厂、锦衣卫和十二团营,可是这个大院里却只有百十个手无寸铁的太监。皇官内的武力完全掌握在苗逵手中,弘治这么安排是在内宦间予以平衡,如今果然起了作用。
  刚刚落暮时分,由于东厂番子正在京外大肆搜捕杨凌,为及时获得消息,张寿、李荣等大太监此时都聚在王岳的房中。
  张寿兴奋地说道:“今儿外廷果然联名上书,逼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早朝后百官呈送的奏折估计就够让皇上手忙脚乱的了,六部九卿的奏折一上,皇上不乱了阵脚才怪。
  待杨凌一死。咱们立即通知内阁三大学士同范亭一同入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去,大事定矣。王公公,您看到时我去内厂办差如何?司礼监有其他几位公公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内厂这把锋利的刀子咱可不能再交给外人了”。
  李荣一听不悦道:“张公公足智多谋,王公公身边怎么能离得了呢?王公公,不如这内厂还是派咱家去吧,您说呢”。
  王岳虽然老实。也听得出这几个亲信又在争权夺势。他皱着眉头道:“这又争什么争呐?杨凌还没死呢,到时候再说……”。
  他瞧了眼欲言又止地李荣,说道:“内厂和东厂一样,在外面和外廷打交道的机会多。张寿心眼多。能说会道儿的,我看内厂还是交给张寿吧。至于你……就去西厂吧”。
  李荣一怔,脱口道:“西厂?公公是要把苗逵也拿下来?”
  王岳“嗯”了一声道:“苗逵一向倒还老实。从不惹事生非,咱家原先还不觉着他的西厂有个甚么用,一直没动他。这一回收拾杨凌,东厂派出了两万多人,到现在人还没抓着人家呢。
  咱家就想哇,这要是西厂在咱们手里,还用得着这么干戈么?他只要一走进宫门,着御马监把他砍了不就成了?所以哇,苗逵还是给他个闲职养老算了,宫里这四卫人马要紧着呢,得抓回来”。
  “哈哈哈哈……”,一阵阴阳怪气儿的笑声传来,苗逵双手拢袖,施然然跨进门来,眯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闪着针锋一般的寒芒,皮笑肉不笑地道:“谁说王公公老糊涂了?这心眼儿可清楚着呢”。
  何大春从炕边跳下来怒道:“大胆!你竟这么和王公……”,他说到这儿眼珠子突然瞪得突了出来,声音哑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坐在炕里看不见外面,他这一跳下地,才瞧见门口躺着原先侍立在那儿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武骧卫地官兵正在那小太监地尸身上拭着血淋淋的尖刀,外厅里站着七八个人,全是提着刀,杀气腾腾的御马监士兵。
  何大春不禁骇然倒退了几步,吃吃地道:“你……你……你干什么?”
  苗逵笑嘻嘻地道:“干什么?给王公公送兵来了!”他把笑脸一沉,冷喝道:“来人,统统抓起来!”
  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来将四大首领太监摁倒在地,随即便有人提了绳索将他们捆了起来。苗逵弹了弹衣襟,向惊得面如土色地王岳施了一礼,微笑道:“王公公,奉皇上口谕,司礼监欺君犯上,着即全部拿下,请公公交出虎符来吧。”
  王岳气得直哆嗦,指着他呼哧带喘地道:“你……你放屁!
  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平素在咱家跟前儿象灰孙子似地,谁给你撑的腰,竟敢抓我?”
  苗逵直起腰来,冷冷地道:“给我撑腰地……是当今皇上!”,王岳坐在炕里头,没着外袍,苗逵瞧见他月白色的汗袍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抢过去一把扯了下来,丢给地上一个士兵。
  王岳瘦小枯干,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被练家子出身的苗透一夺一抢,推趴在炕上,苗逵一指炕头那个擦得铠亮的黄铜柜子道:“给我打开!”
  那士卒拿了钥匙过去,试了几把,“嚓”地一声打开了铜柜,从里边捧出一只黄缎子包着的锦盒,苗逵连忙接过来,小心地解开绸结,掀开来只见里边四四方方一块金印,苗逵提起来看了看印信,又放回去系好,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所谓调兵虎符,只是延续古时调兵印信的称呼,其形状早已改成印信,而非两片的虎符了。
  尚宝监掌着玉玺,司礼监掌着十二团营和京营的调兵印信,这是一支庞大的力量,哪怕其中只有少数人誓死效忠于司礼监,这次行动就将陷入一场力量悬殊的苦战。
  而且得到了外廷支持的司礼监,有无圣旨只不过是在法统上能否更师出有名而已。就算皇帝坚持不肯下诏,他们照样可以调兵、以清君侧之名诛八虎、杀杨凌,照样可以按着他们的意愿来书写这段历史,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内厂和西厂政治上处于劣势,没有圣旨就得防备外廷以此为由反攻倒算,如今拿了司礼监诸首领,抢回了调兵虎符,才算完成了“斩首行动”。下一步就是锁宫了。
  苗逵吁了口气。对亲信喝道:“把他们统统押起来,严加看管”。
  侍卫们拖起面如土色地几位大太监向外便走,早得到苗逵嘱咐的亲兵故意慢慢腾腾绑着戴义,其他几人被推了出去。才将他提了起来。
  苗逵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士兵先退去屋外。然后笑吟吟地道:“戴公公,委屈你了。杨厂督让我向你表示谢意”。
  戴义这才知道杨凌已得了自己的密信,那么今日的行动必是出于杨凌的授意了。他不禁一阵兴奋,说道:“厂公已知道我的身份?那太好了,怎么……你把咱家也绑了起来?”
  苗逵笑笑,说道:“戴公公现在还得再扮一扮阶下囚,明日早朝时你要……”
  旗官何六保“蹬蹬蹬”地走下藏兵墙,哼着小调儿要去解手,他刚刚拐下来,忽见厚重的宫门“咯咯”地合起来,“砰”地一声掩上,下杠、落锁、上囟、合闸,何六保见了不觉一怔,向守门将军赵明达脱口问道:“赵将军,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锁宫门了?”
  赵明达肃然道:“奉上谕,紧锁宫门,没有皇上特旨,外臣不得入内,内官不得外出,别的你不需要知道,回到你地位置上去!”
  何六保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下旨锁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看看落锁上闸地宫门,知道是无法把消息传给东厂的人了,司礼监那边不知……他略带点慌乱地笑道:“哦,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赵明达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立时站出四个持刀侍卫,赵明达笑道:“何兄,上谕吩咐,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你们四个陪何将军去,再陪他回来”。
  何六保眼珠乱转,寻思着突然抽身逃跑的可能,可是抬眼一瞧,远远的黄瓦红墙尽头处,第二道宫门也正悠然闭紧,砰然合上,一缕残阳斜映在朱红色地宫门上,映得那一排排铜铆闪着幽寒的光,他不禁长叹一声,只好死心向墙角处茅厕走去。
  司礼监拟旨,皇上首肯后用印称圣旨,若是皇上亲笔所写,再加盖国玺,便是特旨了。正德皇帝提起狼毫亲笔写下三道圣旨,用过了玉玺,说遣:“张永、大用,你二人各持一道圣旨,速去成国公、曹国公府邸传旨,让二位国公立即接管京营,由你二人任监军”。
  东厂这块硬骨头是无法用计啃下来地,虽说番子主力已被引出京去,但东厂还有数千人马,如果不能将京营夺到手,拿下东厂时如果有怀有异心的将领直接参战,或者打着镇压叛乱地旗号浑水摸鱼,很可能由政变发展成兵患。
  数千番子再加上数万京军,足以将北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混战中若再有些乱兵趁机闯入王侯公卿府中抢劫杀人,无论杨凌成不成功,这滔天大罪都免不了了。
  成国公、曹国公这两位国公忠心耿耿,年轻时又都曾带过兵,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两人素来洁身自好,与朝中百官交往不多。
  由他们出面接掌京营大权,再有张永、谷大用监军,足以镇慑京营人马了,杨凌也不奢望这些原先统归司礼监的人马能迅速归心,继而出面剿灭东厂。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保证京师不乱那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他倒没想到皇上自作聪明,又派了张永、谷大用为监军,听了虽然稍觉错愕,随即便也释然。皇上刚刚即位,这两位老臣他并不十分熟悉,不派两个身边信得过的人去看着,他心理上必定不安。
  至于八虎因此从中分一杯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时如果揽权擅专,将八虎排除在权力圈子之外,那就太不明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内厂精锐早已全部返回京师西郊候命。先期回京的吴杰已按杨凌计划做好了安排,这边京营兵权一到手。杨凌就要对东厂发动最后一战。
  这一仗至关重要,如果杨凌失败。范亭横下心来率军逼宫,正德唯一地选择就是释放王岳等人,乖乖按东厂和外廷要求诛除八虎,这一撕破脸来,今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正德知道这一战不会象对付司礼监和夺取京营兵权那么容易,他拿起圣旨,却担忧地望着杨凌道:“杨侍读,东厂范亭,朕就交给你了。可恨京营和十二团营被司礼监经营多年,他们的兵朕不敢用,仅凭你的五千兵马,朕担心……你对付得了东厂八千名番子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只有一战,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怎么能对皇上说出泄气的话来?杨凌一脸自信地微笑道:“皇上放心,微臣已有所计较,今晚的冲锋陷阵绝无悬念,不过明日早朝,可就是皇上独战千军了,徽臣担心……”
  正德皇帝眉毛一扬,冷哼道:“爱卿放心,朕不怕他们!”
  他顿了一顿,又讪讪地道:“可是……爱卿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事急矣,皇上特许宫中骑马,张永、谷大用揣了正德皇帝亲笔特旨,各领八名带刀侍卫快马出宫,宫门一道道在他们身后砰然闭合,皇宫内一片肃杀之气。
  出了皇宫,张永、谷大用就招呼一声,各领六人分别奔赴成国公、曹国公府邸。杨凌扮作宫中侍卫打扮,领着一名亲兵直趋北镇抚司。
  东厂内建筑格局、兵力分布锦衣卫了如指掌,牟斌正在密室拿着一张详细注明东厂内各处建筑的地图细细说与杨凌,便听人奏报提督张绣率人赶到了京师。
  杨凌听了有些意外,杨凌在疑兵计上再布疑兵,虚虚实实,引得锦衣卫和东厂不得不分兵两路,本来是希望将张绣调开,等到京师大局已定,他在天津也就玩不出花样了。
  至于柳彪等人安危,杨凌却不担心,吴杰、柳彪对张绣的了解还甚于他,张绣此人对外廷文臣一直心存忌惮,彼此成见极深,今日的合作伙伴,来日可能便是政坛死敌,此次虽然为了除掉杨凌暂时联手,但他决不愿意留把柄与外臣,所以只要杨凌不在船上,没有了借口,他是决不敢杀死官船上百余名番子地。
  可是按理说京师这边有东厂数万人马,也不差他一个,就算他早就怀疑杨凌是以官船为幌子走了旱路,也不应该急着当日就返回京师呀。
  牟斌笑了笑,说道:“奇怪么?想必提督大人是担心东厂取了你地人头,向文臣们邀宠献媚时少说了他那份功劳吧”,他迅速披挂起来,说道:“我去迎接张提督,杨大人稍候片刻”。
  杨凌目送他离开,望着桌上那张地图又仔细瞧了一阵儿,抬头问道:“人已经派回去了?”
  一个亲兵答道:“是,掌灯时分应该就可以到了,不过……还没进高老庄,东厂就设了许多关卡,平素我们进出都寻了借口再三盘查,如今他们已撕破脸面在京外捕杀大人。恐怕要直接拦阻了,咱们的人能不能回到山上?”
  杨凌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我与大档头早已商定计策……”
  他说到这儿,牟斌已走了回来,杨凌起身笑道:“张大提督自投罗网了?”
  牟斌笑道:“兵不血刃!”
  他看了看更漏,说道:“他带回五百校尉正可给我使用,今晚这镇抚司衙门人去楼空,厂督大人可以放开手脚了。”
  杨凌点了点头。道:“好。我的人一进城,就请大人依计行事吧,既要看住各位官员,不许他们串通消息。又要防止有人去他们府上闹事,你的人手有限。还要小心才是”。
  牟斌笑道:“无妨,我地人马要看住那些重大臣尚还游刃有余。今夜就算东厂那边杀声震天,我也能保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都变成瞎子、聋子!”
  皓月当空,播洒下淡如轻纱的银晖,地面象是铺了一层轻霜。
  京城西效,十余骑快马急驰而来,蹄声如雷。
  此时夜色苍茫视物困难,那马竟奔得这么急,潜伏在高老庄外地暗桩不由得一怔,眼看那马越来越近,就要闯进庄去了,一个挡头当机立断,立即高声喝道:“拦住他们!”
  两个番子马上挥刀砍断了两条绳索,“喀喇喇”一阵响,路边一棵早已被伐下的大树轰然倒在路上,拦住了那四匹快马去路,东厂档头提刀上前,喝道:“什么人,深夜纵马意欲何往?东厂奉命办差,速速下马受查!”
  “哈哈哈哈……”,马上一个骑士朗声大笑,提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忽地探手入怀,随后只听“嚓嚓”几声,站在前边地一个番子见他手中火星乱冒,不禁骇然退了几步。
  一丛火苗燃起,随后只见火花一闪,红光一闪间,番子看清那骑士手中有一枝粗粗的短棒“砰”然一声响,一溜儿火星直奔向夜空,在夜空中砰然炸开,满天红的、蓝的、紫的、金的颜色,凝成怒绽地秋菊地丝蕊,在空中艳丽地开放。
  几个番子都仰头望去,那极绚丽的姿彩徐徐燃尽,眼睛里还残留着那焰火的绚丽,一时还看不清满天星斗,忽听寂静的夜空中又是“砰”然一声炸响,一团瑰丽地火花在高老庄上空腾起,紧接着,远处山头上又是一点亮光,只是隔得远了,看起来象是大大小小一团星斗,却已失了那种艳丽。
  那档头怔了一怔,失声叫道:“焰火传讯!”
  马上骑士笑吟吟地道:“正是!”
  档头举刀叫道:“快!杀了他们回去报……”,他话音未落,喉音一紧,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整个人软软地竣在了地上。
  马上骑士厉声喝道:“就凭你们几个拦路盘查地小角色?
  统统不要乱动,否则爷的诸葛神弩可不认得你!睁大你们地狗眼回头看看!”
  这些设伏的番子人数有限,还没有这些夜行骑士人多,这时见对方也撕破了脸面公然动手,心中先自怯了,闻言乖乖向身后看去,只见远方山上蜿蜒移动,竟如一条长龙,火红的长龙以极快的速度正向山下扑来。
  吴杰红帽青衣,一身大档头打扮,而彭继祖、连德禄等人顶盔挂甲,却是当初神机营那身行头,五千精兵除了刀剑弓弩和火铳,大部分人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大军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一个个手持火把,神色凛然、杀气腾腾,最后边的驮马还拉了十门小炮,这些人持了圣旨叫开西城门,横穿京师大街,直扑向东辑事厂。
  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不断挑衅,内厂的人出入都饱受欺辱,要不是吴杰、黄奇胤、于永、杨一清等人再三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大兵早就和东厂起了冲突。
  如今奉令剿灭东厂,这些目高于顶的神机营精锐人人士气高昂,正规军出身的他们,又是一身正规军的武器装备,哪把东厂那些欺压起百姓来神武无比的东厂番子放在眼里,东厂有无准备在他们眼中都不啻于一堆土鸡瓦狗,一条士气高昂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奔东安门。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0章 我攻你受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内空空荡荡,猛虎下山图下,一张白虎皮的金交椅上杨凌侧身而坐,十名随同进京的铁卫左右侍立,不动如山。
  轻轻饮了口江南采茶女子以舌尖采撷、酥胸焙干的极品雨前茶,杨凌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一直暗自警醒,慎躁慎独,但是大权大握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吧?提起美人儿,杨凌坐在软棉棉的虎皮交椅上,支着下巳忽地想到了黛楼儿和高文心,她们只带着四十名护卫,吸引了两万四五千名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想起进出京师的大小道路何止千条,东厂又不能动用地方官府和官兵,分兵把守每处不过几十人,以那四十名百中挑一的卫士应可保得她们平安无事才动,何况还有个足智多谋,可以随机应变的成二档头。
  实在不济的话,她们还可以退入石家庄,那里屯有一卫兵马,千户长是南镇抚使邵节武的内弟,现在两厂之间都是私下火并,无权动用军队,但是黛楼儿身上揣了邵镇抚的信物,如果退守石家庄,他们还是能予以庇护的,京里大局一定,番子们就得望风景从,她们的危险自可解除。想至这里,杨凌又定下神来。
  第四名报讯的侍卫又奔进堂来,施以军礼道:“禀厂督大人,大档头率军已进入东安门”。
  杨凌目光一闪,将茶杯递向一旁,一名番子伸手接过,杨凌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东厂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回道:“掌灯时分番子们进进出出尚还频繁,但是半个时辰间就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杨凌想了想道:“东厂撒出去监视高老庄的几路暗桩呢?
  没有人返回?”
  侍卫带出丝笑意,应声道:“是!大档头的人马来势迅速,有惊觉不妙想要回报的东厂探子全被我们的人暗中干掉了。”
  杨凌点了点头,门外战靴“铿锵”作响,吴杰和彭继祖大步走了进来,杨凌一喜,不待二人拜下去。就连忙抢过去扶住道:“吴老。彭兄,一切妥当?”
  吴杰恭谨地应道:“是,一切按厂督大人安排,连得禄和冯唐两位都司正在布兵包围东厂”。
  彭继祖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自你离京后,咱们可没少受那些兔崽子地气。要说咱们还有权督察他们呢,不说那些大头兵。我都快把肺气炸了,这回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杨凌微微一笑,问道:“东西呢?”
  彭继祖挺胸腆肚地道:“嗯,着人都堆在院里了,我留了三百人听用。不过……东厂的番子平素只负责缉司探报、奉命拿人,兵器大多是刀枪,连弓弩也没有几把,都说东厂有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蹦得再高,难道还能敌得了咱们的劲弩长弓、火铳大炮?大人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杨凌笑道:“东厂现在还有八千名番子,其中不乏从江湖中招慕来的好汉,要他同咱们的军队作战,那是以卵击石,可是若趁乱逃走却也不好拦截,我们要将他们围堵在东厂内,不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再说,打仗么,当然是伤亡越小越好,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不一定要硬拼硬砍!”他一拍彭继祖肩头,呵呵笑道:“今日剿除东厂,本督是‘化学战’、‘火器战’‘攻心战’、‘宣传战’为主,把你的大刀收一收,随本督上房顶瞧瞧热闹去!”
  彭继祖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化学、宣传?我带了半辈子兵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吴杰在金陵时听了这名词也有些奇怪,已经问过杨凌,便向彭继祖笑道:“军中的飞天神火毒龙枪你见过吧?大人说地化学战与这毒龙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军发明地飞天神火毒龙枪有时在枪尖下绑赴火箭,临敌时点燃火箭,飞箭杀敌,如果敌人藏在洞穴、高屋中,还可以在顶端系上呛辣熏人的药物点燃后举入其内迫敌晕迷或逃出来,吴杰这一解释,彭继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种武器用处不广,威力不大,所以彭继祖围于习惯,压根没想到这场城市巷战,可以大量使用这种方法,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
  杨凌有此创意,却源于他在落雁滩被熏晕的事,那次被呛得死去活来,使他记忆犹新,这次让士兵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不但装了许多易生浓烟、辛辣呛人的东西,还要高文心开方子,准备了许多迷乱神志、让人身体酥软地中药材。
  杨凌登上一幢房屋顶处,北方寻常房屋皆是翘起的屋脊状,这座也不例外,后因在四合院上方罩了顶,才形成一个木座地平台。北镇抚司和东辑事厂比邻而居,这条大街上除了这两家,也没人愿意和他们作邻居,空空荡荡的正方便内厂人马动手。
  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月华如水,杨凌瞧见影影绰绰许多官兵已将东辑事厂团团围住。内厂人少,而东厂院落极大,若强行攻入必然出现围堵空隙,这般守在外边却能风雨不透,确保不会漏过一人。
  杨凌点了点头,彭继祖招手唤过一名番子,取过他地弓来亲手射出一枝响箭,锐啸声破风而去,杨凌这一边正在顺风的位置,许多官军点燃了背来的包裹,跑动着丢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化学战’开始了。
  东厂大堂左小厅内,范亭坐在“精忠报国”大匾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七个大档头全都坐在下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厂公面前就象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不见平素的跋扈蛮横。
  范亭沉默半晌才阴沉地道:“宫里落闸上锁提前了两个时辰,派出四拨人马,却连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你们看,宫里到底出了甚么事?”
  大档头宋士俊迟疑了一下道:“厂公,今日三公九卿会同百余名京官联名上书,逼皇上诛除杨凌和八虎。皇宫突然锁宫。是不是皇上生了怯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
  二档头巴龙三角眼凶光乱射,不客气地截住老大地话道:
  “大档头。恐怕不对劲儿,就算皇上锁宫。司礼监的人也不可能没有办法递出消息来,何况所有的宫防处都有我们的人安插在里面。
  现在皇宫里毫无动静。我们的人在四门用各种方法联系,里边一声不吭,依我看,恐怕司礼监不是没有消息要传出来,而是想传也传不出来了”。
  辑事厂的官不按朝廷品秩和职位数安排,全由厂主自行设定,范亭不设并列档头,而以名次依次下排。四档头甘敬堂听了瞿然动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皇上有这么大的胆子?内廷外廷已经联手,他敢不顾一切擒拿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再说……他有兵可用么?西厂范亭也不是傻瓜,岂肯听命行事?”
  范亭若有所思地道:“少年天子,心高气盛,不计后果地胡为也不是不可能,他若下严令,苗逵又不是我们地同路人,他敢不奉诏么?”
  “唔……,为了以防万一,立即再派出些探马观察京中动静,其余所有人都留守厂内不得妄动”。他冷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掌握了宫城又怎么样?明日一早,如果宫门还是不开,我们就以宫中有变平乱为名强行闯宫”。
  六档头周起凤迟疑道:“厂公,会不会是八虎听了消息,狗急跳墙窜掇皇上锁宫?又或者……杨凌已秘密回京?”
  范亭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我们一听说王琼被杀,便立即暗布人手,杨凌若是回京,内厂那边、威武伯府还有皇宫里边那么多眼线岂会全都看走了眼?而且这些天内厂在我们的挑畔下步步退缩,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象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他嘴里这般说着,神色还是有些不安起来,话未说完忽地立起道:“速速下令,将派出京的人马全部召回来,还有,起凤,你马上去趟镇抚司,请张提督、牟镇抚调集周围诸镇锦衣卫回京,如今我们挟泰山以压卵,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杨凌自己踏进这龙潭虎穴吧”。
  周起凤起身道:“是,卑职遵命!”
  他话音刚落,外边已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咳嗽着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好大烟,咳咳咳咳……”
  范亭怒道:“哪里着火?快去看看!”
  两个档头连忙起身冲出门去,一到了大堂,已有一股轻烟徐徐涌入,淡淡轻烟,味道却辛辣刺鼻,七档头沙洪旭捂着鼻子奔出门去,只见一些番子正迎风跑向烟雾漂来处,忙问道:
  “哪里起火?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熏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一阵,直觉头脑也一阵晕眩,沙洪旭本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偶尔也干些偷香窃玉地采花勾当,如今久不拾旧业,倒有些疏忽了,此时觉得这烟气实在不象起火,才忽地警觉过来,不禁大叫:“不好!这是有人放毒烟,快快戒备,防止……咳咳,有人攻……咳……入……”。
  东安门大街上,大街对过一字排开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东厂正门,二档头冯唐一身戎装。依旧如在神机营一般,面色陈静地望着那紧闭地大门高声喝道:“大炮平射,上实心弹,火药十成!”
  弹手捧起大铁球放迸炮筒,火药手用长柄木锤捣着火药椿实,操炮手架起大炮,点燃火信,十声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乌沉沉地铁球弹出。木屑、石片、碎砖横飞,面前巍峨高大的东厂门楼轰然倒塌,两边地砖墙也垮了大半。
  半扇陈重的梨木大门飞上了半天,落到了半里地外的空巷中。“啪”地砸得粉碎,受到波及的两头蹲狮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这种实心弹射程远。直接杀伤力小,本来就是专门用来攻城掠地。洞穿城墙工事的利器,在这么近的距离,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前尘烟弥漫到了半空,但前边已影影绰绰看到了东辑事厂大堂和前边一些呆若木鸡的番子。
  两侧地弓弩手将利箭森森然对准了辑事厂内,但是没有人冲出来,这些杀人不眨眼地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重炮的威力,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将以血肉之躯直接面对着它的威胁,暴露在大炮面前的番子们连逃跑都忘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冯唐对面前地情形恍然未见,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大档头的命令,高声喝道:“大炮仰射,上霹雳开花弹,火药九成!”
  地皮一阵哆嗦,十颗霹雳震天弹象天女散花一般越过那些呆立地番子,砸向厂内各处,剧烈的爆炸声起,大门前地番子才恍若从梦中醒来,发一声喊立即四散奔逃,在辛辣呛人的烟雾中哭喊着寻找着出路。
  在冯唐的吩咐下再次放平,这回放上了‘暴雨狂蜂’,这种最大射程只有一里的霰弹,是大明火炮杀伤力最庞大的武器,数升铅铁合金的小丸被灌入炮筒,如果有什么‘云中鹤’‘翻天鹞子’一类的江湖好汉胆敢扑出来,不立马变成‘火鸟’才怪。
  神机营左哨军改为内厂官兵后军方已不配发大型作战火器,而且应该将重炮等武器收回。左哨军还任皇帝亲军时将重炮施到高老庄,由于随后改为内厂,杨凌忙着‘开疆拓土’,也没空交还重武器,碍于他在皇上面前的身份,神机营也没敢主动上门索取,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这已是最后一批弹药了,山中演武时已耗费了大半。
  然而这一番威慑,已经没有人敢打从正门逃出来的主意了。
  大门被轰掉的那一刻,洪沙旭等人已扶着范亭慌忙逃去,纠集了一众残兵扑向浓烟起处,那些有迷神作用的中药被火一烧,药性大减,已不能将这些人迷倒,但是多少影响了众人的灵敏度,加上那些辛辣之物呛喉燎鼻,一群流着眼泪鼻涕、咳得肺子都快呛出来的番子还没找到浓烟火源,就被已登上墙头的内厂番子用乱箭射了回去。
  这是杨凌的严格命令,尽量减少已军死伤、尽量避免直接肉搏、不给他们逃跑的可趁之机。
  一阵大炮把自家大门给轰没了,紧跟着一阵箭雨射过来又死伤无数,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到,呛人的烟越来越浓,却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不知道敌人的目的。
  武器不如人、士气不如人,一向骄横的自以为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东厂番子,头一次发现,如果有人敢于渺视他们的权威,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范亭用温毛巾捂着口鼻,哈着腰颤声道:“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调了兵来?是京营还是团营,这些混账总兵、参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竟然真的动手了”。
  巴龙急道:“厂公,我们集中人马从南边杀出去,那条巷子很窄,穿过去是树林,只要冲出林子就进入民宅了,咳咳咳……任他兵马再多也休想拿得住我们”。
  东厂内还有八千名番子,可是杨凌这番阵仗攻心为上,只有猛烈的攻击,没有一个人表明身份和来意,这让范亭等人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只能往坏处想。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宋士俊一听连声叫好,说道:“厂公,现在浓烟四起,想组织人马反击也不成,还是集中尽量多的人先冲出去再说吧。”
  范亭在官场上诡计多端,却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心中早没了主意,闻言忙叫各位档头速速整肃人马。不一会纠集了三千多人。提着刀剑直扑南院墙。
  烟气到了这里已经渐渐淡淡了,泪眼模糊的番子们精神一振,南院墙下有三道门户,平素都是紧锁着地。只要砍开铁锁冲出短巷,就可以得脱生天了。
  一片空地。原本是东厂番子们的演武场,此时却有整整齐齐一排火把。火把持在人手中。近百名身着奇怪的人端立在地上,火把映着他们冷肃的脸庞。
  奔过来的番子们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持着火把的人,个个体形臃肿,一个人仿佛变成三个人那么宽,奔到百米开外才发现这些人头戴铁盔,身上背着一口凹形箱子,身体正好嵌套在凹形里边。
  北边有利箭,正门有火炮,他们原也没指望南门会没有伏兵,可是这边出去是短巷树林,是唯一有希望从这群可怕的杀神手中逃脱地唯一生路,红了眼地番子们举起手中的钢刀,拼命地呼喊着,向这区区百人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近百名持着火把的人忽地齐齐转过了身去,东厂番子们愕然、茫然还带着不知所谓的欣然,在身后大队人马地簇拥下疯狂地扑过来。
  不知是哪里冒出了第一点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直的、弯地、斜的不同角度,象火流星一般千百枝密集地火箭箭尾喷着火光,一窝蜂的射了过来。
  衣色中,漫天的流星,那是何等的浪漫和辉煌?
  可这辉煌却是来收割人命的。冲在最前边的人首当其冲,立刻被乱箭贯穿了身体,身中数十箭的身体,由于火箭箭尾还在不断推进,那前冲的身体竟倒过来向后飞去。
  一个番子举着钢刀,眼睁睁看着早上还在一起勒索、中午还在一起玩女人、晚上还在一起喝酒的伙伴眼睛、嘴巴、喉咙、小腹上都插着冒火的利箭从自己身边倒飞回去,一声胆丧的狂叫还没有出口,一枝没有准头、歪歪曲曲地飞过来的火箭已从他的太阳穴贯进去,箭头从另一端穿了出来。
  一口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在山上就地取材,着军中工匠制作,前边一块带孔的档板,这是杨凌早在高老庄后山练兵时就授意以军中的‘百虎齐奔箭’为蓝图改良制造的火箭,成本低、易制造,易携带,用完就丢,纯属一次性武器。
  火箭虽然解决了火铳装填速度慢的缺陷,但箭枝火箭携带量有限,射程不远,准确度更谈不上,考虑到士兵的负重能力,每箱只装75枝箭,可是用来打这种烂仗却是极犀利的武器。
  火箭发射完了,一千多人仰面倒卧在地,有的人身上火箭箭杆儿还在冒着火星儿。可以把一枝烧得通红的铁枝毫不犹豫地刺入犯人的大腿,看着他疯狂呼叫,人油滴淌而谈笑自若的番子们惊呆了;最喜欢把开水倒在犯人身上,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血肉刷下来直露出白骨的刽子手们惊呆了。
  过度的恐惧反而使人丧失了逃跑的欲望,一双双呆滞的眼神瞧见那些持火把的人丢下箱子,扔掉火把向黑暗中跑去的时候,它的主人不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过去。
  可怜的番子们就象一个被小虫子堵在死胡同的女人,心里惊恐之极,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的,却一边不受控制地疯狂去跺它。
  然而,高墙黑影下又是一排火把燃起,匆匆跑过去的人隐入了暗处,另外一排人象钉子似的站在那儿,每个人身上,仍然背着一口箱子。
  番子们终于崩溃了,他们立刻转身向后逃去,如果有人哪怕只是稍稍挡了他的路,阻碍了他逃跑的脚步,疯狂的刀就狠狠地劈了上去。他们没有勇气回头,但是满脑子都是万箭攒射的画面,是满身满脸射满了利箭死无全尸的凄惨人影。
  恐惧象会传染的瘟疫,番子们以比冲过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向回飞奔,闻讯跟过来的番子们还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他们鬼一般的样子和喉咙里不成调的怪叫吓呆了,紧跟在他们后边狂奔起来。
  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喝起来:“奉圣谕,内厂拿人,降者不杀!”
  内厂番子冲进东厂拿人了,仅仅派进去四百人,六千多名面无人色的东厂番子却象羔羊一般听话,一个人看押着数十个、上百个东厂番子,竟无一个萌生反抗的念头。
  杨凌端坐在锦衣卫房顶的平台上,听着赶过来的连得禄兴奋地禀报着战果。
  彭继祖哈哈大笑道:“大人,卑职也料到东厂中人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却想不到他们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奶奶的,别看东厂叫得凶,简直就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嘛,爷们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只能受着。”
  连德禄见杨凌对战果也甚是满意,不禁凑趣笑道:“只能受着?只能受着有只能受着的好处,起码人家不用担心自己阳萎,哈哈哈哈……,你老彭也别得意,要不是厂督大人妙计,就凭你一通蛮干,没准儿就叫东厂这帮娘们笑话了”。
  两个人说完捧腹大笑,杨凌实在开不了这种粗俗玩笑,他站起身来,向一直冷静地肃立一旁的吴杰道:“吴老,剩下的事交给你了,东西都冷备齐全了?”
  吴杰点头说道:“大人放心,东西保证让东厂的人看着从范亭的房间里搜出来”。
  杨凌点了点头,紧紧身上的大氅道:“好,那么东厂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赶去和成二档头汇合。”
  吴杰轻声笑道:“大人‘重伤’回京时,要不要告诉夫人她们前去迎接?”
  杨凌顿住脚步,想了想笑道:“算了,这个戏就不要做了,过犹不及。”
  彭继祖和连得禄早已得吴杰吩咐,除掉了东厂后大人还要秘密离京的,所以见杨凌起身,忙迎了过来,杨凌说道:“彭兄、连兄,今晚就率兵驻扎东厂,京中事务就劳烦你们了”。
  杨凌步下楼梯,就听彭继祖在平台上已向身边亲军恶狠狠地下着命令:“走,跟老子去东厂,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该消失的人就让他消失,手脚利索点!”。
  杨凌停住脚步,扶着栏杆仰首望着天边一轮皓月,幽幽地吐了口气:“该杀的,终于还是要举起屠刀了,在这样的宦海生涯中,要慎独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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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1章 局外闲人
  京中这场骚乱,还是事不关已的百姓们更安逸,他们听见炮声吃惊地跑出门去,又被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的锦衣卫象赶猫赶狗似的撵回家去,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再有什么动静,也就放心地脱了衣服上炕睡觉了。
  可是今夜没有打更人,没有那更鼓声催人早起上朝,能睡得着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大学士刘健顶冠束带、官袍整齐,凛然坐在会客中堂里,身后两枝描金红烛已将燃尽,奄奄欲灭的灯芯就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忽明忽暗的,随时可能湮灭在堆满烛泪的铜盏里。
  许久许久,紧闭的门扉“笃笃”响了几声,刘健霍地睁开双眼,喝道:“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我么?是不是锦衣卫来拿人了?叫他们来叫我!”
  门外老管家怯怯地轻声道:“老爷,街上的锦衣卫都撤走了,如今……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刘健长吁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锦衣卫撤走了?没有人拿我?”
  昨夜听到东安门炮声隆隆,刘健闻声惊起,登上家中楼阁远远眺望,恰好冯唐第二轮大炮发射,开花弹将两幢房子炸得起火。
  刘健瞧见是东辑事厂出事,急命家人出门察看,却被锦衣卫堵了回来,刘健闻言便知不妙,当下穿戴整齐肃然坐在中堂等着皇上拿人,想不到天光放亮,锦衣卫却撤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皇上被百官的谏言书激怒,大肆捕杀忠良?
  刘健茫然半晌,自信渐渐回到身上:“天子虽然年幼,也知道江山社稷之重。他岂敢如此莽撞?如今东厂炮火就算是皇上捕人,也必是杀鸡儆猴,以此恐吓百官。
  我身为当朝首辅大学士、先帝托孤的重臣,岂可计较个人功名利禄,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皇上可以没有东厂,可是不能没有我们,否则谁来替他扶保江山?他的权力可以对付东厂,能对付得了满朝文武的一颗赤胆忠心么?我要立即赶去宫门。
  汇齐百官进谏除奸。胜负成败,国运仕途皆在此一举了”
  刘健挺起胸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清咳一声。断然喝道:“取老夫地笏板来,备轿上朝!”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汉白玉的石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当第一缕晨曦映在金碧辉煌的奉天殿上顶时,百官上朝了。
  金水桥上,当先三人白发飘飘,宽袍大神,手捧着玉笏,昂然而上。第二排是头戴乌纱方角,身着酱红官袍的六部九卿,次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官员们,一排排目不斜视直入宫阙。
  在午门外短短地一段时间交流,汇合各方得来地消息,官员们已知道宫中和东厂发生的大概详情,人人心中都明白这个一向只知顽劣贪玩的少年皇帝抢先动手了。
  天子震怒,那又如何?皇上拿了厂卫一众家奴,还不是不敢动文武百官一根汗毛?士者,社稷之所依,百官齐心合力,今日早朝定要谏言力争,不除奸佞誓不罢休。
  金銮殿上,面对着一张空空的龙椅,百官士气高昂地肃立着,等待着小皇帝升朝……日上三竿,一直压抑着怒火沉默等待的百官已经疲惫不堪,队列已不再整齐,不少人悄悄地更换着双腿站立地姿势,缓解着疼痛的脚跟,气势已悄悄散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谢迁不耐烦地对站班太监高声道:
  “早朝时间早已到了,请催促皇上速速升殿!”
  御前站班太监田公公仿佛早就等着百官不耐催促似地,应声从后殿走了出来,慢腾腾地登上丹陛,拂尘一扬,缓缓扫了一眼殿上百官,高声说道:“皇上升殿,百官接驾!”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轰喏声震殿瓦,似乎诚心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
  一夜之间,将心中原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强大势力土崩瓦解的正德皇上信心大定,更加相信杨凌临走时的嘱咐和判断,如此气势的山呼海啸不但没能震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
  男要俏,一身皂。今儿百官来得这么齐整,正德皇帝却穿了一身黑色团龙的常服,衬着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他轻轻巧巧地走出来,在百官偷偷觑视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登上丹陛,看了看大殿上俯首叩跪的百官,头一回觉得自己是真的站在他们面前,而不必惧怕他们随之而来的一张张利嘴。
  正德皇帝走到龙书案后缓缓坐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缓缓扫视了一圈,翘挺的鼻子向田公公一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田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扬声道:“百官平身,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三位大人上前听旨!”
  众大臣起身,九卿中三司官员怔了一怔,莫名其妙地走上前来撩袍再次跪倒,说道:“臣接旨!”
  田公公说道:“圣谕,司礼监王岳及众首领太监嫉贤妒能、为谋司税监差使,造谣诽谤、中伤大臣,东厂范亭事机泄露后更图谋不轨,皇上已诏令西厂、内厂、御马监平叛,现将人犯交付三司审问,西厂、内厂监审,钦此!”
  百官闻言一
  阵喧哗,田公公冷眼一扫,喝道:“肃静!再有喧哗无礼者,着殿前武士驱逐出宫!”
  都察院等三司官员面面相觑,皇上猝不及防下旨让他们办差问案,金殿之上又不能和诸位官员商议,只得硬着头皮道:
  “臣等接旨!”
  田公公又道:“圣谕,内监刘瑾、谷大用等人检举、平叛有功。即着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兵马。高凤任掌印太监、罗祥任秉笔太监,邱聚、魏彬任随堂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兵马,谷大用掌管东辑事厂,马永成掌内务府,特此晓谕百官。”
  李东阳一听,心中不由一沉,皇上将内廷官员一网打尽。
  在中伤诬陷朝中大臣之外居然另加了一条事败谋反的罪名。硬生生将他们和诛除杨凌及八虎的事隔绝开来,就是有人想为他们开脱求情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的份量了。
  更为可虑的是,司礼监提督和四大首领太监全换成了八虎中人,京营、团营也掌握在他们手中。这司礼监掌理皇城内一应礼仪、刑名及关防门禁等事。
  犹为重要的是他们掌理着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照内阁票拟“拟红”,实权比内科首辅还要大。如今再想弹劾他们,已是万分不可能了。
  皇上什么时候手段这么老辣了?凭八虎那几块料可以想得出这主意么?李东阳与谢迁、刘健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八虎已不可除,如今只有避其锋芒,攻其一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事情还大有可为。刘健当机立断,也不及和谢迁、李东阳商议,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内厂杨凌奉旨南巡,以官船私蓄货物转售牟利,又大肆收受赌赂,为掩罪孽,他置造巧伪,淫荡上心,并又擅杀朝廷大员之嫌,他既已回京,请皇上将杨凌一并发付三司惩办,以消祸萌”。
  正德皇上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些人果然不死心呢”,他静了一静,徐徐说道:“刘大学士,杨凌顺路替内务府搭运些皇家采买物品而已,此事早已禀报给朕知道,何来私蓄货物转售牟利之说?至于收受赌骼,乃是为了迷惑待查犯官,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呈进大内了。
  杨卿巧计揭破莫清河、袁雄两个败坏朝纲、罪大恶极地镇守太监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刘健听了为之一窒,杨凌那三船货物实在庞大,运进京来才一船就大车小车浩浩荡荡,送进了谁的府邸他一清二楚,可那都是皇亲国威,功臣勋卿,难道能把他们举列出来?至于杨凌自带的东西,如果皇上替他遮掩,那还查得清楚?
  谢迁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臣听说金陵礼部王尚书与杨凌起了纠纷,当晚便被谋杀,杨凌有重大嫌疑,应立即将他拿问,查清事实才是”。
  正德皇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一叹道:“听说?又是风闻!朕这里倒有真凭实据,司礼监一众奴才为了陷害杨卿,设计杀害王尚书嫁祸与杨卿,此事有司礼监戴义的口供、东厂范亭那里搜出的书信,朕正要三司一并查办此案,谢爱卿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审”。
  又是一记重击,谢迁也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他心中原本就怀疑是东厂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从而施出地毒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错就错。
  心中有了先入为主地看法,对于正德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谢迁也说不出是该昧着良心牺牲王琼继续陷构杨凌以全大义还是为这位枉死的同僚报仇以尽私谊。
  殿上百官如同炸了锅一般,再顾不得君前失仪,曾经的盟友,竟是设计陷害王尚书的真凶,难道那一连串传言果然是东厂地奸计?一部分官员开始有所动摇,那种誓除奸佞的坚决气势已荡然无存。
  李东阳垂下眼来,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东厂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事先得知王尚书会宴请杨凌?如何会知道双方会在席上交恶?此事太过蹊跷,其中细节疑处甚多,可否宣杨大人上殿一询?”
  正德皇上剑眉一皱,俊美地脸蛋上溢出一丝愤怒,高声道:“疑处甚多?锦衣卫张绣为何在天津卫设伏?东厂为何派出两万多名番子在来京道路上四处拦截?他们再三阻止杨卿回京分明是心中有鬼,唯恐恶行败露!”
  他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杨卿现在还在回京路上,朕刚刚已下诏令刘瑾率神机营官兵前往接应。若是杨卿有所闪失,朕定要那班奴才偿命!”
  “杨凌还未回京?”李东阳听了大吃一惊,擒拿司礼监一众内廷要员、秘密调兵歼灭东厂、弹压九城京营,这一连串又稳又狠的行动难道都是当今皇上地主意?
  司礼监与他们原本心照不宣的计划是杨凌返京的同时百官进谏,继尔以拒捕罪名诛杀杨凌。东厂突然改变计划,竭尽全力阻止杨凌回京,难道真是心中有鬼么?
  李东阳是正德皇帝地太傅,对这位小皇帝知之甚深。小皇帝聪颖勇敢。但绝对没有这份心机,使不出这种手段。
  如果杨凌还未进京,那昨日的行动必是出于八虎的授意,难道这八个只知谗媚惑君的阉人竟是扮狗吃虎。先故意激起百官愤怒,再诱导东厂移祸杨凌。转移百官视线,同时将杨凌逼上他们这条船。最后在几方都忽视了他们的作用的时候,突然出手夺取大权?
  李东阳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这种丝丝入扣的阴谋诡计哪能看得清楚,他越想越觉有理。
  这场变故最大得益者就是八虎,杨凌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在二万人马的围追堵截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难不成杨凌和我们都成了人家棋盘上任凭摆布地棋子,被人利用了?
  正德说着,似乎余怒未息,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
  “昨日司礼监在宫中作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受了惊吓,朕要去后宫探望,众卿如有要事便留折待阅吧,退朝!”
  正德皇帝也不待群官叩拜,便走下御台闪入屏风后边不见了。
  刘健愕然转回身来,只见几百道目光都投注到他地身上,等待着他做出决断。他是百官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弹劾一事就此罢休,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内廷以作乱之名被铲平,与他们弹劾杨凌和八虎的罪名并不相干,这条“除奸”之路还得走下去。
  但是现在八虎大权在握,少了内廷地配合,还弹劾得到么?
  从许多官员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地味道,那不再是他一呼百喏,毫不犹凝地跟随他进退趋止的信任,很多人已动摇了对杨凌地看法。
  声讨杨凌似乎很难再理直气壮。声讨大权在握、负有平叛勤王之功、此时风头正劲的八虎,又是一种很愚蠢的政治决策,他该怎么办?
  刘健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力量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他是靠品性和德望获得百官的信任的,要维护这种品性和德望,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曾经使他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现在正推着他,把他推上一条义无反顾的政治悬崖……美酒河畔险象生,愁煞人,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正在回京的路上。
  他连夜出京,可是竟然赶不上第二日一早才传出京来的东厂覆灭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听到消息的东厂番子们惶惶然不知所措,出了京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赶回京去。
  一向招募来的江湖人,半途开始偷偷散去,重新混入三山五岳讨生活。
  杨凌找到她们的时候,四十名侍卫只剩下二十六人,其中过半还带了伤,那辆原本极结实豪华的马车,也吱吱扭扭、摇摇晃晃的快散了架,车轿四处七零八落地射着一些雕翎箭。可以想见她们经历了多少残酷的战斗。
  杨凌见了心都提了起来,慌忙跳下马抢向车轿。骑了一夜一天的马,他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没了力气,一见到闻声从车中闯出来地高文心安然无事,他几乎虚脱的一下子跪在地上。
  高文心急奔两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在旁边,纵身扑到了杨凌怀中,忍不住泪染双颊。她不怕为杨凌而死。却为能活着见到他而喜极落泪。
  成绮韵也忘情地冲前几步,才微笑着停下,抿紧了嘴唇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欲死重逢的感觉。原来这般令人心动。
  他们的计划本来很周详,唯独忘记了一点。就是那辆车黛楼儿和高文心都不会骑马,而且坐在结实的车轿中也更加安全。可是一辆原本很结实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整日在没有道路地旷野中颠簸疾奔,它地寿命还能有多长呢?
  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差点儿葬送了她们的性命。车轮摇摆着缓行尚可,可是疾驰起来车轮根本来不及转动,车子等于被八匹马硬拖着在泥土中滑行,这样下去只消两里路程,整辆车子就得散架儿。
  黛楼儿本已下令后撤,退入石家庄官兵卫所,半途却不得不停下来,被几路汇集到一齐的番子们追上来彼此展开了肉搏。
  他们边打边退地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距卫所还有五里路,忽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还以为又有大群东厂番子追来,待瞧清是杨凌人马,不禁欣喜若狂。
  杨凌也累得疲惫不堪了,只好钻进那辆走起路来左扭右扭象扭秧歌儿似地马车,准备到了前方市镇再更换一辆。
  那二十六名侍卫精疲力尽、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可是这样的情形正适合回京后向人展示,杨凌只好狠心带他们一起赶路,等回了京再好好养伤歇息。
  这几天几夜,成绮韵和高文心哪怕暂时脱离敌踪,避在荒野中时也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杨凌看了不忍,揽住高文心肩头,柔声道:“文心,靠在我肩上歇歇吧,等到了前方市镇换了大车,你再好好休息”。
  高文心挨着他这么近,又被他
  如此温柔体贴,不禁满心喜悦,只觉所有地辛苦都是值得的,初时还只是挨着杨凌肩头休息,渐渐的被那车子摇来摇去,困意升起,慢慢跌入他的怀抱真的甜甜入睡了。
  成绮韵坐在杨凌的另一边,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高文心揽在怀中呵护备至,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羡慕,待杨凌转过头来,她的神色却又攸地恢复了平静。
  杨凌向她微笑道:“二档头也歇息一下吧,前方三里就有一座镇子,到了那里我们再详谈”。
  被人称呼官职,本来是那么惬意的一件事,可是成绮韵现在却觉得有些刺耳,心中微微有点失落,她强笑了笑,想起杨凌既然赶来,京中必然大局已定,功利心攸又占了上风。
  她振作起精神道:“大人,京中可是大局已定?”
  杨凌点了点头道:“嗯,会动手的全被削去了手,至于那些会动嘴的,到也不足为虑,回京后再慢慢消遣便是”。
  成绮韵听了杨凌的俏皮话不禁莞尔一笑,她举起玉笋似的手指摘下官帽,将奔跑摇晃中散落下来的鬓边乱发束起,然后重新塞回官帽中。
  多年的习惯,使她虽是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血战,身子又疲惫不堪的时候,那颀长白嫩的玉颈仰起时举止仍是十分的优雅,十指也如兰花般动作着。
  她正了正官帽,眸光转动间看见杨凌正瞧着她动作,不禁脸上微热,忙掩饰地笑道:“大人,司礼监有‘批红’之权,莫清河昔日每念及司礼监的官职都艳羡不已,这可是足以与外廷对抗的高位,也是这次行动空下来的最重要的位置,您回京时对于这些人选并未议定,如今是由谁做了?”
  杨凌道:“是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的侍奉的一个内监,名叫刘瑾,出宫时我和皇上就已议定此事,东厂一灭,就由他担任此职”。
  成绮韵欣然道:“喔?皇上做太子时就随侍身边?那倒是得力的人了,我们有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此人……也未必便是我们的人”。
  成绮韵一听急了,脱口道:“甚么?这怎么可以?一朝权在手,他若野心勃勃和我们争权怎么办?大人应该将司礼监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杨凌翻了翻眼睛道:“那除非本座立即挥刀自宫。”
  成绮韵虽是生冷不忌,听了也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卑职是说……大人应该将司礼监交在一个肯听你的话的人手中”。
  杨凌叹笑道:“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内监中我本就不认得几个人,随便提出一个人来,你以为皇上就肯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权力留出空白,皇上这几个近侍必定要补充进去的,与其争权夺利,让他们知道我在戒备他们,不如故示大方”。
  成绮韵默然,半晌才道:“大人进京后似乎周思详虑,对计划又做了些变动,团营和京营呢?也不在大人绝对控制得住的人手中了?”
  杨凌听出她语气中微带嗔意,不禁说道:“这些人目前至少是不会与我们为难的,将来说不定也会起大作用,我不是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来举荐”。
  他轻轻一叹,悠悠说道:“当本官和皇上计议起这些人选时,我才猛然想到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我升迁的太快了,就象一棵长得飞快的树。
  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建立自己的人脉,我的根系太浅,还抓不住士壤,我的枝干也太细了,还经不得风浪,如果把所有的权力全抓在自己手中,今日的无限风光用不了几日就会成为加颈的钢刀”。
  他目光闪动,轻轻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把这些人提起来形成一片林子,我们才能安全地藏在其中,慢慢壮大。”
  杨凌说完,见黛楼儿一言不发,不禁扭头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用有趣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黛楼儿嫣然一笑,用糯甜的声调说道:“大人说的是呢,过了年您才及冠,日子还长得很呐,卑职……不该那么心急的”。
  杨凌很久没听到她用这么腻的声调说话了,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忽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的那个一年之期,不禁又叹了口气。
  杨凌叹声方落,黛楼儿的螓首已贴到了他肩头,呵久一声,轻轻地道:“大人,卑职也倦得很了,借您的肩膀一用”。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2章 伯爷回府
  杨凌既然赶来了,成绮韵便换下了厂督的衣服,她不会骑马,加上身材相貌怎么扮也不象个粗犷骁勇的侍卫,只好换上一套高文心的衣服,扮作杨凌受伤雇来服侍的婢女。
  窄袖青衣、外边套了淡粉色的小比甲,两束乌亮的秀发垂在肩后,额前淡梳刘海儿,虽然不着脂粉,却依然倩丽俏巧,俨然天姿国色。
  那窈窕的身材、娇俏的模样、春水般动人的眸子,十足便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漂亮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很难分辨的,何况她又是妩媚天成的妖娆尤物。
  杨凌浑身裹着白布,处处染以红痕,高文心给他做的手脚实在过分,叫人一看也不知伤得有多重。
  成绮韵笑吟吟地从杨凌脸上提起粉刷,歪着头满意地左右打量几眼,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再加上那一身绷带和血迹,真是‘我见犹怜’哪。
  她浅浅一笑,右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涡儿,向杨凌打趣道:“大人这副模样上了金殿,给百官见了想必解恨的人不少,但是若这样子回府,想必夫人就要心痛了。”
  马怜儿一笑双颊上有浅浅的酒涡儿,成绮韵却只有右颊才有。两个人的姿色都是杨凌所见过的美女中上上之选的绝色,丽质盈盈,一笑之间百媚丛生。
  但马怜儿的娇艳媚于言表,而且举止体态天生妩媚,连她自己也掩饰不住。
  纵然她满腹伤怀,珠泪盈盈时,那眉眼五官也是一副狐媚子形象,若不是深知她的为人,以她的相貌若是悲戚戚的与人倾诉,很难叫人相信她的诚意,杨凌与她初相识时就因她的模样而对她的深情倾诉大打折扣。
  成绮韵却是风情万种,妩媚的、娴雅的、清纯的、妖憨的、稚嫩的、骚媚入骨的,无论扮成什么模样,种种表情神态不但形似,而且神似。
  只是女人再怎么伪装,如果她在男人面前曾赤裎相见,男人心中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那销魂蚀骨的一幕,别的神情虽然惑目,却已很难惑心了,所以杨凌不为所动。
  他抬起‘无神’的双眼,说道:“怎么样?象么?那些家伙可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瞒得过去么?”
  成绮韵嫣然道:“卑职化的妆足以遮人耳目了。高姑娘妙手造出的那两道伤痕更是惟妙惟肖,不过……我看大人是多虑了,大人回京后敢要大人解衣验伤的官儿是一个也没有了,谁敢那么不识相?”
  杨凌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道:“我现在不担心皇上能不能顶住百官的压力,照理说皇上掌握了团营、京营和内廷,又将那桩无头公案栽到东厂,他们气势已衰,内部也必起异心,很难众志成城。我怕就怕外廷见机而退、就此偃旗息鼓,另找机会。如今政权在皇上这边,外廷却有话语权,他们实力丝毫没有受损的话,以后内廷外廷实力相当,彼此纷争不断,于国于民终非益事。”
  成绮韵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诮道:“大人放心,那些官儿骨子里都是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别看他们整天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儿上,可是他们爱惜个人羽毛远甚于此,旁的官儿还有进退的选择,三大学士若不死撑着进谏,就要声名扫地了。”
  她说到这儿忽地想到了什么。俏巧地白了杨凌一眼,轻轻地说道:“随机应变、不拘变通、不计个人声誉的读书人也只有你杨大人一个了。”
  杨凌听她声音有些柔腻,不觉抬眼望去,只见成绮韵浅笑如谜,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如雪的香腮上如同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那双流动的眼波注视着自己,忽地省觉她指的什么,面上也不觉一热。
  高文心正在杨凌腿上做着逼真的假伤痕,她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谈话,瞧见二人神色怪异,总觉得两人间似乎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明亮的美目中不由露出怪怪的神情。
  可是她乖巧地扭过了头去,什么也没有说。她虽拙于计谋,也知道自家老爷此次平安无事,其中成绮韵献计甚多。
  而且最关键的一战,是成绮韵以身作饵,吸引了两万多番子出京,才保证了杨凌干净俐落地解决了东厂,没有引起京师大乱授外廷以把柄。
  她这几昼夜吃的苦,高文心都看在眼里,作为诱饵,她们数次险些陷入东厂番子的重围,都是成绮韵冷静指挥,逗引着千军万马在这片平原上东奔西走,直至人困马乏,再也无力一战才下令退往卫所。
  如今京形势诡谲,老爷的危险还没有解除,黛楼儿长袖善舞,对他的助益极大,自己岂可不顾大局,固囿个人成见。
  一个聪明的女人很难抛除个人成见接受另一个女人,却可以为了自己心议的男人曲意交好她。
  刘瑾率领三千京军,在固安接到了杨凌,虽然早知杨凌平安无事,不过钻进车子一瞧见杨凌模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杨凌现在躺在一辆大车里,成绮韵和高文心另乘一辆马车,至于那些伤兵也都下马乘车,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
  杨凌倚在厚厚的靠垫上,瞧见刘瑾穿着一身簇新的湛蓝色大太监袍,春风满面、喜气洋洋,不禁微微笑道:“京里一切可好?”
  刘瑾道:“京外四处都是东厂的乱兵,皇上担心你带的人少,万一出什么岔子,所以清晨一得了消息就命咱家率军离京来接你,那时百官还未上朝呢。不过我让邱聚他们有了任何消息都要随时传报,刚刚送来的消息,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再次上书要求斩了咱家和大用他们的人头,否则就辞官不做。嘿嘿……皇上二话没说,允了!呵呵呵呵……”
  一般来说,进谏请辞和端茶送客是一个道理。端茶不是为了敬茶,而是暗示客人离开。请辞也不是本意,而是表明自己的决心,象拉锯一样,在皇上婉拒和大臣再辞之间讨价还价,努力达成一个共识。孰料正德小皇帝太有个性了,连一次挽留的官场惯例都没有就直接准了。
  刘瑾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得意,笑罢才脸容一整,感激地对杨凌道:“杨大人,咱家和老张、老马、大用他们对你可是感激得很呐,杨大人不但救了咱们的命,而且咱们有飞黄腾达的今天,全赖大人之力,实是感激不尽。”
  他们担任什么职务。杨凌没有参予任何意见,只是正德问到他时点头赞成而已,他可记得历史上这几位仁兄好象都没得好死,今日推举他们固然可以买个交情,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过八个政治白痴明明知道满朝文武在进谏要杀他们,却一直迟钝的以为是文官们的恐吓,有皇上宠着自己就平安无事,如果不是杨凌提点用计,外廷谏杀杨凌不果,必然退而求其次,拿他们开刀的。如今性命无虞,还因此得居高位,确实是拜杨凌所赐。
  杨凌听说刘健和谢迁进谏被罢官,立即追问道:“那李东阳呢?”
  刘瑾得意洋洋地道:“李东阳一听说咱家做了内相、掌了团营,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这样的胆小鬼,何惧之有?”
  李东阳是胆小鬼?他胆小就不敢在皇后的大哥寿宁侯张鹤龄圣宠正隆的时候,拦轿抽了他一鞭子了,杨凌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朝中百官有什么反应?”
  刘瑾瞪了瞪眼道:“什么反应?这个倒不曾听说,想必……是会送送他们吧。”
  杨凌听了哭笑不得,知道刘瑾这人虽是个有心计的人,却是官场新丁,政治见识还不及在东厂待过一段时间的谷大用,没有经过一番磨练,官场经验还很幼稚,自己和他也商量不出什么来。
  他把靠垫向上提了提,仰着头沉思道:“两位内阁大学士辞官,这个缺由谁来补上呢?”
  刘瑾讷讷地道:“天下那么多官儿,还怕没人来当么,大人何必为此担忧?”
  杨凌叹气道:“内廷现如今掌握在公公手里,可是外廷呢?如果内阁没有肯为我们说话的人,新升任的大学士依然与我们为敌,难道还能叫皇上一批批的撤人?”
  刘瑾一点就透,立即悟到了其中的利害,不禁恶狠狠地道:“不错,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把这些对咱们看不顺眼的老家伙统统赶走,还有李东阳,一并要他让位,全换成咱们的人。”
  杨凌摇头道:“李东阳得留下,朝廷中枢没有一个有经验的老臣那怎么行?只要再安排两个合适的人选,不会与我们为难,李大学士也便独木难支了。”
  杨凌其实还存着些私心,如今刘健、谢迁辞职,李东阳虽然名声受损,可是在别无选择之下,朝中文武百官还得以他为领袖,别人资格太嫩,没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有了李东阳在外廷牵制,内廷外廷才能平衡,预防一家独大,自己也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游走其间火中取粟。再者,自己的政策强迫也好、说服也罢,只有获得了李东阳的支持,才能保证执行的官员不会阳奉阴违,把经给唱歪了。
  刘瑾揣不透其中因果,听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恐怕一回京皇上就该询问该由何人接任大学士之职了。用谁才好?”
  两个人四目相望,表情都有点无奈。
  刘瑾认得的人除了太监还是太监,对了,陕西老家还有个会种庄稼的哥哥。杨凌呢,杨凌认得的人倒不少,交情够深的少,够资格当大学士的更少。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旁的奸臣都是身边一群野心家,排挤忠臣就是为了谋权夺位、安插亲信。这两个奸臣却为把空位留给谁而发起愁来。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到车轮辘辘,马儿萧萧。杨凌状似闭目养神,在心中一遍遍过滤着能想得起来的人选。刘瑾却坚信无利不起早,很快就会有一群人聚拢到自己身边。
  杨凌说得对,自己好不容易爬到内相的位置上来,可不能再给人机会把自己压下去。一定要尽快提拔亲信,将内廷二十四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京师北门外送客长亭,马文升、韩文、王华等近百名官员置酒送刘健、谢迁两位大学士还乡。明朝的制度,不论任何大官,一经罢职,是不能再住在京城里的。
  不过回乡的大臣,朝廷亦很优待,赐敕慰谕,家眷准予利用公家的驿站还乡,地方官按月供给银米及夫役。这些优待,正德皇帝倒是毫不吝啬,照样赐予两位还乡大臣。
  秋风萧瑟,原野凋零。刘健望着旷野中一片凄凉,捻须向前来送行的诸位好友同僚苍凉地一笑道:“三月时老夫与家人尚赴此地踏青,如今却是一片枯黄了。”
  众大臣望着一袭布衣的内阁首辅,黯然不语。谢迁喟然长叹道:“大地苍凉尚有回春之日,眼看着江山社稷不知败在何人手中,奸佞当道,朝政日非,老夫有负先帝之托,真是愧恨已极。”
  众人听了不禁暗暗叹息,都佥事吕翀恨恨地一击掌道:“空叹息又有何用。不如联络百官,再次劝谏,大不了我等一起还乡归故里,如何?”
  吕翀目光灼灼扫处,有的官员摩拳擦掌以作应和,有些却假意瞧向他处,或藉举杯饮酒之举避开了他的目光,吕翀瞧得心中大怒。
  他正要再做言语,刘健已含笑说道:“罢了,时也命也,想是我大明该当有此一劫,善恶有报,天地有知,四时轮序,纵然雪遮穹庐终有春回之时,那些奸佞又能猖狂多久呢?”
  一个面目黎黑、精神矍烁的大臣上前一步道:“首辅大人,吕大人说的是,我等百官再次进谏,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两位大人何以单独上书,以致为奸佞所乘?”
  刘健一看,是一直在陕西督理马政,被自己调回京来晋升右都御使才一个半月的杨一清,不禁欣慰地一笑道:“应灯有此志向,老夫心中大慰呀,如今八虎势强,老夫和谢老是身在其位,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你们还应韬光隐晦、积蓄力量,以待陛下觉悟时一举擒贼,且勿学老夫两人哪。”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对于杨凌毫无印象,民间百姓传诵朝廷官员的事迹大多是些奇闻逸事,杨凌进京不足一年,惊奇之事不胜枚举,在士林中他虽臭名卓著,但在民间印象极好。杨一清平素毫无官架子,常与百姓打成一片,所以对他的观感也不错。
  听了刘健的话,他不禁扼腕叹息,心道:“八虎京中为患,杨凌远在江南,若说是他指使,未免有些牵强,如今看八虎步步为营的计谋,以及司礼戴义的供词,东厂范亭房中搜出的往来书信,可见这杨凌也是被人利用而已。如果朝中百官全力攻讦八虎,把执掌内厂大权的杨凌引为助力,何至一败涂地?”
  这些埋怨他自不便说出,就在这时,三匹快马又自城门内驰出,马到跟前,前边马上一位文官正是李东阳李大学士,后边两人却是他的护卫。
  今日两位知交好友告老还乡,他也想早早赶来相送,可是现在内阁事务全压在他的身上,一些紧要公文此时才刚刚处理完毕,立即便告假出宫,疾驰而来。
  百官中一些自己不敢冒着罢官危险死谏的文武瞧见李大学士,面上却露出不屑之色,李东阳瞧在眼中,全不介意,径穿过人群走入小亭。微喘着道:“刘大人、谢大人,我来迟一步了。”
  刘健斟了三杯酒,笑道:“宾之来得正好,如今重担压在你一人身上,我还料你不得空闲了呢。来来来,你我三人共饮此杯,今后再想同桌饮酒,恐机会不多啦。”
  李东阳捧起杯来,感伤地道:“两位大人国之柱石,东阳本还指望与两位大人共同扶保幼主,以全先帝托孤之恩,敦料这才半年光景,两位就要离开京师,徒留下东阳一人,顾影自怜,好生感伤。”
  谢迁举起杯来,却将酒刷地一下酒在地上,冷笑道:“有什么感伤的?你若是不贪恋权势,与我二人一齐上书,不就可以一起离开了么?”说完一转身,负手望着长亭外旷野,竟连头也懒得再回顾一下。
  李东阳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得不到许多大臣理解,就连谢迁这样的老友都误会自己是贪慕权力,有心辩解又从何说起?
  风从亭中过,心中一片萧索。李东阳苦涩地一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周围百官都以复杂的眼神观察着这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各自口味不同。
  李东阳放下杯子,擦了擦须边酒渍,惨然一笑,正要对谢迁再说几句心里话,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只见三十多骑快马从京城中驰来,看马上人的装束,乃是御林亲军侍卫。
  吕翀忍不住兴奋地道:“莫非皇上后悔了,要追回两位大学士么?”
  百官一阵骚动,连刘健、谢迁那么沉稳的人,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御林军到了跟前,却停也没停,径直冲了过去,百官不禁嗒然若丧。
  ……
  两位大学士终于要启程了,驿马驮车拉到了面前,家眷和家人都已上车,刘健和谢迁向众位同僚举手作别,彼此正依依不舍之际,那三十多骑御林军士兵又徐徐赶了回来,后边旗幡招展。
  那些旗帜除了京营的军旗,虽然大多是临时制作,但那擎在旗手手中的玄黄天子龙旗和杨字大旗分明表示奉旨钦差杨凌回京了。
  百官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这一行队伍,最前边一辆是刘瑾的马车,他掀着轿帘儿,大马金刀地端坐轿中,目不斜视,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第二辆马车便是杨凌的车轿,杨凌已听了前来迎接的御林军官兵禀报,前方正为刘、谢两位大人离京饯行,犹豫再三,自己实在没有立场下轿相见,他的手举到窗帘边又放下,嘴张开了又合上,踌躇之间,马车已从众人面前缓缓驶过,杨凌颓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翰林院学士卢士琛盯着刘瑾远去的车轿,忽地越众而出,扫了杨凌刚刚经过的车轿一眼,朗声说道:“奸佞者,上辱先人,次辱自身,虽累百世,诟弥甚尔,日月昭昭,民心如镜,为人当戒慎自省!”
  杨凌听了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假正义之名,就可以随意揣测他人之罪,动辄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谏杀人么?你们就为了‘道义’、‘正理’在外廷和内廷之间扯皮去吧,我抽身事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历史和良心就够了。”
  谢迁望着连绵不断的车队,仰天长叹一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们走吧!”
  驿马车队与京军交叉而行渐渐远去,百官站在长亭外,默默伫立,望着车队行去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
  弘治朝的两位风云人物,从此走下了政治舞台,弘治皇帝留给正德的权力班子,开始瓦解了……百姓们眉飞色舞地传播着的,是东厂和内厂的精彩一战,对于两位大学士的离去和朝廷上的暗潮涌动,只有士林中人才更加关注,所以他们对杨凌的归来也更加注意。
  杨凌是被抬入保和殿的,那副九死一生的凄惨模样,成功地令许多官员打消了对他的疑虑,正德皇帝平素就爱看伶伎演戏,这时如同自己粉墨登场一般。小孩儿心性上来,演得兴致勃勃。
  他怒气冲冲地对刚刚送走刘健、谢迁赶回来的六部九卿道:“你们看看,朕派杨卿巡视江南税务,杨卿尽忠职守,各地上缴的税赋不但及时,比去年这时还多了一成,几个不法税监也受到了惩治,这样的忠臣是奸佞吗?”
  正德说着,绕过龙书案,走到杨凌身边说道:“杨卿先回府好生将养,愈后再尽力为朕办差!”
  他说着俯下身子似探察伤势,却悄悄捏了捏杨凌的手,悄声说道:“爱卿这些日子不便上朝,回头我再去看你,给我讲讲打海盗的事。”
  杨凌抬头一看,见正德淘气地向他眨眨眼,忙咳嗽几声掩住了笑意,他怕待得久了被人看出破绽,心故作虚弱地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
  杨凌被阻在城外,京里发生的事自然与他无关,他既回家休养,瞧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估计没有一个月半个月也起不了床,朝中的人事更迭、权力角逐他也很难发生作用。
  政治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看着两个大汉将军抬着杨凌走出大殿,众大臣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掌握着‘批红’权的新内廷和两位大学士求去留下的权力空白上,杨凌这个始作俑者成功地退出了风暴中心,隐入幕后。
  车到威武伯府前,杨凌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几次想跳起身冲进房去,那里是他的家,有他最爱的女人。尤其是幼娘,自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一个无论富贵贫穷、生老病死都愿与他相依相随的小女子。
  或许是近乡情怯吧,杨凌的心怦怦地跳着,胸口有些发热,只想马上看到那个比自己更坚强,却把自己当成她的天地的娇俏女孩儿。
  直到成绮韵和高文心都下了车,娉娉婷婷地立在石阶下回眸望着他,杨凌才从痴望中惊醒过来,连忙说道:“快,快抬我下车!”
  如今身边虽然都是自己的人,但是毕竟人多眼杂,万一自已走下车的事被人看到传出去,总是一桩麻烦,这戏还得装进家门才行。
  成绮韵是孤身一人随来京师,两个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同样不会骑马、不通武艺,所以留在了金陵。
  她虽是内厂二档头,可是让一个女人独自住进军营有诸多不便,何况既然自己已安然回京,还要与她筹划大事,所以杨凌将她安置在家中,准备三日后就派人护送她返回金陵准备劝说百官同意解除海禁的大事。
  门扉扣开了,老管家先是一眼瞧见旧主人高小姐,不禁神色一喜,再看见躺在木榻上的杨凌,不禁吃惊地抢过来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杨凌见一些村夫和孩子好奇地站在远处观看,便摆了摆手道:“走走,进去再说。”
  这些日子东厂对这一带监视甚严,内厂派了大量人手在暗中保护,并且嘱咐府上的人轻易不要出门,为恐三位夫人担心,对于杨凌的消息他们更是严密封锁,所以威武伯府中人只知道内厂与东厂交恶,大人还在江南巡视,京中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竟一无所知。
  杨凌叫两个亲信侍卫将他抬过中堂,进了后院女眷居处的月亮门,才翻身下去,一边解着身上乱七八糟的绷带,一边笑道:“老管家勿需担心,府里的人嘱咐一下,口风都把严点儿,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老爷我受了重伤,别的不要乱讲。”
  老管家人老成精,虽然不知就里,也晓得老爷这么安排必有用意,他是破过一回家的人,自做了威武伯府的管家,权势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所以对现在的生活倍加珍惜。
  这些日子知道有人与杨家为难,他也忧心忡忡,现在见老爷安然回家,心中只是欢喜,他忙不迭地应了。赶紧跑下去吩咐厨下今日多备丰盛菜肴。
  杨凌解下裹伤白布,高文心早已解开随身带的包袱,取出一袭青衫,就站在月亮门里穿好,然后再带着二人向内院走去。
  曲廊一转,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恰恰走了过来,瞧见杨凌迎面走来,她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咣啷一声丢了铜盆,转身就跑,一串“老爷回府啦”地尖叫瞬间传遍了后院儿。
  杨凌怔了一怔,瞧这女婢惊喜忘形的模样,不禁摇头苦笑。可是自己府上的下人能对自己有亲人般的感觉,也真是很窝心的感觉。
  成绮韵随在后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黛眉儿轻轻地蹙了起来:杨府的下人怎么这般没有规矩?江南那些普通大户人家也最讲礼法,谁家的下人敢这般放肆?真该好好惩戒一番。
  杨凌抢前一步拾起铜盆来,才堪堪走出几步,挂满紫红葡萄的廊架下,一道翠衫倩影就疾掠过来:“相公,相公……”
  杨凌心中翻腾起一股喜浪,虽然离京近两个月,但是这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相公’,那是幼娘对自己的专属称呼,只有她才这么叫自己。
  杨凌张开双臂,铜盆再次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向一旁滚去,一个柔软的身子和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进了他的怀抱。
  成绮韵再一次怔住:她可是堂堂的三品诰命夫人,举止步态、言行礼仪都讲礼法的,怎么这般……真该……真是……真的……好动人,她心中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一张宜喜宜的面孔,丰盈地翘起的小嘴儿,一双乌黑动人的弯眉下,那双星辰般动人的眸子里漾着盈盈的泪珠儿,那俊俏的脸蛋儿上写满了无尽的喜悦和满足。
  杨凌贪婪地看着她的俏颜,轻轻抚摩着她光滑的面颊:“幼娘……我的媳妇儿……”
  又是一声乳燕般的昵喃:“相公……”语声未尽,杨凌已拥紧了她的纤腰,向她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咿呀”的轻喘,声音是那般甜腻,毫不做作的温柔。
  “老爷!”娇呼中,两个宛若云中仙子的美人儿提着洁白的裤裾轻盈地跑来,瞧见拥吻的两人,顿时停住了急奔的身子,轻轻地走近,轻轻地拭着颊上喜悦的泪水。再后边,是一群喜气洋洋的婢子……“天呐,他可是堂堂的伯爵、威风赫赫的内厂总督呀,就算宠爱妻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成绮韵看了看高文心,高文心也在笑,轻轻地笑,眸子里有种亮亮的东西。
  成绮韵咬了咬唇,轻轻弯腰捡起那只铜盆搁在葡萄架下,心里忽然象是咬破了一粒酸甜的葡萄,那汗液顺着喉咙直沁进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第153章 柔情蜜意
  好一个缠绵的长吻,在大明的时代,众目睽睽之下,有哪个男人敢这么向女人表达自己的爱意,就连成绮韵都看得脸红心跳了,杨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韩幼娘柔软饱满的嘴唇。
  可怜的幼娘被夫君一通狂吻,稚嫩鲜嫩的嘴唇已微微地肿了起来,杏眼迷离,满脸红晕,身子都酥软了,常言说‘小别胜新婚’,自从两人真正的两情相悦后,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所有的相思和依恋在这长长的一吻中都得到了回报。
  玉堂春和雪里梅艳羡地望着幼娘姐姐那幸福、美丽到极点的神情,刚刚听闻夫君回府的狂喜已渐渐受到了控制,两人克制着想被杨凌紧紧拥抱的渴望,裣衽施礼,柔声说道:“妾身见过老爷。”
  杨凌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玉堂春惊愕的明眸刚刚扬起,杨凌已揽着她的纤腰,在她花瓣似的红唇上“啵”地一吻,然后一把将雪里梅也拥在怀里,结结实实地香了个嘴儿。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傻了眼,她们是妾呀,而且杨凌离京之前哪怕对她们私下再是亲热,当着幼娘的面对她们也淡淡地摆足老爷架子,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福气让他……让他这般宠爱了?
  两双秋水般的眸子刹那间涌满了喜悦的泪水,她们终于敢在夫人和婢子们面前逾越了妾室的身份,大胆地回抱着杨凌,在他颊上轻轻一吻,这才红着脸退开去,又羞又喜地望着自己心爱的郎君。
  杨凌此次离京多次以身涉险,四次险死还生,愈加珍惜自己的一切,如今回到了家里,见到自己锦榻缠绵、朝夕相处的家人,终于解开了最后一个心结:
  管它是不是只有一年寿命,管它一夫一妻的心理障碍,她们都是自己的亲人,是把终身幸福和性命都托附给自己的妻子,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把限于以前的价值观念抛开吧,我有责任让我的家人们幸福。
  他朗声笑道:“走,咱们一家人回去再聊!”
  一家人回去再聊?高文心轻轻咬着唇,脚下有点沉重起来。成绮韵斜睨着她的神色,反正两个人扮得都是婢子,她走我也走,她不动我不动就是了。
  韩幼娘虽然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当家作主料理府中事务,倒是颇有女主人的风范。瞧见文心姐姐犹豫,不禁又嗔又喜地白了有些忘形的相公一眼,走过去拉住高文心的手,嫣然笑道:“姐姐回来了?妹妹好生想你呢,这位姐姐是……?”
  她眼波一转,望着姿色殊丽的成绮韵,眼中也不禁闪过一抹惊艳:好漂亮的女子,似乎……只有怜儿姐姐比得上她呢,莫非是相公……?
  她眸子一闪,用神色询问着夫君,成绮韵何等精明,立即屈身施礼,浅浅一笑道:“下官成绮韵,拜见大夫人、两位夫人。”
  “下官?”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个女孩儿同声惊叫,惊讶地望着她大大方方的举止,一时说不出话来。自从武则天为帝,朝中什么时候有过女子当官了?她说下官?
  杨凌笑道:“这位成姑娘是我内厂二档头,辑事厂的官职由厂督设立,人员由厂督任命,不受朝廷官员品秩之限。成姑娘甚有才略,是我一大臂助,所以延请至内厂为官。呵呵,幼娘,相公在江南险些被奸人设计杀害,若不是这位成姑娘通风报讯,恐怕你我今日也不能相见了。”
  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二女又惊又怕,对成绮韵也大生感激,杨凌在江南的举动经由北上的商贾们传播,传得神乎其神,海宁潮抗倭、龙山卫夺兵、落雁滩借风,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把杨凌传成了神人。
  不过莫府中的事外人知之不详,杨凌到了金陵后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过来,她们也不知夫君又逢过什么大难,总之现在见到他安然无恙地返回了,提心吊胆的心情总算平和下来。
  一听这位做官的漂亮女子是相公的救命恩人,韩幼娘立即上前欠身施礼,说道:“韩氏谢过大人对我杨家的恩德。”
  一见幼娘施礼,玉堂春和雪里梅也忙随在后边福了一福。成绮韵一身青衣女婢打扮,却被口称大人,一时也不知该行官礼还是女礼,犹豫了一下才拱手还礼道:“杨夫人客气了。”
  杨凌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包围下来到后宅花厅,对幼娘道:“幼娘,成大人是女儿身,住在军中多有不便,过两日还要返回金陵办一件重要差事,有些细节我还要与她商议,一会儿为成大人安排个住处吧。”
  韩幼娘温柔地笑道:“好,那就委曲成大人先住在内书房那间卧室吧,也方便你们洽谈公事。”
  说着她见那些丫环侍卫也都簇拥进房间来,不禁笑斥道:“都跑进来做什么?文兰,带丙个人给成大人布置一下房间。”
  高文兰笑盈盈地答应一声,对众侍女道:“都出去,老爷刚刚回府,要好生歇息一下。”
  众婢子笑嘻嘻地退了出去,高文心深深望了杨凌一眼,也悄悄闪了出去,韩幼娘瞧见想要张嘴唤她,忽想起成绮韵还在房中,遂闭了嘴,对杨凌道:“相公,这些日子听说东厂和内厂起了纷争,从大前儿起,咱们府上四周潜伏的人更多了,我好担心你。”
  有外人在这儿,她就不便自称幼娘了,不过杨凌也再三说过,不要对他自称什么妾身妾身的,韩幼娘就乖巧地改成了我。
  杨凌知道这几日人手加多,必是内厂担心有人对府中不利,暗暗加派了人手保护,幼娘不知就里,这些日子一定很牵挂自己,不禁歉然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用再担心了。相公这次南行,说起来还真是惊心动魄,晚上我再仔细说给你听,你不是最爱听相公讲故事么?”
  韩幼娘最爱听他聊天,听他天呀地的说些新奇的东西,尤其在两人亲热之后,韩幼娘平素对杨凌体贴备至,唯独在两人亲热之后,明知他疲倦欲睡,可就是忍不住喜欢象个猫儿似的偎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时一听相公这么说,韩幼娘有脸蛋儿不禁热了起来,她倏地缩回手,心虚地瞄了玉堂春和雪里梅一眼,两个妮子虽然早知老爷和夫人情意最深,今晚回来肯定是要和她同榻而眠的,神色间还是不禁有些失望和幽怨。
  杨凌顺着幼娘的眼神儿瞧见了,不禁干咳两声,说道:“呃……相公这次回来,暂时就不用去朝堂公干了,在家里至少要待足一个月。”
  玉堂春和雪里梅一听,眸子倏地又亮了起来。
  成绮韵坐在一旁,瞧着这一家人的神色,神情似笑非笑,似乎觉得甚是有趣。
  婢子端上茶来,韩幼娘亲手给成绮韵斟了一杯,又体贴地给相公捧过一杯,杨凌轻轻啜了口茶,瞧见一旁厅角堆着几口大箱子,不禁怔道:“这是什么?”
  韩幼娘笑道:“我也不知道呢,这是柳千户从天津卫运回来的,今儿上午刚送到,听说有字画珠定、药材丝锦,有些是要呈给皇上的,还没来得及收进库里,就先搁下了。”
  杨凌喔了一声,放下茶杯走过去看了看,高文心甚是细心,在每口箱子的封条上都细细地写下了大致物品的种类。杨凌瞧见最上面一口写的是珠宝的字样,就顺手扯掉封条,启开箱盖,见正中央一口小箱子里放的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珍贵宝物,就捧到了桌前打开。
  那五彩斑斓的光芒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其中还有莫清河赠送的珠宝,加上成绮韵如今可说是他的亲信下属,杨凌自然不必瞒着她,他从匣中取出一条海水般泛着幽幽蓝光的宝石项链和同色的耳环,递给玉堂春道:“这套首饰据说是来自天竺,你肤色甚白,我特意挑选出来送给你的。”
  玉堂春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接过那蓝旺旺的宝石项链和耳环,一双情意绵绵的妙目羞答答地瞟了杨凌一眼,轻声道:“谢过老爷。”
  那灿着湛然幽蓝光芒的宝石手饰不但式样精巧,而且宝石显然极是昂贵,玉堂春容貌娇美、肤色如玉,更兼体形婀娜、纤纤如月,在莳花馆时便被誉为‘佳人一出,满室生春’,这样一对灿烂的蓝色宝石果然与她最是相衬,只是捧在手中,细腻肌肤上便映出淡淡蓝色,仿佛那素手是透明的一般。
  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的,尤其是这样配上逾增丽色的饰物,玉堂春一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雪里梅轻咬贝齿,明知道这一匣珠宝中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还是象个孩子似的,一双俏目似嗔似怨地望着夫君。
  杨凌从匣中又提起一溜儿项链,那一串红似玛瑙、小如樱桃、珠圆玉润的宝石眩人二目,链子中间垂着颗硕大的红宝石竟是心形的,这要是配在颈上,那鲜艳夺目的心形红宝石衬在雪乳中间,该是怎样的妖魅?
  雪里梅一时瞧得呆住了,杨凌轻笑道:“雪里梅花,如今可算是实至名归么?”雪里梅听了顿时满面飞红。
  她是天生白虎,那里生得粉腻可人、蛤缝艳红夺目,两条浑圆如玉柱的大腿偏又白如新雪、嫩若豆腐,杨凌在闺房中时常拿雪里梅花取笑她。
  这时听了杨凌当众用两人之间的隐秘活儿挑逗,不禁大窘,她忙一把抢过红宝石项链来,也不向老爷道谢,却又羞又喜地嗔了他一眼,眼波盈盈却尽是甜蜜。
  两之间的情话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旁人自然是不晓得的。杨凌被她娇羞的美态逗得心里一荡,心里也热了起来,他笑道:“箱中还有几套比甲、夹袄和绸裙,都是苏造提花和上品蜀锦的。我给夫人和你们一人添置了一套,去取来吧。”
  雪里梅脸色果然红得灿若雪中梅花,她娇俏地嗯了一声,款款走向那口打开的箱子。卧室还未安排妥当,成绮韵只得坐在厅中,眼见杨凌向两房妾室派送礼物,眼光不好放在桌上,便向一旁闪了开去。
  韩幼娘不知由于成绮韵也向杨凌赠送过礼物,所以杨凌才没有对她避嫌,她见相公当着成绮韵的面打开宝匣,暗想:“这位姑娘是相公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得力下属,可她偏偏是女儿身,相公当然不便向她赠送礼物,自己做为夫人自该向丈夫的亲信下属表示一下。”
  韩幼娘从匣中拿出一条链子来。这是一条纯金打就的链子,上边缀着柳叶形黄金挂饰,每片黄金柳叶上嵌着一枚猫儿眼,轻轻一动惑人二目。韩幼娘轻轻笑道:“姐姐,于公你是我家相公的属下。于私,咱们只以姐妹论交,这条链子权当我赠送给姐姐的礼物,请姐姐收下。”
  杨凌瞧那链子比寻常的项链要长一些,而且式样比较狂野,以为是来自异域他国的饰物,虽然甚喜那一颗颗猫儿眼的迷人,还是觉得不太适合佩戴。只想当成一件值钱的珠宝收藏而已,这时见幼娘将它送给了成绮韵,不禁暗道:“这位姑娘的眼界,未必看得上这件珠宝呢,不过幼娘送她总是一件心意,我也不便再换了。”
  他忙笑道:“正是,成姑娘不必客气,一件饰物而已,你就收下吧。”
  成绮韵本来正欲推辞,听杨凌这么说,就笑了笑,双手接过金链,向韩幼娘道:“卑职谢过夫人。”说完媚目瞟了杨凌一眼,心道:“且喜且忧三月娇,借风轻荡小蛮腰。这位大人和夫人知不知道这是送给女子在闺中才展露的贴身饰物呀,怎么送我这么件东西?”
  这时高文兰轻盈地走进来,轻声道:“老爷,成姑娘的房间已收拾妥当了。”
  杨凌舒展了下身子,说道:“一路劳顿,还真的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歇歇吧,晚餐时让玉儿她们陪你浅酌几杯,好好睡一觉。”
  成绮韵忙盈盈起身,韩幼娘道:“我送姑娘回房去吧。文兰,着人烧水了么?一会儿送入老爷房中和成姑娘房中。”
  成绮韵生在江南水乡又十分爱洁,这几日没有好生洗个澡儿正觉浑身难受,闻言不禁喜悦道:“多谢夫人。大人,那卑职先回房间了。”
  杨凌点了点头,见幼娘陪同成绮韵离开,那边雪里梅已从箱中捧起几套做工精美、质料上乘的衣服,爱不释手地笑道:“老爷选的花样真的不错,这衣服色彩漂亮着呢。”
  杨凌笑道:“本想买好料子回来再做,不过文心记得你们的身形尺寸,便请苏杭的裁缝先做了几套,你拿过来,上边写着姓氏呢,一会儿回房试试如何?”
  雪里梅将衣物抱了出来,问道:“老爷,这些画轴是前朝古人所绘么?”
  玉堂春对于字画的爱好远胜于雪里梅,闻言不禁雀跃地迎过去道:“有古人字画么,我来瞧瞧。”
  杨凌这才省起唐伯虎的“十美图”和那副春宫画来。这两个女子都是自己的枕边人,房中又没有旁人,他随便地走过去,在玉堂春的翘挺柔软的臀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玉堂春“呀”的一声叫,捂着臀儿扭过脸儿来,那双火辣辣的眸子羞怩地瞟了杨凌一眼。
  杨凌在她香腮上吻了一口,从箱中小心地捧出那十多卷画轴,得意洋洋地道:“这些字画虽非古代丹青妙手的大作,不过这个人却是江南第一才子,几百年后必成一代大家,这字画么……”
  他嘿嘿两声,瞄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爱妾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字画是那位唐大才子以美女为照,绘就的‘十美图’,还有一副……呵呵呵,你们拿回房去瞧瞧,过两日老爷和你们也试演一番,如何?”
  “十美图?”两个小美人儿听了顿时有些不服气,苏杭美女难道就胜过我们多多么?而且老爷说得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连急着想比划一下那些新款衣料的雪里梅也丢下衣服,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人打开一副画来,只见画中一个粉衣女子美目盼兮,栩栩如生,直欲破画而出。
  两女不禁一阵惊叹,要知那时写意画甚多,绘出人物十足相似的极少,这种工笔画并不多见,绘的人物如此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的更少,两人不知那画中女子是否本来就是这副模样,但是画得如同真人般相貌已是少见了。
  细细观摩一阵,那位美女虽然十分娇丽,却并不比二女出色,甚至还要略逊一分,她们不禁放下心来。
  杨凌回到桌前坐下,一边呷着茶,一边笑嘻嘻地等着她们翻到那副春宫图,一想起玉堂春白如堆雪的粉丘,他不禁怦然心动,暗暗邪想道:“这几个小妮子都太稚嫩了些,刚刚过门儿又怜惜她们不堪挞伐,还不曾试过那种异样滋味儿,撩拨她们一下,说不定……”
  杨凌正在贼眉鼠眼地打着坏主意,玉堂春嘟囔道:“这幅画怎么系了两条丝线呀,还是死扣,打不开呢。”
  杨凌一听,不由心中一动,那副系了双丝张的画是绘的自己和高文心,他忙站起来竖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把扣撸下去吧,那一副……咳咳,是江南的唐才子一时多事,绘的我和文心,呃……一时无聊之作,莫要叫幼娘看到了。”
  “啊!绘的老爷和文心姐姐?”两个女孩儿连忙把死扣撸掉,缓缓展开画卷,二人面对着箱子,杨凌也看不见二人神色,等了一阵见二人没有说话,便干笑道:“这幅画是在去太湖时途中遇到江南四大才子,后来唐寅偷看到我们,一时兴起所绘。”
  玉堂春声音微微颤着问道:“这幅画绘的是……是老爷和文……心姐姐?”
  杨凌道:“是呀,是不是侧脸看不清楚?我看还比较清晰呀。”
  雪里梅腻声道:“后边这个……这个人就是老爷么?”
  杨凌想起唐伯虎挨的高文心那一巴掌,不禁笑道:“不是我还有谁?若换了旁人,早被她一巴掌扇过去了。”
  两个女孩儿瞧着那副春宫图,又想看又不敢瞧,画中女子体态妖娆丰盈,那股成熟劲儿倒有些象高文心。她酥体半露,腰间搭着一条红绫,模样虽看起来并不相似,或许是画者笔力有限,可那眉眼间春意盎然的神态却婉然如生。
  两个女孩儿是听说过后庭花的,也瞧过春宫画。“天呐,文心姐姐这般……这般大胆,虽说夫人早就应承过的,可她还没过门儿,就敢和老爷这样……这样……不但被人偷瞧见了,还绘了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二人面红耳热,直着眼睛瞧了半晌,雪里梅悄悄看着画中“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的题句,心儿咚咚直跳:“老爷说要和我们试演一番……他原来喜欢这种调调儿么?”
  韩幼娘安置了成绮韵,回到房中喜滋滋地道:“相公,厨下已烧了热水,回房淋浴一番吧。”
  玉堂春二人听见幼娘声音,慌忙把那画儿卷了起来丢进箱中,回头再瞧杨凌时,腮上桃红一瓣,眉上弯弯腻腻,眸子里仿佛都能滴出水来。
  杨凌虽觉两个小妻子神情诡异,还以为她们是帮着自己隐瞒幼娘所以心中不安,只是这画儿毁又舍不得,留着又怕幼娘现在又催促他纳高文心过门儿,也没往旁的地方想。
  他站起身来,向两个小美女眨了眨眼,说道:“你们两个都是烹饪妙手,快去厨下帮老爷弄几道可口的小菜,两个月没吃到家里的东西,还真有些馋了。”
  玉堂春和雪里梅互相瞧了一眼,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地逃了。
  幼娘叹笑道:“相公不在时,她们天天把你挂在嘴边上,如今回来了,怎么倒象是怕见你了?”
  杨凌走过来,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深情地道:“那你呢?是怎么想我的,是挂在嘴上,还是挂在心里?”
  韩幼娘还是不太习惯在外边亲热,除了方才刚刚见到相公的一时忘形。现在又恢复了端庄羞怩的神态,她低声道:“相公……”
  杨凌的手温柔地按上了她日渐鼓腾饱满的胸脯儿,在耳边低声道:“是不是一直挂在心里,却不肯说出来,怕玉儿她们笑话,我的小媳妇儿。”
  韩幼娘嘤宁一声,扑进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低声呢喃道:“嗯,嗯,想你,一直在心里想,又盼着你事情做得风光,又盼你早些回来。相公,人家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还是幼娘那朴素深情的话最动人心,让人听得荡气回肠:“是啊,自己就是她倚靠的山,就是她头上的天,如果这次没有活着回京来,她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啊。自己怕死掉,对那些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毫不手软,何尝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人伤心?”
  他抱紧了幼娘,和她柔柔地对了个嘴儿,轻声道:“走,陪相公洗个澡好不好?”
  韩幼娘脸上发烧,连忙结结巴巴地道:“相公,我……我只给你搓背好不好,等晚上……晚上再……好么?不然玉儿她们会笑的。”
  杨凌知道韩老父子在家时常常耳提面命,叫女儿要有大妇的样子,不要带坏了内院的风气,现如今老爷子带着小儿子去了宣府,可是这些话却在韩幼娘心里扎了根。
  他也不忍难为自己的爱妻,于是假意嗔怒地在她丰盈而富有弹笥的圆臀上轻轻一拍,这才附耳笑道:“好,那就等晚上吧,宝贝儿思念了相公两个月,相公今晚就把两个月的相思全还给你,但愿你消受得了才好。”
  这一瞬间,韩幼娘那稚纯的眸子似也迷离得如丝如线,有了一种成熟女孩儿的风情,她咬着唇,羞答答地,居然壮着胆子点了点头,然后“噗哧”一笑,掩着脸儿先跑开了。
  杨大老爷从来不叫侍女帮他洗澡,今儿本想让心爱的娇妻陪自己洗个澡,可惜毕竟是久禁的身子,那双柔嫩的小手刚刚挨上身子,他就受不了了,最后只好把红着脸“吃吃”羞笑的韩幼娘赶了出去,这才安安份份泡进了浴桶。
  杨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只觉一身轻松。自来到古代,他也习惯了那一头长发,随意地将乌黑的长发挽了挽披在肩后,穿上搭在架上的洁白小衣,穿上一件崭新的紫色长袍,蹬上一对软底薄靴,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间。
  韩幼娘正坐在外间等候,见相公出来,忙迎了一来,见他额头又滚落几颗水珠,忙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拭去,说道:“相公,怎么不躺下歇会儿,你一路赶回京来一定劳累了。”
  杨凌笑道:“不躺了,离开家这么久,还真是挂念呢,咱们四下走走吧,后院儿的地也没什么可种的了吧?你没了消遣的东西,在家里闷不闷?”
  杨凌原本就皮肤白皙,俊朗不凡,刚刚淋浴更衣,微红的面皮上,鼻挺眸清、唇红齿白,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韩幼娘痴迷地望着相公英俊的模样,柔柔地笑道:“不呢,这时节摆弄不了庄稼了,幼娘在家里就和玉儿她们学着琴棋书画呢,可是不管做些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她拉起杨凌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光滑的脸颊上,轻声道:“那滋味和你在家里时可真的不同,哪怕你天天早起上朝,可是人家知道你晚上就会回来,心里头静。你不在京的时候,人家一想起来心里就乱乱的没了心思,害我学东西时总被雪儿她们笑我笨。”
  杨凌安慰道:“嗯,相公也是,你不在身边,虽说有那么多事缠着,也总象少了点儿什么,相公要是再出京时,一定想办法带上你,让你陪在我身边。”
  韩幼娘喜悦地点了点头,甜甜地道:“送行饺子迎面风,我去为你下碗面,你先吃点垫垫。今晚既有客人,莫要直接就饮酒伤了脾胃。”
  杨凌含笑应了一声,想起那些珠宝还搁在厅里,忙道:“叫人将箱子先送进库去吧,回头我将送给皇上的礼物挑回来,你再好生收起。”
  韩幼娘已走到门口,笑应了一声道:“知道啦大老爷,我已经叫文兰送进库去了,你就好生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凌想起成绮韵被安置到内书房里间卧室,自己做主人的该去看望一下才是,便也随后出了门,径直奔内书房而去。
  穿过花厅、内厅、越过天进,刚刚走到右院儿门口,就见四个丫环抬着木桶出来,杨凌笑问道:“成姑娘呢,淋浴更衣了?”
  杨凌哦了一声,走过去来到内书房,只见房中无人,桌上摊着一本书,他边往里走边道:“成姑娘……”
  这一掀门帘儿,却见时间里一个窈窕的美人儿秀发披肩,双手高举,皓腕以奇怪的姿势扬在空中,那如杨柳般纤细的小蛮腰儿以一种诡异曼妙的姿态轻轻扭动,显得无比妩媚。
  她的腰间环着那条金质的链子,一排猫眼儿魅惑地闪动,金叶子发出悦耳的声响,更让她柔软白皙的腰肢在扭动摇摆间显得妩媚无比。那乍然一见的惊艳,就象一个以水为肤、以蛇为骨的妖魅。
  她竟只穿着绯色小衣、腹间露出一抹白嫩的肌肤在房间里跳舞呢,杨凌急忙放下了门帘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迟疑半晌才讪讪地道:“成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门帘儿一掀,成绮韵已穿好那件素青色的衫裙,颊上微晕地走了出来。这内宅除了杨凌只有女人,她根本没料到杨凌会在这时来见她,淋浴之后拿了本医书随便翻了翻,觉得十分无趣,忽想想杨夫人送的那条名贵腰链儿,便回到卧室佩上试着舞动了一下。
  她并不曾配过那种腰链,却陪同莫清河去一位大富商府上赴宴时,见过那人府中高价从异域买来的舞伎配着腰链儿跳过这种风情迥异的异国舞蹈。
  成绮韵善舞,只瞧过一次,对那种舞蹈的动作要领已了然于心,这种腰链也不知是哪位富商为了争奇讨好送与杨凌的,如今辗转到她的手中,难得她童心大发,象个孩子似的在房中自舞自蹈,正觉动作有些别扭,连贯不起来呢,想不到却被杨凌瞧见。
  那曼妙的身材已经被罩进窄袖青衣,可她脸上娇嗔的红晕却未退,流波似的眼神中一抹轻嗔薄怒让她的风情也更加动人。她不自然地拂了把秀发,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浅浅笑道:“大人与夫人许久未见,卑职未料到大众突然到来,实在失礼。”
  杨凌干笑道:“这个……是我冒昧失礼才对,呃……那条链子,原来是戴在腰间的么?”
  成绮韵红了脸嗔道:“你还说?”话一出口才惊觉这口气倒有些象对人家撒娇,不禁有些恼了自己,她走到书桌旁,反客为主地道:“大人请坐。”
  杨凌在桌对坐了,只见成绮韵清水素面,樱桃小口,想起她方才的妖里妖气,不敢再抬眼直视,便双手按膝,游目望着架上古籍道:“离晚饭时还有些暗,我酊探望你一下,顺道带你在园中走动走动。”
  成绮韵似笑非笑地道:“卑职是您的下属,算不得客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见杨凌拘谨,自己不自然的神态也就去了,她用两指拈起桌上那本书浅浅一笑,颊上又露出小小的酒窝道:“大人真是博学呢,连这《洞玄子》也有涉猎,还多处做了记号,佩服佩服。”
  杨凌哪知道什么叫《洞玄子》不过一听书名也知道必是道家典籍,便干笑着冒充行家道:“哦,偶尔瞧瞧罢了,佛家讲修来世,来世虚无飘渺,纵有再生,记忆不再,依我感觉也是同一皮囊的另一个人罢了,所以我还是比较信奉道家的修今世,呵呵呵……”
  成绮韵听他坐在那儿瞎掰,明明看的是房中术四大宝典之一,还愣扯到什么修来世修今世,不禁“噗哧”一笑,她掩着口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大人正当少年,洞玄三十技以玩乐为主,确实正合大人修今世的宗旨,若是年纪大些,就该看看《素女经》,素女九法可是养生为主呢。”
  杨凌一怔,《洞玄子》他没听过,这《素女经》可是太有名了,岂能没听过,那不是房中术么?难道这本《洞玄子》也是……晕倒,高老太爷这都什么学问哪,书架上放本这玩意儿干什么?
  他哪知道这都是高文心为了治愈他的不育之症,搬来察阅参考的古籍之一,一想明白了,不禁吱吱唔唔地如坐针毡,他正不知如何应对,高文兰忽地跑来道:“老爷,原本你在这儿,城里有位老大人来看望你啦。”
  杨凌一怔道:“是什么人?”
  高文兰道:“是个吏部侍郎名叫焦芳,正在中堂候着呢。还带了一份厚礼,老管家说那是个大官儿,不敢随意辞了,叫婢子赶紧来通知老爷。”
  杨凌吃了一惊,急忙起身道:“是焦大人?我马上去中堂见他。”
  成绮韵清咳一声,慢悠悠地道:“大人,您正重伤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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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8 14:17:09 | 只看该作者|
     第154章 利字当头
  杨凌靠在床上,高文心坐在床边,拿着块热毛巾胡乱地又给他抹了把脸,毕竟他刚刚才洗完澡,那脸蛋儿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怎么看也不象气自奄奄,只好装作刚刚用热毛巾净了面。
  焦芳坐在桌旁,不慌不忙地捻着胡须,那笑眯眯的模样很慈祥,如果不是偶尔露出一点奸笑的话,这位仁兄71岁高龄了,却是耳不聋、眼不花,身子康健得很,白发白须相貌堂堂。
  杨凌在回京的一路上琢磨入阁大学士的人选,也曾考虑过这位与自己关系相对较好的文臣。这位焦侍郎天顺八年就中了进士,历任庶吉士、编修、侍讲、学士,后来又到地方做过同知、知州、提学副使、通政、太常少师、礼部右侍郎,如今做到吏部左侍郎。
  可以说他是技术职称和行政职务都由低向高走了一遍,从政经验和资历都是上上之选。当今的三位大学士入阁时官职比他还小,他算是够格晋位大学士的人之一。
  而且杨凌帮过他的忙,因帝陵一案杨凌入狱时他也为杨凌说过好话,所以杨凌对他颇有好感,把他列为一个可能的人选,所以曾要吴杰暗中调查他的情况,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联系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
  杨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说道:“文心,你先退下吧,我要和焦大人谈谈。”
  高文心瞧他装出来的那副死德性,不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盈盈起身,娇声道:“是,老爷身子虚弱,千万一要过于劳累了,婢子告退。”
  说着退了两步,向焦芳施了一礼,这才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焦芳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捻着胡须道:“听说大人回京途中遭了暗算,以致身受重伤,今日见驾之时都起不得身,本官在吏部听说以后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哪,所以急急告假,带了三枝千年老参赶来探望。”
  杨凌摸不透他真实来意,所以假意应承道:“劳烦老大人牵挂了,一些皮肉伤,不妨事的。”
  焦芳忽地嗅了嗅鼻子,意味深长地道:“嗯,如今见了大人气色尚好,本官也就放下心了。”
  杨凌见他动作,暗道:“坏了,若是身上敷了金疮药,岂能毫无味道,这老头子够精明的。”他干笑一声道:“大人公务繁忙,还要赶来看望,本官深为感激。”
  焦芳叹气道:“大人是国之栋梁,如今朝中鼎柱只剩下李大学士一人,人心浮动,此时正需要大人力挽狂澜、镇定人心,所以老夫是真心期盼大人早日康复啊。”
  杨凌笑了笑,从榻旁几凳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藉低头饮茶之机暗暗思忖:以这位焦大人的资历和官职,此时赶来看望自己,还说的这么谄媚,显然是有意结纳了。
  不过我假借受伤,退出这个风暴圈子以明哲保身,这老家伙居然看得出来,精明得可怕呀,此人会成为我政治上的盟友么?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抬起头来刚要将茶杯放回盘中,焦芳已迎上前来,双手接过茶杯,又为他斟满一杯茶,向他面前轻轻一推。
  见这白发苍苍的吏部三品大员恭谨的态度,杨凌心中已有所决定,他想了一想,沉沉笑道:“老大人过誉了,杨某进仕之快令人咋舌,但是一直走的都是偏门,从来没有参予朝庭大事,若论见识和经验可比不得大人您,比起许多朝臣来,也是多有不如。”
  他沉吟一下,徐徐道:“皇上眷爱,做臣子的当然想为皇上分忧,这次南巡税赋时,杨某所见所闻,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浅薄可笑,所以也未敢进谏给皇上,老大人既然来了,本官正好请教一番,请大人代为推敲参详如何?”
  焦芳白眉一扬,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杨凌这番话出口就是有意接纳他了。此人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如今掌握内廷大权的几位太监对他也言听计从,只要他肯提携,还用再受马文升那般人的气么?
  不过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南巡时收拾镇守太监,返京平息内外臣工的攻讦,都是深思熟虑,谋而后动,手段十分的老辣,这可不是寻常人物,不知他要考较我些什么?
  我得有些独见解能让他常识,但大略方针又必须和他一致才行,机会难得,我得小心应付了。焦芳想到这里,就如当年进京赶考一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锦墩向前挪了挪,微微倾身,聚精会神地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
  杨凌道:“本官这次下江南,所经历处大多是沿海一带,那里海盗猖獗,据本官了解是海民海商因海禁而走私,走私而海盗,这种情形屡禁不止,所以本官一直想不通,所谓堵不如疏,朝廷为什么不能解除海禁,鼓励民间通商呢?光以赋税来说,岁入就何止千万哪。
  本官回京时经过龙船厂,见那里已一片荒芜,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盛况已不复得见,据说是因为西洋之行耗资靡巨,国力难以承受,所以本官想……”
  杨凌看了看焦芳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说道:“既然朝廷以宣扬国威为主的海运得不偿失,也不必梦禁止民间通商呀,虽然朝廷以农为本,也不应抑商过甚,朝中百官难道见不到与各国互通有无的好处?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能为我解惑否?”
  焦芳皱起眉头,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道:“原来杨大人也不甘寂寞,他想选择解禁通商来做为政绩么?这可难了。”
  杨凌见他捻着胡须半晌不语,神情有些不耐起来,焦芳见状忙道:“老夫与大人甚是投缘,所以有些心腹的话愿意奉告大人,若有不当之处,大人听过也就算了,有些事……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却实在是不便拿到台面上议论的。”
  杨凌精神一振道:“那是,此乃晚辈向老大人求教,你我私下之言,自然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
  焦芳听了定下心来,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大人真以为士子们读书迂腐,见不到通商的好处么?呵呵,那些只是场面话。且不说民间通商其利之大,就算当年郑和下西洋时,虽然耗资巨大,遍赏诸国,也并非得不偿失。”
  杨凌一向听到的论调,都说是大明下西洋纯为宣扬国威,国库付出极大,却没有相应收入,才导致百官反对,一听焦芳这话不禁有些意外,忙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焦芳淡笑道:“老夫在礼部任职时,曾翻看过永乐年间诸国往来的文谍,依稀还记得一些事情。我大明朝廷不与外国通商,并不代表朝廷不需要咱们自己没有的东西,不过都是以各国朝贡的方式进行交易罢了。
  这其中许多货物因地域之别,供不应求,所以价格昂贵。老夫举个例子吧,咱们大明需要胡椒,但是本地不产。由海外诸国进贡,其价抵同黄金,是原产国的二十倍。
  永乐五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回来,每斤胡椒在大明的市价就降为十倍。至宣德九年,郑和最后一次从西洋回来,胡椒价格跌至每斤100贯钱,我朝一年所需胡椒何止万斤,这其中的差价令人咋舌呀。而当时中西交流的货物多达万种,国库为之节省的钱财不可胜数,扣除天朝赏赐诸国和下西洋的耗费,还大有赚头……”
  杨凌奇道:“但是本官怎么听说……朝廷禁下西洋是因为财政捉襟见肘,所以百官才群起反对呢?”
  焦芳深沉地一笑,目光闪动着道:“永乐年间,内部营建北京城,外部南征交趾,北征蒙元,处处用兵,处处花钱,然而百姓充实,府藏衍溢。这都是史有所载的,江南丝绸业、景德镇的瓷器,乃至印刷、茶叶、船运、伐木都是因此兴旺,何来捉襟见肘之说?
  而停止了下西洋之后,国库反倒处处为难了。英宗年间,稍有水旱,就难以征调济民了,当初对外用兵时建造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如今建一座帝陵都要耗费岁入大半,这又作何解释?”
  “至于扬商损农,更是无稽之谈。有宋一朝,土地数量不及大明,田亩产量不及大明,百姓的税赋比大明的百姓还要重得多,可是百姓却能承受,生活和食物还比大明富绰。
  如今大明岁入最多时才不过区区400万两,仅为南宋时的十分之一,为的是薄税养民,可百姓生活仍难以为继,除了税赋本身尚有弊病外,禁海禁商何尝不是祸因?”
  杨凌听得一呆。是呀,这些事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去想,仅凭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的指责,就把下西洋之举贬得一无是处,自己可是深深见识到那些文官手中笔杆子的厉害的。如果此次回京被东厂杀掉,自己还不是盖棺定论了,千古之后也坐定是个奸佞了?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
  杨凌兴奋得差点儿坐起来,欠了下身子才反应过来,忙又躺回榻上,诚恳而激动地道:“不瞒老大人,依本官看来,闭关锁国实是误国误民,开禁通商,从根源上消灭海盗衍生之源,可以富国富民、可以靖清海疆、可以使我大明了解海外诸国,不致坐井观天,实是好外多多,所以有心向皇上谏言,奈何这其中有何症结,却始终琢磨不透,大人可以详细述说一番么?”
   焦芳见他神色兴奋,几乎忘了正装着重伤在床,心中也有些好笑。他虽对解禁通商不甚乐观,不过能表现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且迎合了杨凌的心思,就算此策不可行,杨凌也必会引他为心腹,所以焦芳也抖擞精神,将自己所知所解慢慢说了出来。
  自从郑和下西洋以来,最初输入的大多是奢侈品,而随着交流增多,物品大量输入,价格不断下落,日用品开始多了起来,这个杨凌倒是能理解。后世改革开放之初,最初从国外进口的也是国内短缺的高附加值产品。
  不过那时最先进的就是大明,进口的所谓奢侈品多是稀罕物儿,多了以后就开始大量进口原料,而输出的却是精美的绸缎、瓷器等东西,还刺激了国内手工业的发展。造船业、铸铁业等重工业也因需求增加而发展起来,可谓好处多多,怎么就在一片反对声中寿终正寝了呢?
  焦芳的回答让杨凌大为意外,他原以为明代士子的小农思想使他们贬商抑商,轻视商业的作用,想不到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看来原准备进谏正德皇帝的策略,必须要予以修改了。
  杨凌对焦芳的到来真是万分感激,如果抱着原来那种认识,在朝堂上驳斥百官的短视,宣扬解禁通商的好处,恐怕真要碰一鼻子灰回来了。
  焦芳得到杨凌将推荐他入阁的暗示,同样感到此行不虚,他再三表示一旦入阁,将与杨凌在朝中守望相助,这才感激涕零地告辞离去。
  韩幼娘和高文心、玉堂春、雪里梅四人就候在外厅,见杨凌缓步踱了出来忙迎上来,韩幼娘看出相公有些心事,不禁担忧地道:“相公,你有公事要忙了?”
  杨凌不想让她担心,暂时放下心事笑道:“哪有那么多事?面还热着吧,来。相公吃几口贤妻亲手为我下的面。”
  他走到桌前,匆匆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喝光,抹了抹嘴巴道:“好了,相公吃得好饱,我先去园中散散步。”
  高文心张嘴欲唤住他,想了想却又停住,幽幽叹息一声道:“算了,也停了几日了,不差在这一时。”
  韩幼娘这才省起另有一桩要事,不禁担心地问道:“姐姐,相公他和你是分开进京的,前后相差了怕不有十日了吧?这十日不曾针灸,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高文心忍俊不禁地道:“应该不妨事吧,其实前后治疗这么久,想必早也该好了,只是姐姐也是头一次治疗这病症,为了以防万一,才多说了一段时间。”
  反正面前三人都是杨凌的妻妾,都是自己的结拜姐妹,也没那么多顾忌,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老爷这趟公差来回两个多月我可看着呢,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喔,经过我的治疗,再有这番养精蓄锐,说不定……”
  她狡黠地道:“嘿嘿,说这定今儿晚上就可以一举中的,让你怀上杨家的骨肉呢。”
  韩幼娘听了顿时满脸红晕,她羞怩地在高文心肩上轻轻一打,忽尔又想起相公在闺房中的百般花样,心儿“扑通”一下,跳得轻快了起来。
  “相公的骨肉,我和相公的宝贝儿……”她情不自禁地抚向小腹,轻咬着唇儿,满面旖旎的春光,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放出神往的光芒。
  高文心格格笑着,忽一扭头,见玉堂春和雪里梅神色古怪地瞟着自己身后,不禁摸摸臀后,又向肩头瞧瞧,疑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玉堂春和雪里梅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彼此对望一眼,咬着唇儿都别过了头去。高文心莫名其妙,哪知道二人想到了什么。
  玉堂春忽想到如果夫君身子痊愈,自己蒙他宠爱时说不定这先结珠胎的人儿就是自己,这个可是凭运气,幼娘姐姐可未必能抢得了先,不由怦然心动。
  她倏地扭过头来瞟了雪里梅一眼,只见小丫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眉心儿蹙着,神色说不出的懊恼,心知她这几日天葵已至,不禁喜上眉梢。
  虽说四人结拜,彼此情同姐妹,可是这种事儿女孩子家总是有些私心的,玉堂春又岂能大方到那种程度?
  杨凌慢慢踱到内书房,成绮韵正坐桌边无聊地翻着古籍。她已梳妆整齐,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女衫换去,穿着一袭男子的白色长袍,领口袖边缀着紫色的花纹,浴后的皮肤如剔透的白玉一般润泽,鼻如悬胆,红唇白齿,她若真是男人,那风流秀雅的气质可将杨凌比了下去。
  她似乎早知杨凌接见了焦侍郎必会再来见她,笑盈盈地搁下书说道:“大人书记中医书倒比经史子集还多上一倍。瞧你勾挑注释的这些地方,其实故作玄虚处甚多……可惜卑职三日后就要回金陵,否则卑职这里倒有传自孙思邈,可以养生练气的阴阳之术奉上。”
  杨凌一愣,然后才回过味儿来,晓得她含蓄地说什么阴阳术,其实指的还是房中术,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看中你的,是你的才学,何必将自己归于方士之流?”
  成绮韵怔了怔,却肃然起身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错了。”
  成绮韵身材窈窕,一袭公子白袍,紫带方巾,皎皎似修竹一枝,那模样倒真是翩然脱俗,如同玉树临风。杨凌却哼了一声,知道她装神似神,装鬼似鬼,神情语态根本信不得的。
  他在桌前坐了,微微蹙着眉道:“怕是三天之内,你是回不了金陵了,本官原来把海禁的缘由想得太简单了,今日听了焦侍郎的话,才晓得其中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哪。”
  成绮韵挑了挑柳眉,诧异地道:“有何缘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内廷、外廷诘难皇上的幕后高手,所以有心投靠来了。莫不是为了得您赏识,故意危言耸听?”
  杨凌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诲下的读书人看得简单了,他们大多数可不是我想象中死抱着圣人教诲不放的书呆子,至少那些入仕为官,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大多不是这种人。”
  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读书人纵然入了官场,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后被人逼得吟风弄月,啸傲山林去了,能留下来的读书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大人何以发此感慨?”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明禁海,缘由甚多,并非由于一个简单的原因,如果我们不能对症下药,仅凭你的那条妙计,朝中百官也未必响应。”
  成绮韵神色凝重起来,她翻过两个杯子,提起壶来为杨凌斟了杯茶,说道:“如今好在朝中刚逢大变,畏于个人前程,许多官员未必敢刁难大人。何况内廷尽在你手,皇上又甚为信服你,这就掌握了大半的势力了,外廷再安插几个得力的人,将他们分化开来,事情大有可为。大人请慢慢说来,都是些什么缘由,咱们抽丝剥茧,一一应对。”
  杨凌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总喜欢不虑成,先虑败,过于谨慎了,你却比我乐观得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这禁海的第一个理由,是由于朝中党争。”
  他苦笑一声道:“这个党,是文官和宦官党之争,内宦主掌海运,有兵有钱,权力极大,文臣忌惮内宦得势会坏了朝纲。他们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不与他国通商无足轻重,异域小国更不可能有能力毁了大明江山,而内宦掌权却可能让天下大乱,因此竭力反对宦官主导的海运,结果……从前胜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内廷的攘助,外廷文官会作何感想?”
  成绮韵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问道:“这第二条呢?”
  杨凌道:“这第二条,是由于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领军、兵部、五军都督府互相制衡这的什么?预防将领拥兵自重而已。欲开海商,必有强大水师方可,宠大的水师俨然海上一国,尾大不掉怎么办?所以以永乐大帝的胆略魄力,也坚持以太监统领舰队,太监无后代,就没有裂土之心,且很难在士卒间建立绝对的权威,用他们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们。”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个原因,才是我原来的看法,儒生柄国,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唯小人重利’,商贾末道也,于国计民生无甚大用。又以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国蛮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愿也。”
  “这第四个理由……”成绮韵吃惊道:“什么,还有理由?”
  杨凌干笑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个理由,连我事先也万万没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贸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间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郑和下西洋虽广泛通商,嗯……垄断懂么?就是利益集于朝廷。沿海大小城市的士族官宦无论如何是没有能力和大明朝廷的庞大舰队竞争的。他们在朝中为官的种种关系自然找出种种理由,以为民请命的姿态拉拢蒙蔽更多的朝臣进谏阻止。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贫瘠,全靠经商海运起家。自从海禁,事实上是禁而不止之后,连税也不用交了,获利更厚。所以倭寇闹得凶了,他们比谁都激动,吵着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扫除所有的走私势力,他们又会睁只眼闭只眼,在朝中拖后腿,海禁反而成了他们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绮韵听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过一张雪白的信笺来,拿过架上狼毫。打开砚盒蘸了蘸,悬腕写下四行字,将这四个理由简要记了下来,然后蹙着眉沉吟不止。
  杨凌一边说着四个缘由,一边想着相应的对策,心中多少有了些打算,略一思忖,朝中百官既然有这种分化,各有所图,如果举措得当,比说服一群思想观念完全固囿守旧的官儿,似乎还要容易几分。想到此节不禁心中大定。
  他心中有了些主意,不禁十分喜悦,转眸瞧见成绮韵用心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成绮韵正蹙眉沉思,听见轻轻笑声抬起头来愕然道:“大人笑什么?”
  杨凌笑道:“我瞧你如同上科场考试一般,呵呵,是不是还要承题、破题?”
  成绮韵眼波一转,莞尔道:“是啊,考个状元出来,到时入阁拜相,更好为大人效力。”
  杨凌哼了一声道:“就怕成姑娘真的做了宰相,杨某就不会被你看在眼里了。”
  成绮韵难得见他和自己开玩笑,不禁欣喜非常,她刚想脱口说出:“我要做便做皇帝,把你纳进我的后宫当皇后,看你还敢不敢藐视我的存在。”话到嘴边儿,却觉得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杨凌是朝廷大员,说不定听了这话便恼了,便倏地闭了嘴。
  杨凌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有什么话要说?”
  成绮韵嫣然一笑,说道:“大人既然凡事未虑胜,先虑败,如今明知禁海缘由繁杂,却还有心说笑,可是已成竹在胸了么?”
  杨凌开心笑道:“哈哈,果然冰雪聪明,不瞒姑娘,要是朝中百官真的是一群腐儒,只知固守圣人遗训,杨某还真是一筹莫民,说理哪说得过他们?只怕我说得吐血,他们还认为我是妖言惑众呢。既然大多是利字当头,不管是为了朝廷之利,还是家族之利,那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成绮韵眸子一亮,急不可待地道:“大人有何妙策?”
  杨凌挺起身来,转过身施施然向外便走,说道:“今日刚刚回家,可要去尝尝自家的饭菜了,成姑娘请。至于对策么?我还需要找几具人来,到时再一起商议吧。”
  成绮韵气极,冲着他背影顾眸嗔道:“神气什么?等我再想出主意,看我还告不告诉你。”
  话一出口,她忽觉颊上一热:“以前轻嗔薄怒,都是装出来哄人开心的,如今这是怎么了?自己在他面前,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第155章 奸臣扩大会议
  “大哥这些日子来过么?”杨凌稍饮了几杯,俊脸微醺,一边向卧房走,一边问道。
  “嗯,来过的,听老管家说还没进门儿就碰到了杨千户,两人站在门廊下聊了一阵儿,结果他进了家门,只说来探望我,问起相公的情形,大哥却推脱说不知。”
  韩幼娘说完,幽幽地道:“其实……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我知道他们都瞒着我,相公在南方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一刻我真想去找你,可是幼娘真去找你,一定给你添乱。平素在家里我还得装着若无其事,若是我慌了,家人就更沉不住气了。”
  杨凌听了停住脚步,握住了幼娘的小手。廊下的红灯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不止,忽明忽暗的光给幼娘俏美稚纯的脸蛋儿笼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
  杨凌轻轻搂住了她柔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柔声说道:“我的幼娘长大了。”
  美人在怀,纤纤素手在握,四眸相对,望着幼娘眸中柔柔的情意,杨凌一时只愿这样的时光和感觉永无止尽地蔓延下去,过了许久,他才轻声笑道:“只是……长大的是你的心,幼娘的身子可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让相公一见了就忍不住想把你和口水吞了下去。”
  韩幼娘被相公的目光望得心象化了似的,魂魄飘荡着不知身在何处,听了他这句调笑的话,脸色微微地晕红起来,她的眸子垂了一下,娇声道:“那你不吃呀,幼娘巴不得钻进相公的肚子,时时刻刻随在相公身边呢。”
  杨凌邪笑道:“这个可有点儿难度,把相公吃进你肚里,却还勉强办得到。”
  韩幼娘听了顿时脸上发烫,捂住了脸颊不依地扭着肩膀嗔道:“相公又来胡说八道。”
  杨凌嘿嘿笑道:“胡说八道?我的幼娘好象最喜欢听相公胡说八道呢。”
  一阵秋风拂过,带来一片凉意,杨凌瞧幼娘穿得较少,便牵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回房去。”
  掩了房门,又走进里间,幼娘挑亮了灯盏,闪到屏风后边除去外衣,杨凌瞧着屏风上映出的窈窕身影,忽地想起一事,说道:“等我一下,我去取点东西。”
  杨凌也不等幼娘回答,匆匆走出了房间,过了阵儿再回到房中,只见素色暗提花罗床幔已经放下,却没有合拢来,韩幼娘坐在床畔,只着红绸筒裤、淡蓝比甲,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一头秀发已经放了下来,本来英挺俊俏的脸蛋儿带上几分柔媚之气。淡蓝色的对襟比甲解开了两个扣子,中间一抹粉嫩的肌肤微微夹成一道诱人的乳沟,两边露出浅粉色的肚兜来,小佳人活色生香,叫人怦然心动。
  她见相公两手空空,不禁问道:“相公取什么东西去了?”
  杨凌呵呵一笑,匆匆除去外袍,走到床边说道:“往里边点儿,相公给你带上。”
  韩幼娘两手撑着床向里边挪了挪,好奇地道:“带上什么?”
  杨凌一拉她纤美的脚掌,痒得幼娘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然后又乖乖地伸出来,只是因为怕痒,脚趾都可爱地蜷着。
  杨凌从怀里掏出一对银脚链儿,这对纯银打制的细链儿做工精美之极,每只脚链上拴了三只银铃,自怀中一掏,就发出悦耳的铃声。
  光看这纯银的质地,显然是不及送给玉堂春和雪里梅的珠宝名贵,但韩幼娘是杨家大妇,那满匣的珠宝都是随她取用的,她自然不会因此疑心丈夫不宠爱她。只是她毕竟也才十六岁,不是相公亲手送到她手中的首饰,难免心中稍觉失落。
  这时见了这对漂亮的脚链儿不禁眸中泛起喜色,她抿着嘴儿一笑,顺从地伸直了大腿,让杨凌温柔地替她把脚链儿系在纤秀的足踝上。
  轻轻抬起脚丫儿晃动了一下,一阵悦耳的铃声呼起,韩幼娘不禁欣然笑了。杨凌呵呵笑道:“怎么样,喜欢么?”
  韩幼娘心不迭地点了点头,杨凌笑道:“有些女孩儿,给她配上精美的首饰,是愈增丽色,可是有种女孩儿,她自己就是一颗明珠、一块美玉,不加修饰,愈显其美,相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对素色的脚链儿,勉强配得上我的幼娘。”
  恐怕一箩筐钻石也赶不上杨凌这句赞美的话儿让幼娘开心了,她自知容貌不及玉堂春和雪里梅娇美,却不知美和俏是两回事,她那种宜喜宜嗔的俊俏模样才是最叫人从心底里喜欢的,杨凌这番话说出来,喜得她是心花怒放,满足的她真是甘为相公死上一百次都无怨无悔了。
  杨凌瞧着她眼睛水汪汪的,却故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对饰物远不及玉儿她们的名贵呢。”
  韩幼娘甜甜一笑,摇摇头昵声道:“幼娘喜欢,是相公送的幼娘就喜欢。相公亲手送我的每样东西,幼娘都珍惜着呢。”
  杨凌知道当初在鸡鸣驿时送她的那粒小珍珠,如今实在是拿不出手的首饰,可是幼娘一直如珍似宝地珍藏着呢。
  他感动地揽过幼娘,在她甜美的小嘴上轻轻吻了一口,然后躺直了身子,长长舒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一路鞍马劳顿,真是乏了,嗯……快睡吧。”
  “吓?”韩幼娘睁大了一对楚楚动人的眸子,惊讶地看着微阖双目的杨凌,半晌才吃吃地道:“相公……要……要睡了?”
  杨凌闭着眼嗯了一声,含糊地道:“刚喝了酒,困着呢,快睡吧。”
  “……哦……!”韩幼娘那不会掩饰的小脸蛋上满是失落的神情。怯怯地答应了一声。女人是不能从男人身上跨过去的,杨凌已经躺下,她就爬到床角儿,想绕下来去把烛火吹熄。
  杨凌忍着笑,瞧她粉红色的筒裤,裹着浑圆翘挺的臀部爬到床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呵呵地笑着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扯得她跌坐在自己怀中。
  韩幼娘骇了一跳。待到翘臀感受到杨凌下体的变化,才晓得被相公戏弄了,她羞嗔不依道:“相公又戏弄人家。”
  杨凌啜着她圆润的耳垂,含糊地低笑,大手已探进她的亵裤,抚摸着她光滑圆润的臀肉,韩幼娘嘤宁一声。不敢推却相公的手,只把双手掩着脸庞,羞怩地颤声道:“相公,让人家……让人家熄了灯好不好?”
  杨凌除去她的比甲,一件绯红色的肚兜儿,顶起胸前两团优美的蓓蕾,轻薄的湖丝肚兜遮不住若隐若现的挺翘双峰。
  在杨凌的动作下,酥胸见了光,窘得幼娘赶忙用手遮住了胸部,但随即便被杨凌揽着腰肢,把亵裤也除了去,然后才在她光溜溜的小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低笑道:“乖媳妇儿,去吹蜡吧。”
  “啊?!”韩幼娘赤裸着胴体又羞又怕,哀求道:“相公,饶了人家吧。”
  杨凌被她青春稚嫩的胴体也勾起了心中欲火,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哈哈一笑,松开韩幼娘自己跳下了地,大大方方将衣服全除了去,韩幼娘瞧了脸上一阵娇红,不禁羞涩地扭过了头去。
  杨凌吹熄了烛火,跳上床去。夜色中,韩幼娘羞怯地偎入他的怀中,却被杨凌的大手在鼓腾腾的胸上捏弄了一把,然后肩上一沉,被他向下边按去,口中低低笑道:“既然你不肯吹那根蜡烛,那就吹这根吧。”
  “嗯……唔唔……”一时间夜色朦胧,朦胧中却是无边春色……不知过了多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响起,绣床上两团柔和的光晕映着一对在空中急促摇摆着的纤纤秀足,和两条粉腻的大腿间微微冒汗的英俊面孔。
  韩幼娘吃惊地声音响起:“呀……相……相公,这链子……会发……发光的……”
  “呵呵,六只银铃里盛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宝贝儿说它亮不这呢?”
  “啊!小心撞坏了它们,相公……让人家摘了去吧。”
  “好……好……等你把相公吃进肚里再说……”
  又过了许久,一对缠绵的人儿依偎着躺在榻上,身上横搭了一条柔滑的缎被,杨凌的脚寻找着幼娘的脚丫儿,脚趾的触碰让她怕痒的避开,轻微地铃声继续响起。
  终于,他的脚霸道地把幼娘的小脚丫紧紧绞了起来,一团光晕将它们紧紧缠在一起的脚映现在夜色中,杨凌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幼娘趴在杨凌怀中,慵懒的声音轻轻地道:“相公,你去金陵,有没有见到怜儿姐姐?”
  “……嗯……见到了。”
  “她还好么?”
  “嗯,还好,现在寄住在她的伯父家里。”
  “唉!怜儿姐姐还要两年才能进咱杨家,她一个人寄住在别人那儿,虽说是亲戚,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唉,这是礼制,谁有办法呢?我也想过这件事,所以临走时送给她伯父三千两银子,让他好生照顾她。对了,她特意亲……亲手……做了年糕送给你,现在也不知盛在哪口箱子里了,明儿让文心找出来,你蒸了尝尝。”
  “嗯,相公……给我说说你去南方的事情好不好,我只隐约听说一些,都是家人从外边听说的。”
  她格格地笑起来,说道:“百姓们传说相公是龙虎山张天师的高徒,作法唤来巨浪淹死了上万的倭寇,还说相公中了恶人奸计被连天大火烧过,却毫发无伤,相公真的这么神勇么?”
  杨凌嘿嘿笑道:“怎么?不相信相公这么厉害?”
  “那要……听过了才知道,相公说给我听听嘛。”
  杨凌坏笑道:“听过了怎么能知道?要做过了才知道,今儿咱一夜不睡,相公也一定要你知道相公神不神勇……”捧住她的螓首,缠绵的密吻中,他的身子又慢慢覆上了幼娘柔软的娇躯。
  动人的娇喘呻吟伴着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再次在轻怜密爱中响起:“呀……人家讨饶了……相公神勇……好……好神勇—饶了幼娘吧……”
  半个月,朝廷的动荡渐渐平息了。
  东厂范亭和几个大档头,据说在内厂进攻当晚,就在混战中反抗被杀,一了百了了。
  王岳和司礼监四大首领则被发配去南京孝陵各菜,路上遇到“劫匪”,除了抱头鼠窜的戴义和老王岳,其余三人全被盗匪杀死。
  杨凌听到登门探望的谷大用说出这个消息时不禁轻轻一叹,这结局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张寿等人这些年来培植散布在各地的亲信不在少数,如果让他们安然待在南京,谁知道又会使出什么阴谋。所以他狠下心来同意了刘瑾的计划。
  不过王岳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平素又没有什么心机,杨凌知道他已经没有反扑的能力,不忍让他横死,所以曾婉转对刘瑾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如今看来他还是听了自己的话了。
  戴义现在是万万不能留在京里的,杨凌已答应让他先过去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以后任命他为镇守太监,这官儿虽没以前大,便实惠却远超以前。戴义自然乐于从命。
  谷大用见杨凌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表示,又继续说道:“刘公公听了大人的意思,出面向皇上保荐,今日早朝时皇上已任命焦芳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另外一位大学士人选尚未决定,李东阳保荐了詹士府的学士杨廷和。皇上对他也甚有好感,本来有意答允,不过这位侍讲学士可不是我们的人,刘公公怕他将来和咱们作对,现在正拖着呐,不知大人是不是另有更合适的人选?”
  “杨廷和?”杨凌记起两人在府中交谈,彼此倒甚为投机,这人倒是个从不夸夸其谈的实干人物,只是目前也实在不知他对自己的计划是反对还是支持,如今自己声称重伤在家,诸事都由八虎出面,也不便去探他口风,这位置再虚悬个把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刘公公这么谨慎是对的,让他先拖着,咱们看看再说。可别弄个冤家上台,那可是自找苦吃了。”
  谷大用眉开眼笑地道:“大人说的是,咱家也是这么想的。”
  杨凌又问道:“钱宁还没去金陵上任吧?”
  谷大用道:“没有。张绣罢官还乡,牟大人荣升提督指挥使后,这段时间正忙着清理锦衣卫,钱宁暂时坐镇北镇抚,一时是顾不及和邵节武交接差事的。”
  杨凌微微一笑,钱宁虽然贪财酷厉,不过对自己一向友好,有他做南镇抚司镇抚使,对自己是大有助益的。南镇抚司掌握着军中工匠的调度使用,如果朝廷一旦同意开禁通商,有他在那里,造船方面就不用自己太费心了。
  谷大用见他面露微笑,想起另一件更开心的事,不禁说道:“对了,南京科道给事中戴铣、四川道监察御史薄彦徽等人不识相,居然还在联名上疏请皇上挽留刘、谢两人。可恶的是他们在奏疏中大骂我等是奸佞,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做奴才的陪皇上出游玩乐就是本份,何曾做过什么坏事?”
  杨凌吃了一惊,动容道:“朝臣和地方大员们开始声援刘谢了么?他们发动了多少人?”
  谷大用轻蔑地道:“哪有什么大员?大部分是些言官、闲秩的官儿,唔……我想想,六科给事中吕翀、刘菃,南京兵部尚书林瀚、六科给事中戴铣,还有刚刚回京的右都御史杨一清、十三道御史薄彦徽等。”
  谷大用说到这儿,脸色渐渐发青,怨毒地道:“最可恼的是戴铣、蒋钦,他们竟说我们如骟牛骟马般朽而无用,只可为奴、不可持政,这两个……这两个该杀的畜生!”
  杨凌瞧他手掌按在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羞恼的光芒,也觉得这两位御使有点太损了,一个人品德好坏、才学如何,和他是不是太监有什么关系?
  身体健全的男人若被人说他无用,最不济还要大打出手,在奏章里拿别人心里的疮疤大作文章,嘲讽他人身体缺陷,这也是读书人行为么?
  这种事杨凌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好含糊地道:“这些人手捧圣贤书,除了读书人看起过谁?更何况文中多有以狷狂自傲,以为这才是文人风骨的蠢蠹,谷公公不必过于计较了,皇上对这些人如何查办了?”
  谷大用长长喘了口气,抓起杯来狠狠灌了口茶道:“这些书呆子,咱家懒得和他们计较,可他们如此辱骂我等,岂能善罢甘休?刘公公以他们无端构陷之罪请了圣旨全权处置,骂得重的,就抓起来治罪。骂得轻的,就罢官降职。那个都佥事吕翀,以前与刘公公有旧,所以刘公公放过了他,可他竟又上一折,直接参奏刘公公,现在关进了大牢。倒没打他,就这么关着吧,啥时候这倔老头子服了软再说。”
  杨凌见他脸色铁青,似乎那种屈辱感仍未消失,不由得心中一动:宦官身体有缺陷,自觉矮人一头,所以一有机会就捞钱捞权,常人是为了享受,他们的心理中倒有八成是为了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这个自卑若是利用的好,说不定鼓动他们做一番大事,得以名垂青史的诱惑更甚于那些好名的文人,再加上自己和他们的良好关系……杨凌沉吟不语,谷大用从羞怒中清醒过来,见他蹙眉沉思,以为他是担忧百官又生波澜,便安慰道:“大人不心担心,除了这二十一人,别的官儿纵然心有不满,也都隐忍不发,六部九卿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咱家就没见一个出头的。”
  杨凌沉沉一笑,重复了一句道:“二十一人……二十一人……”他忽想起成绮韵和他打过的赌,一时感慨不已。
  轻叹一声,他抬起头来,对谷大用道:“各位公公刚刚就任要职,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咱们这些日子匆匆往来,还不曾好好聊聊,这样吧,明日谷公公代我将几位老友请上门来,由我作东,咱们饮酒相聚一番如何?”
  杨凌在他们只是个普通奴才的时候,就能平等对待他们,言谈举止间从无任何不敬,神态上也没有任何轻视的模样,可以说抛却官场上的利害关系,这八个人对杨凌也是感到很亲切的。
  如今杨凌与他们利益攸关,至少目前可说是铁板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八虎自己才学不足,外廷中又只有这么一个盟友,所以隐隐然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
  一听杨凌这话,谷大用欣然道:“好,这些日子咱家刚刚接手东厂,收编人马,清理范亭的亲信,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刚刚得了空闲。前些日子朝政停顿了几天,如今积攒的奏折甚多,全靠李大学士一人撑着呢,连带着皇上这些日子也清闲不得,我们几个不用常在跟前伺候,明儿就一齐来你府上相聚。”
  杨凌含笑道:“不不不,晚上,明晚儿来吧,除了你们八位,再把焦大学士、牟提督和钱镇抚请来,咱们饮酒同欢,同时……我还有件大事要同你们诸位面议!”
  第156章 会议圆满结束
  天气越来越冷了,北方进入十五月中旬,已有了冬天的气息,看那阴沉干冷的天色,大概再过向日就要下雪了吧。
  杨凌望着谷大有远去的轿子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宅院中走去,老管家指挥着家人慢慢将院门儿关上。
  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谁会想到仅仅一年的功夫,自己会有这番离奇的际遇?跨过月亮门儿,藤蔓早已变得枯黄,池水也不复春夏的神韵,破败的荷叶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水面上。
  前方笛声悠悠传来,曲调轻快悦耳,那是成绮韵在教授玉堂春和雪里梅乐技。
  成绮韵的琴棋书画十分精通,不但高文心在这方面多有不如,就是擅长歌舞乐器、字画文章的玉堂春和雪里梅也略逊一筹,成绮韵每日待在府中枯候杨凌的消息,自从一时技痒在她们面前小试身手后,这两个小丫头就俨然把她以师傅相待了。
  门帘儿一掀,杨凌闪身进了花厅左首房间,玉堂春坐在罗汉床上,正在轻轻调试着琴弦,一见杨凌进来,忙跪坐起来,甜甜地笑道:“老爷回来了。”
  右首边雪里梅已趿了鞋子下地,替杨凌除下刚刚会客外出时穿的团花青绸的棉夹袍子。杨凌轻轻搓了搓手掌,微笑道:“嗯,还在学琴箫?现在内厂发展迅速,还不到半年,势力已及到云贵,我已告诉黄老过两日把厂子里那些老掌柜的请来,到时你们把我传授给你们的记帐之法教给他们,财源滚滚。没有个好帐房,着实是耽误事。”
  玉堂春二人应了一声,想起当初杨凌传授记帐之法时,身边还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一仙,如今自己二人得偿所愿,嫁了倾心的男子,还受封诰命,一仙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神色不由得一黯。
  杨凌看出二人神色忽然低落,明白她们心中所想,不由得也是暗暗叹息一声。自从内厂势力急剧扩张以来,他已让玉堂春手绘了唐一仙的画像,晓谕内厂上下,暗暗打探这位姑娘的下落。
  他这般小心,是思及若是当初救了唐一仙的人因她姿色娇丽起了不良念头,将她强行占为已有,此时再通过官府大张旗鼓的寻找,难保那歹人不会杀人灭口,所以杨凌只好暗暗行动,可是迄今还没有消息。
  杨凌轻叹一声,摆手道:“你们先回房去吧,我和成大人有事要谈。”
  玉堂春二女答应一声,悄然闪出了屋子。成绮韵将手中紫色长笛滴溜溜一转,用三根素白的手指轻轻捏着笛管,诧异地扬眉道:“大人筹划的事情有了着落了?”
  杨凌站在厅中,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刚刚在山东、浙江、福建、广西等沿海地区建立根基,哪能那么快掌握那些当地大豪的底细,恐怕我要的消息一时半晌还不会传回来。”
  成绮韵一身青衣婢服,却盘膝端坐床上,把玩着手中的紫竹笛子,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此事还要等下去喽?”
  杨凌道:“不然,朝中现在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我准备现在就开始试探,先利用车马行遍天下的机会制造舆论,为我们的行动制造基础。”
  杨凌轻轻一笑道:“当今皇上开明尚武,喜欢新奇之物,绝不是个保守的君王,何况他最信任我和刘瑾等人,告诫我说动八虎,一同向皇上进谏,再辅之以防止将领拥兵自重的措施,这禁海的第一理由就可以消失了。
  不过一直以来,做皇帝的最怕百官的舆论,他们掌握着话语权,随时可以号召士林精英,一呼百应,制造出强大的声势,弄得做皇上的也畏首畏尾,怕成了臣子眼中的昏君。
  可是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所谓老鼠吃大象,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猫猫,猫猫吃老鼠。士林中人比皇帝更爱惜他们的声誉,他们不怕皇帝的大棒,却怕百姓的咒骂。
  我们利用掌握的车马行遍天下,可以接触三教九流的机会散布消息,制造强大的民间舆论来制约他们,他们再提反对意见就得三思而后行了,更何况等你带人从江南回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台阶,至少一半的人会打退堂鼓,这第三条理由便也无影无踪了。”
  成绮韵似乎十分喜欢看他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神气,虽觉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却不愿这时提出来。
  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含着微微地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杨凌,倾听完杨凌的话后,她将长笛横在红唇边,玉指轻按,一串轻快优美的曲调传出来,随即戛然而止。
  成绮韵这才敛眉低笑道:“待我们沿海各城阜的人取了证据,这第四个理由也消失了,再让他们也分享些好处,反而会变成我们的助力。不过……第二条理由怎么办?内宦与外臣的矛盾可是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除了外臣自来就轻视内宦的原因外,皇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皇帝重用内宦则外臣失宠,宠信外臣则内宦失宠,谁能左右君王谁便掌握大权,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名利而被制服的。”
  杨凌轻松的神色消失了,半晌才沉声道:“借君王之威压之、八虎之势吓之、百姓之名迫之、分化百官制之。总不成和和气气,让每一个人都满意,顽固不化者,只好把他们扫出去!”
  成绮韵柳眉一挑,击节赞赏道:“这才是成大事的人,能追随大人,是绮韵的福气。”
  杨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猜不出她话中有几分诚意。静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明日我约齐八虎和锦衣卫两位大人商谈此事,你现在不宜公开露面,扮作婢子在一旁听听吧。否则以你好奇的性子,回头又要追问不休。”
  成绮韵狡狯多疑,难以信人的毛病形成多年,有时明知事情与已无关,没有必要去打听,也非要把事情弄个明白。否则就吃不香、睡不着。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心病,可就是难以克制,想不到杨凌倒看出来了。
  她微带羞意地笑笑,垂下眼帘应了声是。
  杨凌又淡淡地道:“若论对人性的了解,我实不如你,两位大学士被贬还乡,朝中百官的反应果然被你猜中了。”
  成绮韵霍地睁大了眼睛,那好奇的毛病又来了,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反应?”
  杨凌叹息一声道:“虽然他们心中对刘、谢离职多有不满,可是敢上折请挽的只有二十一人,比你的三十之数要少多了。”
  成绮韵轻笑一声,莞尔道:“大人不可因此大意,不肯出头的人才是善于隐忍的人,不代表他就顺从了咱们,虽然暂时不会添乱,以后拖拖后腿总是难免的。”
  杨凌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漫应道:“由得他们,只要这清倭寇、开海禁的事办得好,他们之中肯识时务的又何尝会少了?”
  他走到门边忽又顺头望了成绮韵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晚……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丑一点儿。”
  “是……啊?”成绮韵点了点头才回过味儿来,不禁抬起眼来,惊诧地瞧向门口,杨凌已一挑门帘儿,闪身走了出去。
  成绮韵五指一合,握紧了紫竹长笛,在置琴的桌沿儿“笃笃”地轻敲了两下,抿紧的嘴唇儿慢慢翘了起来。
  中堂右侧的“采菊轩”里烛火通明,济济一堂的都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杨凌左首坐着刘瑾,右首挨着牟斌,十二人觥筹交错,已至酒酣耳热之态。桌上炭火正红,雕花的铜锅内翻腾着滚滚热气。
  钱宁和谷大用等人刚刚登上高位,兴高采烈,喝得东倒西歪,成绮韵和另一个侍婢穿着月华裙、桃红色的小夹袄儿,站在一旁捧壶侍酒。
  钱宁性好渔色,初见两个婢子进来时,顿时被成绮韵妖娆的体态勾住了眼神儿,可他一瞧见成绮韵的脸蛋儿,马上转过头去,再也不肯瞧她一眼。
  成绮韵那副尊容,就连杨凌瞧了都觉得对不起客人,一双杏眼莫名其妙成了三角眼也就算了,鼻尖上生了几粒粉刺儿俺也认了,可你的麻子点得也太多了吧?真影响食欲。
  众人的眸子大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的醉意,只有杨凌、刘瑾和牟斌眼神仍十分清明。这三人各怀心事,自然不肯多饮。
  牟斌是锦衣卫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一直对张绣等指挥使衙门官员依附东厂,唯东厂马首是瞻,将原本平级的锦衣卫硬生生降了半格的行为心存不满,算是锦衣卫中的少壮派领袖。如今他投向杨凌一边,顺利推倒了张绣一班人马,今后锦衣卫何去何从,他必须要了解杨凌的意图。
  如果杨凌仍然要他屈从内厂之下,象以前做东厂跟班打手一般为杨凌做事,他自然心中不愿,可是杨凌现在势力、名望远在其上,又掌握着司税监,锦衣卫衙门那么多人仅靠敲诈勒索可吃不饱,而且他也不愿背上那个恶名。
  如何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杨凌肯不肯分他一些好处,自己要付出多大代价,这些事不解决好,他就无法向追随自己的亲信们交待。
  刘瑾这个司礼监内相权力已被削去了一半,原来做为司礼监首领,手中有兵权、有财权、有‘批红’的政权,如今呢?兵权四分天下,除了他还有张永、苗逵和杨凌。别看今天杨凌没请苗逵,从那日缉捕司礼监的事儿来看,苗逵分明和杨凌一党。
  财权如今完全掌握在杨凌手中,有钱才使得动兵呀,张永和杨凌明显走得也比和他近乎。至于‘批红’……唉,就他识得的那几个字,对大学士的票拟能提出什么意见来,除了同意两个字,他也不会签别的呀。
  刘瑾现在倒没野心想扳倒杨凌,谋取更大的权利,可是他坐上这梦寐以求的宝座后,忽然发觉自己无论行使什么权力都是有心无力,不免心中失落,此时只盼着别人快快喝醉,自己好向杨凌求教一番。
  杨凌刚刚举起杯来,成绮韵站在侧后边纤腰一弯,迅速地为他斟满了杯,眼睛溜溜儿瞟了他一眼。
  杨凌目不斜视,不敢抬头看她那张麻子脸,径自举杯向刘瑾笑道:“刘公公,恭喜公公荣升内相之职,请公公满饮此杯。”
  刘瑾干笑道:“什么内相,都是朝臣们的戏说罢了,咱家只知道服侍皇上,这些事可是不懂的,杨大人取笑了。”
  杨凌正色道:“哪里是说笑,刘公公,咱们是好友。有些心里话自然不能瞒你,内相位高权重,若是公公毫无作为,那就成了王岳第二,完全成了空架子,除了顶着这个名头,可什么也不是了。”
  刘瑾脸皮子一阵抽动,定了定神才道:“这个……咱家刚刚做上这个位子,许多事实在不明白,依着大人说,咱家应该做些什么?”
  杨凌笑了笑,正色道:“公公掌着‘批红权’,可这批红并非最终的决定,尤其内阁票拟大多提出几条意见,请皇上参详决定。你若不能挑出最合皇上心意、又能令百官心悦诚服的建议,那你批回的奏折,内阁还可以再次封还,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时日久了,试问公公岂不威信扫地?到时皇上不悦,必然要将你从司礼监调开,是不是呀,焦大学士?”
  焦芳含笑点头,刘瑾紧张地握紧了手掌,讪讪地道:“咱家与大人同舟共济,可算不得外人,杨大人可有高见教我?”
  杨凌诚恳地道:“刘公公,听说你与内阁李大学士不相往来,依杨某之见,公公平素应对李大学士礼敬有加,要知道,他的票拟,你的批红,那是相互制约的,若是你们二人不能‘将相和’,这事情怎么能办好呢?再者,公公不可对内阁票拟的奏折随意批复,若是答非所问岂不惹外臣们笑话?公公尊严何在?天子脚下能人甚多呀,公公自己忙不过来,可心寻一个信得过、能帮你的人,凡有奏折,可以与自己好好商议一番再批复,这样才能站稳脚跟。”
  杨凌为他出主意,却不说让他和自己举荐的焦芳彼此友好,反劝他不要和李东阳呕气,让他找个有才学的人帮他参详奏折,也决不出口推荐,这一来刘瑾哪还有戒心,自然相信杨凌是一番好意。
  他感激地道:“杨大人说的是,一番良言,令咱家顿开茅塞呀,李东阳是大学士,那才华定是比咱家强百倍,以后我对他多多礼敬也就是了。咱家回去后就寻摸个可用的人,以后的奏折答对似模似样,才不会叫外廷看轻了。”
  杨凌笑笑,说道:“只是这样,也只能按部就班,应付好差事罢了。哎!这世界不公道啊,公公你看那些大学士,哪怕百年之后还有人记着他,传诵他,流传他的事迹,可是……再过十年,还有几个人记得内廷王岳呢?就是现在,有几个人还记得王岳之前是哪位内相呢?”
  刘瑾面皮微红,讪讪地道:“唉!咱们内廷是侍候皇上的奴才,有功没咱们的份儿,有过却少不了咱们,咱家只求能安安稳稳做好这差事,流芳百世?那好事哪轮得到咱们呀。”
  杨凌道:“不尽然吧,本官这次下江南,这都一百多年了,江南百姓提起三宝太监来,那还是耳熟能详。他的事迹,那是人人如数家珍哪。噢,对了。绮韵是本官在江南收的小婢,是这样吧,绮韵。”
  成绮韵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儿,这才不甘心地娇声道:“是的,大人。三宝太监在我们江南可是连三岁小儿都晓得呢。不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那些官家老爷、读书的先生,对他老人家都敬重得很哪。”
  刘瑾和几个半醉的太监听得热血沸腾,连胸都挺了起来,过了半晌,刘瑾才轻轻叹了口气,无比羡慕地道:“郑公公……咱爷们哪儿比得了,再过几百年可能都有人记得他七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咱们……唉!”
  几个太监垂头丧气地又塌下了腰,太监本来就自卑,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香火传继,死后默默无闻,想起来就算这些贪财贪权的内宦何尝不是默然神伤?如果有机会名垂青史,他们垂涎的欲望实在比外臣还强。
  可是宦官只是皇帝家奴,又例来受文臣歧视,加上他们真有大见识、大学文的可谓凤毛麟角,几百年不出一个。哪有造福百姓的本事,所以一边艳羡郑和的功绩,一边继续挨着骂捞钱捞权的大有人在。
  杨凌轻轻笑道:“永乐大帝一道圣旨造就了郑公公的百世英名,人家那是运气……本官此次下江南,发现一桩弊政,若是由我们进谏,请皇上予以革除的话,百年之后,你我的名望恐怕还在郑和之上。”
  “哦?”刘瑾耸然动容,一时心热不已,旁边马永成、谷大用等几个太监的目光刷地一下,都投注在他身上。
  杨凌继续道:“皇上将司税监交给本官,断了司礼监和锦衣卫的财路,那时是王岳、张绣当权,杨某还没觉着怎样,可如今都是自家人,我心里可有点儿过意不去了。但是如今要是将司礼权交回司礼监,恐怕我的部属也不好安抚了。我说的这道弊政若是能够革除的话,不但可以名垂青史,而且……财源滚滚,诸位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这话一出口,八虎、牟斌、钱宁和焦芳的眼神儿都亮了起来,眸子里一对孔方兄烁烁放光。
  送走了八虎等人,成绮韵随在杨凌身后慢慢向回走。
  杨凌扭头笑道:“委曲你了,扮了一晚的侍女,看样子,这些人对我的建议还是十分赞同的,皇上原本就不拘于固见,有他们先在皇上身边吹着风,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成绮韵轻轻地道:“嗯,对这些不学无术、不思黎庶之辈,晓以大义不如诱之名利,大人双管齐下,要让他们归心,自然易如反掌。卑职……可是该返回金陵筹备了么?”
  杨凌说道:“差不多了,如今钱宁听说有银子可赚,迫不及待要赶去金陵,锦衣卫在各处的暗桩可是根基深厚,有他们协助,搜寻沿海士族暗中通商证据的事必定可以很快完成。我歇了大半个月,扮作勉强出门还是可以的,明儿我找机会先去探探李大学士口风,如果他那里阴力不大的话,你便先回江南吧。”
  成绮韵沉默不语,一阵风来,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寒意。
  杨凌无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远处灯光昏暗,夜色中也瞧不清她面上神色。杨凌说道:“你世居江南,不服北方水土,前两日受了风寒,亏得文心的妙手,不过北方的寒冷,你还没见过呢。介时屋里屋外那是两重天地,恐怕更要生病了,趁着还不太冷,早些去金陵吧。”
  成绮韵心里忽然象注入了一股暖流,吹来的冷风也觉得柔了起来,她咬了咬唇,温顺地道:“是,那卑职明日候了大人的消息便赶回金陵去。”
  杨凌嗯了一声,说道:“我吩咐小厨房给你留了饭菜,去吃些早点睡吧,如今天冷,火炕却还没烧起来呢。”
  成绮韵蹲身福礼,应了一声是,目送着杨凌大步走向曲廊尽头。远远风吹灯摇,将杨凌长长的身影扯曳到她面前……杨凌走过花厅,站在天井里张开手臂吸了一口沁着冷意的风。觉得身子有点儿倦,正想回房去睡,忽想起今日招待八虎等人,还没来得及让高文心针灸,他犹豫了一下,见高文心堂姐妹的院中还亮着灯,就举步走了过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而且这疗程也没有必须到那一天才好的道理。说不定这半个多月的辛勤浇灌,三位娇妻总有一个能为自己怀上孩子吧?
  杨凌想着,嘴角噙起一丝甜蜜的笑意,嗯……再治上两周吧,保靠一点儿,再长不算啦,文心这偏方的副作用实在是有点要命呢。
  杨凌走进院门儿,不便再继续往里走,他正要扬声唤高文心出来,忽听里边高文心拔高了嗓音儿道:“我与他还有什么相干了?他为什么要这般污辱我?”
  杨凌听她证据激烈、语声微颤,不觉怔了一怔,便停在了那儿。只听房中一个男人声音道:“姐姐,他家世代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你知道他在地方上颇有威望的,今日听了这么说,弟弟在府学里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我知道姐姐不是那种人,可是杨……杨大人现在……现在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哪有一个有好名声的?自古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要说别人捕风捉影,可这眼睁睁见到的算怎么回会事儿?姐,要不……你和杨夫人不是结拜姐妹么?求她让杨大人出面,如今在皇上那儿可就是一句话的事,求皇上赦了你的奴籍,咱们走得远远的,别和杨家再有啥纠葛了,高家的声誉威望得来不益,虽说在朝廷中受了牵累,可是这十里八乡的百姓还是尊敬咱们的,咱可别跟着杨家让人骂……”
  “住口!亏你也是读书人,知恩不忘报的道理都不懂了?姐的命是大人救回来的,你现在不再是个青衣小帽的奴才,是谁送你去府学读书的?”高文心大怒,厉声喝问着。
  房中另一个女人声音劝道:“姐姐,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杨凌听出是高文心和高文兰姐弟在说话,高文举原来就是读书人,加上只是个普通奴仆身份,杨凌可以便宜从事,所以送他去府学读书,希望他将来能考取个功名。
  听这口气,是高文举在外边听了自己什么闲话了,嘿!这样的读书人,是非不懂,好坏不分,难道悠悠众人之口,就这么可怕么?高文心中那个他,又是谁在造谣呢?
  杨凌气往上冲,刚想举步进去,思及高文心如今的身份,心理必定敏感,她喝骂自己的堂弟倒也算了,如果自己进去喝斥,难免让她伤心。
  杨凌学学叹了口气,仰起头来望着满天星斗悠悠出神半晌,屋里吵些什么全然不入耳中。繁星满天,低压苍穹,亘古时便已存在的它们,亮亮的就在眼前,似乎踏上房顶伸手便可摘下。
  杨凌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微微地笑了:“管他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人,认得真正的自己便够了。”
  他转身欲走,房中高文心气怒哽咽的声音道:“好,你是真正的读书人,你就离开保你的清白名誉去吧。自从大人来到这里,修桥补路,从不忧民,民心?我不信百姓都和你一样读书读瞎了眼!让开,我要去为大人针灸了。”
  门儿哐当一声开了,门楣下,红灯里,只见高文心翠衣罗裙,纤秀婀娜,颊上泪痕闪闪,犹未拭净。
  她瞧见杨凌就站在门口儿,不觉吃惊地停下脚步,一边慌张地唤了声:“老爷”,一边急急拭了拭泪,想要上前,身形一动却又仍堵在门口,生怕杨凌一怒,冲进去责罚她的堂弟。
  杨凌微微一笑,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杨某正是来请女神医为在下施以妙手的。”
  他拉着不知所措的高文心施施然出了院子走向自己卧房,心平气和,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竟是毫无怒色。
  第157章 开门见山
  杨凌的卧室分外间和内间,韩幼娘正在外间灯下替杨凌裁剪着衣料。杨凌带回来许多贵重衣料,不过大多是女子所用。内中有葛布二十匹,杨凌替丈人和舅哥留了五匹,余者留用。
  那时葛布极为精贵,只有浙江、广东和江西向个地方出产,最精细的出自广东雷州。这二十匹葛布是雷州上品葛布,每疋(pǐ同“匹”)不过三丈一二尺,就价值纹银三两。
  幼娘的女红比玉堂春、雪里梅高明多多,所以亲手裁剪,想为相公做套合体的袍子,瞧见杨凌和高文心一前一后进了门,韩幼娘直起身子,用小手轻轻捶着腰肢向文心笑道:“姐姐来了。”
  高文心已拭去泪痕,她生怕幼娘看出端倪,匆忙答应了一声,假借回头掩门的机会避过了脸去。杨凌初时听了高文举的话十分愤怒,待想通了却只可怜这人云亦云、自命不凡的学子,况且有高文心这屋关系,他更不便严苛,所以心事已完全抛开了。
  看见幼娘捶腰,他心疼地道:“你呀,早叫你把料子送去铺子里做,非要自己动手,累了就歇歇吧,我又不急着穿。”
  韩幼娘开心地答应一声,说道:“相公先请姐姐针灸吧,你喝了酒要早些睡下,我再剪完这一段也就歇了。”
  杨凌嗯了一声,见高文心已趁机会闪进了房去,他也走进了房间,大大方方地除去了外袍,一撩小衣趴在床上,将裤子褪了褪,露出了半边臀部。
  高文心默默地坐在床边,将十余枝银针一一插进他的臀后部,然后按着一定的顺序逐一轻捻着。杨凌下巴搭在双手掌背上,神情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缓缓地道:“文心……”
  高文心“嗯”了一声,轻声道:“老爷不适了么?我轻些便是。”
  杨凌扭过头来望着她模样,忽然微微地笑了。高文心瞧着有点发慌,吃吃地道:“老爷笑什么?”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十八岁,只比我小了一岁,是大姑娘了么?呵呵……不算吧。其实还是个小女子呢,可你十八岁就名冠京师,与金针刘他们并列京师三大杏林高手,若从这方面说,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高文心听他一会儿大姑娘,一会儿小女子,不知他想说些什么,眨着眼也不敢胡乱搭话。杨凌看出她有些迷惑,轻轻一叹道:“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都是我一向疏忽了,自以为没拿你当奴婢也就是了。却忽视了别人的看法,过两日我去宫中时和皇上说说,削去你贱民的身份。如果……文举不愿再住在这儿,我再替你们找幢房子……”
  高文心心中一颤,失声道:“老爷,你……你要赶我走?”
  杨凌嗯了一声,高文心俏脸儿刷地一下白了,只听杨凌说道:“不是赶你,是赶走一个奴婢,你不再是杨府的奴婢,就不必人前以婢子自称,人后才能和幼娘姐妹相称,你恢复了女神医的身份,谁再敢造谣生事,辱你清白,我才能削他的功名,治他的罪!”
  如果不再是世奴,彼此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也便消失了,机会岂不更大了一些?
  高文心想能了这一点,心中忽然有些喜悦,她轻轻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调嗯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道:“老爷不生文举的气么?他……他只是个读死书的呆子,老爷不要见怪。”
  杨凌笑笑道:“说起来他只是爱惜读书人的身份,想避嫌罢了,我不会和他计较。”
  高文心心里面轻松了许多,手上也轻快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犹豫道:“恕婢子多嘴,听文举说,府学、太学的人都群情激愤,将老爷和八虎相提并论,指为……”
  她悄悄看了看杨凌神色,见他轻松自然,这才壮着胆子道:“指斥为……国贼呢。婢子知道老爷的为人品性,可是外人不知道呀。老爷不晓得士子们的厉害,所谓众口烁金,文人们一张嘴,足可以毁了一个人呢。”
  她垂下头,幽幽地道:“李继孟几句胡言,就搅得这四乡八邻的百姓把老爷当成了欺男霸女的恶人,其实……文举一开始在府学还为大人辩解,只是夫子和士子们将八虎的恶行桩桩件件都和大人联系在一块,大人与八虎交从过密,怎么辩解也无人肯信,反把他骂作奴才,他又气又恼,才想离开杨府表明心迹。大人如今的权势地位,本不必结交八虎那种声名狼藉的人物,要知民心可用,失了民心,婢子担心对老爷您大大不利呀。”
  杨凌反问道:“何谓民心?民心是大势所趋,这个大势就是利,为民谋利者便得民心。”
  他想起了袁崇焕的一件事,不禁感慨地道:“我记得有一个国家,关外蛮族进攻这个国家时,有位袁将军独守一座城池,誓死不退,城中百姓觉得自己财产可以得到呵护,都无限感激。可是仗越打越队,眼看城池不保,百姓担心蛮族会报复屠城,那时不但钱财没了,便连命都没了,许多人便开始大骂袁将军是为了立功升官,荼毒百姓,责怪他兵力不足就不该苦战累民。幸运的是蛮族头领不慎在攻城时被打死,就蛮军溃退。性命和财产都保住了,百姓们庆幸之余,又痛哭流涕,把袁将军视为再生父母了。”
  杨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仅从这件事你看出民心是什么了么?民心就是利,避害趋利就是民心,别以为老百姓会笨,所以民心可恃、民心可用,民心更可争。只要我做的事有利于民,他们中大多数人是站在我这边呢,还是那些士子们的空话一边?
  莫说八虎现在并无大恶,就算他们真是大恶,目前可以合作,我也不能为了面子上的荣光与他们交恶。何况……我也不会蠢到自己做的事见了实效,才去争取民心。”
  他嘴角翘了翘,车行、酒肆、青楼、商舍……这些地方三教九流,各个阶层都有涉及,让他们被包围在我的人海战术中吧,如果他们的左邻右舍、丫环奴仆、马夫书童,甚至夫人儿女,都能接受至少不反对我的政见,我倒要看看这些被孤立的大臣和士子们还能坚持多久。
  杨凌见高文心没有动静了。不禁回头一望,只见自己屁股上边明晃晃十多枝银针摇摇晃晃,煞是壮观,高文心却在痴痴发呆,不禁失笑道:“文心,你在做什么?我瞧着自己跟个刺猬似的,莫非这也是疗程之一?”
  高文心脸儿一红,惊醒过来,连忙动手又诊治起来,吱吱唔唔地道:“不是,婢子是在想那位大人,他的用心不被人理解时,一定很是心酸。”
  “婢子知道老爷做的事是为了天下百姓,才不计个人名誉。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文心都会陪在你的身边,脱奴籍……婢子真的好想,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笑我、骂我,我决不离开杨府、离开老爷!”
  杨凌怔然瞧着高文心,烛光映照下她轮廓优美的脸庞上,那双眸子坚定、平静、坦坦荡荡,这么大胆的表白,让杨凌听着一阵冲动,差点儿跳起来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他稍稍一动,满屁股银针乱晃,这才一下清醒过来,压抑了心情,趴回枕上,轻笑道:“好,你不想走,没有人能赶你走。只是……这针瞧着实在渗人,咱还是先专心把针扎完吧。”
  高文心情窦已开,如何看不出方才杨凌眼神中的含义,都怪……都怪……她懊恼地咬紧了嘴唇。
  李大学士府。
  杨凌和李东阳并肩走进书房。李东阳诧然望着杨凌,不知道他冒昧来拜访自己是何用意。
  杨凌打量着这间书房。书房古香古色,几案里边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桌上放着镇纸、砚台,还有几摞高耸的公文,桌旁一个大肚敞口的青花坛子,里边矗着十几卷宣纸画轴。再往后边是木制的朱漆金花屏风,隐隐露出一角床榻。
  杨凌见了不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东阳竟然会在内书房见他,照说这么极私人的地方除了府中的人和极亲密的朋友,一般是不会往这里相请的。
  杨凌的目光回到李大学士身上,两人身前各有一只细瓷的茶杯,房中没有燃着炭火,稍稍有些冷意,杯中热气袅袅升起,未及面前却已消去。
  李东阳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试探着问道:“杨大人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杨凌恭敬地笑了笑,说道:“大学士公务繁忙,寻常的小事下官岂敢前来打扰。实在有一桩事关朝廷和黎民百姓生计的大事,下官想先征询一下大学士的意见。”
  李东阳心中翻了个个儿,如今的杨凌对皇帝的影响力无人能比,他有八虎那班狐朋狗友,又在内阁安插了一个焦芳,论权势更是无人能比。而且两人可说素无交集,他有什么事来找自己商议?
  莫非赶走了刘、谢两位大学士还嫌不足,他又要设计将自己清出朝廷以便独掌大权?李东阳暗暗提高了警觉,呵呵笑道:“杨大人年纪虽轻,才干却超卓不凡,如此客气,老朽可是受宠若惊了。其实大人若对朝政有所见地,大可直接上折众议,若说私下商询,刘公公身居内相,焦大学士又是大人的好友,似乎还轮不到老朽置喙吧?”
  杨凌正色道:“李大人是说八虎和焦芳?八虎贪权好利、无知平庸,岂是可以商议的人?焦芳虽有才干,但顶多只能唯唯喏喏、遵旨施政,若论见识眼界,目光长远,放眼当朝,除了李大学士,在下还能向何人求教?”
  李东阳眼皮一抬,霍然瞧向杨凌。目光炯然地瞧了半晌,嘴唇翕合半晌,竟是不知该如何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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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8 14:19:07 | 只看该作者|
        第158章 各取所需
  李东阳顿时被杨凌的话惊呆了,此时此刻,就算是他,就算是在同僚好友面前,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评价八虎和焦芳,杨凌做为八虎和焦芳一党,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他疯了不成?
  李东阳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轻笑一声道:“杨大人如此说话,不怕内廷中人和焦大学士和你翻脸成仇么?”
  杨凌嘿嘿一笑,说道:“李大学士不怕被人当成造谣中伤、挑拨离间的小人,尽管说与他们知道便是。”
  李东阳怔了怔,忽地仰天大笑。杨凌含笑相视:既然二人是暗室以交谈,无论如何推心置腹,这番话都不可能作为证据传出去影响他们的声名和官威,杨凌可以开诚布公,李东阳自然也不必再有顾忌。
  果然,李东阳畅然笑罢,抚掌道:“时至今日,还能听到如此畅快淋漓的话,尤其出自杨大人之口,实令老夫惊讶,杨大人今日造访,到底有何目的,请直言相告吧。”
  杨凌笑笑,说道:“大道公义,说到底不过是利在其中,这种有江山之利、百姓之利、个人这利之分,下官今日来拜见大人,就是想为朝廷谋利、为百姓麻谋利。”
  李东阳目光一凝,注视着他道:“杨大人此话怎讲?”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说道:“下官从江南回来,深觉江南自古富庶之地,仅靠田地已不能再有进展,江南商贾虽多,精美之物却只有各地士绅富豪消受得起,受此制约,百姓得惠有限。再者,倭寇在沿海肆虐。虽未成心腹之患,但大明百姓多受其扰,朝廷驻重兵于沿海,处处被动防御,却防不胜防,大军耗资靡巨,却不能救沿海百姓于水火,种种弊病,皆因海禁而起。下官以为,若开禁通商,则倭寇产生之根源可除,不法私贩再无容身之处。朝廷可增加大笔税赋,黎民百姓也可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李东阳大为惊愕,他只道杨凌如今大权在握,想创些政绩树立威信,却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一条艰难的道路。
  解禁通商未必是毫无缺陷的良药,可是相对于禁海禁商,却好久多多,他主持朝政多年,站在最高处,这其中关节自然看得明白,可是要推行这项政策,却是朝野阻力重重。
  即便他和刘谢三人主持朝政时,又深得弘治帝信任,也知道如果费力不讨好地去劝说皇帝解禁通商,弄不好反而引火烧身。
  李东阳与刘谢私下议论朝政,想及海禁中错综复杂的关节,也不禁大摇其头,认为解除海禁遥遥无期。
  他们虽是实干、能干的贤臣,也想不到五十多年后,全面解除海禁就已成了当务之急。而且在朝野各方的一致支持下,在大明朝廷顺利实施了,只是国家施政,先行一步、后行一步效果实是天壤之别,那时已经有些晚了。
  李东阳垂下眼眸,轻轻举起杯来凑到了唇边,沉吟不语。
  杨凌知道他还要消化一下自己的话,更要揣测自己的真实来意。是以静静等待,并不催促。过了半晌,李东阳才轻轻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展颜一笑道:“杨大人以为平倭靖海、强国富民,解除海禁乃是必治的一剂良药么?”
  杨凌诚恳地道:“大人,强国富民的方法自然不只一条,不过解禁通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海横在那儿,海线绵延万里,中外贸易始终难以禁绝。造双桅船者斩,只能斩我大明百姓,海林亦只能禁我大明百姓。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洋就象一个聚宝盆,因为倭寇作乱而弃了这棵摇钱树,结果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盗。
  现今倭寇横行的苗头比起海禁之初如何?愈发势大了。各业利益所在,因而为盗,良民利益所在,亦下海为盗。大人入内阁多年,故旧遍及天下,耳目灵通得很,应该知道所谓倭寇,大多皆是我大明百姓。逼良为盗是一罪,斩倭御敌是一功,是以沿海官吏指鹿为马,掩盖事实者皆有之。寇与商同是人,皆为利而来,市通则寇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海禁一日不解除,祸患始终存在。
  如今朝贡贸易仅限于朝廷,是故私商贸易盛行。沿海的海商大贾、士绅世家走私甚是猖獗,如果取消海禁,再剿抚并用,清除顽固的海盗,允许百姓下海前往西洋、东洋贸易,不但倭患可以烟消云散,以此为契机,还可繁荣百姓,强盛国家,何乐而不为?”
  李东阳望着杨凌,听他侃侃而谈,隐隐表现出痛惜和焦急的神情,心中不觉有些触动。眼前这个人或许擅于权谋,或许谄媚君上,可是未必就没有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
  如果他真的贪图权利,目前他就该把心放在朝廷上,利用朝中的动荡,不断安插亲信、收服人心,巩固自己的势力,何必苦心竭虑去搞什么解禁通商?
  他如今权势熏天,又掌着司税监,控制着在明的财源,可没胡必要冒这个险呐。刘公、谢公,莫非你们都看错了他的为人?结好权贵功卿、纵容皇上玩乐只是他为一展胸中抱负不得已而为之?
  李东阳轻轻叹息一声,沉吟道:“禁海,自然有诸多弊病,强汉、盛唐、富宋……自古以来未见有禁海之举,唯有我朝呀……”
  杨凌听他语气松动,心中狂喜,他站起身来,慨然道:“大学士,下官知道大人和朝中百官因在下一介秀才,迅速攀升,而又与内宦权奸交从过密而颇多误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日久人心自现,在下现在也不多做表白。但解禁通商,下官实无私心,此事若成实是利国利发,而且海关和有司衙门,下官也愿进谏皇上,交付地方官员管理。
  大人,自古外族难自海上来,如今异国造船能力增强,已有佛郎机人自万里之遥来访,公知再过百年如何?这知这海洋天堑那时不能成为坦途?
  大明在北方筑了一道长城,难道那时在海边再筑一道长城,堂堂中华、炎黄子孙要处处筑墙,将大好的海洋丢给夷人不成?要窝在家里处处挨打么?海域亦是我大明疆土,单是守土有责便不该将它放弃!”
  李东阳霍然动容。沉思半晌后,他徐徐说道:“解除海禁……难!”
  杨凌道:“大人是谦谦君子,所以说难,下官结交内宦,诟名满身,所为何来?大人若是允了,其他的事自有下官去做。”
  李东阳瞧他一眼,忽地也站起身来。在室中徐徐踱步,杨凌见他沉思半晌,停下身形道:“天下以农为本,自由通商,若米粮外流,奈何?官府纵然禁止,也难以处处设防。”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如今天下,富庶华美之物谁能及得我大明?丝绸、茶叶、瓷器等物漂洋过海,一船获利数十倍。纵然朝廷不禁,百姓会舍重利货物而运输普通用品么?大明本来不允民间以银两为货币,但宝钞信用不足,铜钱不敷使用,民间早已广泛使用白银交易。如今生产的货物超越建国之初,白银早已不够使用,乃致物价上涨,百姓生活贫苦。
  若是贸易流入大量白银,既可交付国内流通,还可就近购买周围蛮族马匹、牛羊,百姓除了稻米,还有肉食可吃,而现在有几家百姓吃得起肉?再者海禁时渔民只有不禁风流的小船儿在近海捕鱼,开了海禁巨船入海,那才是取之不尽的鱼米粮仓啊。
  相当初大宋四海通商,百姓富裕,朝廷税赋充足,而宋朝时田地不及我大胆辽阔,亩产不及我大明之出,百姓食用之物还是远超我大明呀。”
  李东阳笑了笑,说道:“大宋田地不及我大明,可人口也远不及我大明呀。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输出米粮的可能确实不大,但购买牛羊要受制于外族,捕鱼难以应付百姓生存之用,一旦与外族交恶时岂不危险?
  江南是天下粮仓,苏湖熟,天下足,通商之后丝绸之利数十倍于农田,百姓贪近利,有地者必弃粮而植桑,种地者必弃地而养蚕织布,其余诸省皆非善耕作之地。若是粮储不足,天灾人祸时必激民变,百年后如何本官不知,可是眼前就可能出现的大乱却不可不防啊。”
  杨凌一腔热血,想的是关系国家历史转折的重要机遇,对当前大明的情形却思虑不足,李东阳虽听他描绘的前景颇为心动,可身为首辅大学士,他却不能不想‘食为天’这件头等大事。
  不过杨凌一听‘苏湖熟,天下足’,心中有些奇怪,后世的俗语不是常说‘湖广熟,天下足’么,莫非这天下粮仓从近海向内地逐渐迁移过?
  杨凌忽地想起正德亲政时曾批过一个试种安南高产水稻的折子,还有自己在鸡鸣驿时当成水果吃过的蕃薯,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向李东阳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下官能解决这粮食问题,将贫瘠的内陆变成充足的粮仓,大人可肯支持下官么?”
  李东阳瞧着他,目光一闪,微笑道:“安南水稻试种的奏折已送回京来了,这稻种耐旱祛虫,能增产一成,老夫已奏请圣上,明年便在适种之地广泛种植,不过适种水稻的土地有限,增收一成可不足弥补江南米粮之失。”
  杨凌心中喜悦,那玉米地瓜可是好种的很,什么沙地温地,山坡草窠都能生长,农民若是再好好侍弄一番,各地粮食增收可不是一成,而是一倍都不止,这件大事自己怎么竟一直忘记了。
  他现在只想赶快去吩咐部下搜寻这种植有蕃薯苞米的地方。既然朝廷还没广泛种植这种作物,显然民间大多还不识得它的重要价值,自己抢先推广它,自己说出来的话也便多了几分底气。
  想到这里,他轻松地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下官有办法解决大明粮储不足的问题,到时大人可肯鼎力支持?下官不才,蒙先帝、当今皇上宠信,却无寸功于江山社稷,若能办成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余愿足矣。”
  李东阳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气,粮食种植靠地靠天,现有的米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土地贫瘠、气候不适的环境中大量增产的,这杨凌语气也太大了吧?”
  他按捺住好奇,恬然微笑道:“好,杨大人若能办成这件大事,便是大明第一功臣,比起开疆拓土、百战之功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只是……”
  他叹了口气,说道:“老夫老矣,不若年富力强之辈,近来时时感到身体疲惫,寻常的奏折批阅起来也吃力得很了。焦大学士年纪比老夫还要大上许多,本官也不忍让焦大学士过于操劳,内阁的日常事务太多,没有人分忧,便是有心助大人排除阻挠,恐怕也力有不逮呀。”
  杨凌一怔,李东阳这话不象推脱,又似推脱,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杨凌定睛瞧去,见李东阳握着拳堵在嘴上轻咳着,可是一双老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狡狯,不禁恍然大悟。
  他暗暗笑骂了一声“老狐狸”,口上却呵呵笑道:“焦大人刚入内阁,朝政多赖大人操持,难怪大人不能周详,听说大人举荐詹士府学士杨廷和杨大人入阁,下官也觉得杨大人才干、政识超卓不凡,是大学士的适当人选,我想皇上一定会同意杨大人入阁之事的。有杨大人为您分忧,到时沿海开禁,接待使臣,制订律法、用兵平倭、督造舰船、设立海关等等大事,想必大众就可以分身顾及了。”
  李东阳一抚胡须,说道:“但愿能如杨大人所言,那样老夫就放心了。”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相视一笑。
  “甘薯,没听过?嗯……也叫红薯、蕃薯、大地瓜……还是没听过?”
  杨凌叹了口气,转身欲走,那矮矮胖胖的米粮店老板搔了搔头,忽地叫道:“这位公子您说的是不是蕃芋?”
  “蕃芋?蕃芋是什么东西?或许也是一个名字呢。”,杨凌心中想着,又急转回身,欣然笑道:“有可能有可能,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只要我一瞧就知道是不是了。”
  他来拜访李东阳穿的是一身便装,不过那一身高档衣料可瞒不了人,加上身边跟着八个彪悍矫健的手下,那派头儿就是在京师也不是随处可见的。米粮店老板可不敢小瞧了他。
  他讪讪地一笑,哈着腰道:“公子,蕃芋那东西低贱便宜,获利甚小,而且买的人也少,所以小店交不卖那东西,不过城北一带的粮油铺子可能有卖的。”
  城北?杨凌知道那一带居住的大多是贫民,地瓜在后世确实是便宜东西,莫非这时还是稀罕物儿就不值钱了?他立即兴冲冲地拱手道:“多谢老板,我这便去看看。”
  杨凌出了店门儿,四个轿夫抬过绿呢小轿,杨凌钻进轿内吩咐道:“走,去城北,逛逛米粮店。”
  轿夫不知老爷从大学士府中出来,满城地逛粮铺子是什么意思,心中暗想:莫非大学士家断了粮?也没准儿,听说李大学士是清官,家里上百口子人,朝廷的俸禄又低,眼瞅着天冷了,要断了粮可够惨的。不过咱家老爷扣门了点吧。咋地也不能给人家送蕃芋吃呀,那玩意儿吃一冬天受得了吗?
  他们想归想,可不敢说出来,抬起杨凌便大步走向北城区。轿子吱悠悠地到了北城,拐进破破烂烂的贫民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米粮店,随行的一个家丁打扮的番子摆了摆手,小轿停了下来。
  他机警地四下瞧瞧,示意兄弟们散开,然后走到轿旁低声道:“大人,粮油铺子到了。”
  杨凌倚在轿垫上已经睡着了。昨夜他宿在雪里梅房中,这小妮子在闺房中花样最多,一向胆气最大,昨儿不知怎么大了胆子,自己一直不忍要求的,她居然羞羞答答地要以后庭侍奉。
  看来雪里梅也是做过准备的。早学着莳花馆里听来的方子,用猪脂掺了杏仁儿提炼的精油清洗润滑了一番。娇盈沃雪水蜜桃儿般的诱人沟壑中,一朵水灿雏菊香喷喷、柔腻腻,金针刺蕊,吐艳含芳。
  杨凌如获至宝,抱着那初桃般的幼嫩臀瓣,只觉柔腻如油、张驰有道,再听着雪里梅如泣如诉的婉转娇吟,这一夜颠狂得狠了点儿。杨凌心中也知道这小妮子如此讨好,是在担心些什么。
  女人嘛,有时光有一颗心还不够,对她们说点儿废话其实蛮有必要的,杨凌自然知道这个至理,畅快淋漓之后,搂着那娇怯怯的身子又和她温言絮语到了后半夜,哄得小妮子心花怒放,开心得都哭了起来,这才叠股而眠,不免有些倦了。这一路上小轿悠扇悠扇地,可就起了困意。
  番子唤了几声,不见大人答应,急忙掀开轿帘儿,只见杨凌斜倚在轿垫上睡得正香,番子忙蹑手蹑脚地放下帘儿,示意众人小心候着,莫要搅醒了大人。
  不料他这儿没了动静,那家粮油铺子里却吵了开来,只听一个男人声音喝道:“走走走,你们这几个叫化子,若要讨口吃的,给了你糙米了,怎么还在这儿聒噪?再来妖言惑众,骗我老娘上当受骗,我就把你们送官究办。”
  随着声音,一个棉布袍子的小老板领着两个伙计把两个人推出了店来,那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乌黑色长袍,瞧那污垢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天气日渐寒冷,还真的有点儿可怜。
  这两个乞丐都是瘦瘦高高的个儿,从后边看,红红黄黄的头发,不象中原人氏,只听一个乞丐用怪里怪气的声调道:“老板,我们不是乞丐,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传播福音的,你的母亲信奉天主,就可以得到救赎,得到心灵的平静……”
  他还没说完,那个小老板瞪起眼骂道:“他妈的,什么上帝?有玉皇大帝大么?你们这些红番鬼,赶快给我走人,再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别怪我不客气了。”
  另一个金发的黑袍人被推下了台阶,一边说道:“不要辱骂上帝,上帝告诉我们,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迷途的羔羊啊……哎哟……”
  他正要大发感慨,不知那小老板用什么东西打了他一下,捂着脑袋叫起疼来。另一个红黄色头发的人不禁扯起嗓门大声争执起来。
  那番子掌班看两伙人声音越吵越大,正要上前赶走他们,免得吵醒杨凌,杨凌已听到声音醒来。他掀开轿帘儿皱眉道:“什么事,谁在争吵?”
  一言未尽,正好那个红发人扶着另一个金发男人转过身来,杨凌瞧了二人模样,不禁一呆,这样怪异长相的男人他自打来到大明也只在护国寺见过,可不正是那帮西洋传教士么?
  杨凌连忙起身下轿,呵呵笑道:“二位教士,好久不见了。”
  走近了瞧见这两位西洋传教士的模样,只见一袭黑袍越发的破旧不堪,两个人都是满脸菜色,看来日子混得极惨,杨凌不禁吃惊道:“二位,你们这是……你们不是一直住在护国寺么?皇……呃……那位善人老爷捐了三千两银子香油钱给寺里,怎么……把你们赶出来了么?”
  第159章 兵马未动
  中国人瞧外国人大多模样相似,如果扔人堆里很难认得出来,这两个人来到了中国,瞧着中国人模样也差不多,实在记不清杨凌是谁了,何况今时今日的杨凌神情气度,举止言谈,纵不做作也自有一种威严。
  不过杨凌一提起那位捐献三千两银子香油钱的大善人,金发人倒一下子想了起来,不禁惊喜地道:“啊!我们认得你了,你是那个大公子,那位年纪大些的公子,我是雅思各,公子还记得我?”
  另一个红发人也如见亲人,笑眯眯地道:“我是火者亚三,我记得公子,您是……杨公子。”
  米粮店老板站在台阶上,瞧这位气度不凡,领着七八个家人的公子和两个叫化子认识,气焰顿时矮了许多。
  杨凌虽记得他们模样,可是不记得他们姓名了,这时听他们自报姓名忙含笑道:“是呀,雅思各教士,火者亚三教士,你们好。我有些事情要向这里的老板询问,一会儿再请你们去聊聊。”
  杨凌说着,向他们拱了拱手,步上台阶笑问道:“店家,你们这里可有蕃芋出售么?”
  蕃芋口味较差,又不能长期代替粮食,只有这些贫民地区百姓才食用,那位老板听说生意上门,虽觉得以这位公子的气度打扮,居然上门购买蕃芋有点奇怪,还是连忙陪笑点头道:“是是,公子您请进门,我们这儿有蕃芋卖的。”
  老板匆忙奔回店去,提出一袋儿蕃芋,打开口子让杨凌看。杨凌一瞧不禁大失所望,那黄白颜色的块茎植物看起来也是地下生长的,不过却不是红薯。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这个,形状和这个有些类似,不过味道很甜的,有的是红皮的、有的是白皮的。嗯……我听有人叫它甘薯,还可能叫红薯、甜薯,另外还有一种粮食是金黄色的,大概……比小指甲还小点,一粒一粒的。”
  跟在一旁的雅思各和火者亚三听了不禁惊奇地对视一眼,火者亚三忍不住插嘴道:“杨公子,你说的这两种东西好象和我见过的非常相似。”
  杨凌忽地想起玉米和地瓜原产于美洲,好象就是通过欧洲传进中国的,不禁欣喜万分,连忙转身道:“教士见过这东西?你在哪里见过?”
  火者亚三耸了耸肩道:“哦,很久以前就见过了。按照公子的描述应该就是这种植物,嗯……是十二年前,哥伦布船长远洋回来,从遥远的地方带回国的,我们六年前来东方时,国内已经大量种植了,我们也带过很多种子的。”
  杨凌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太好了,教士手中还有种子么?我有很重要的作用。”
  火者亚三一摊手,耸耸肩道:“我们东来时带了许多食用,可是从天竺逃出来时几乎全都丢失了,仅剩的一些在吕宋辗转搭船来大明时也吃光了。”
  杨凌听了大为泄气,可是……自己的的确确是吃过的,而且还是在北方,难道另有别人带来这种东西?米店老板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这时忍不住插嘴道:“公子,你说的这种东西可能我这儿是有的,你要不要看看?如果确实想买的话……”
  杨凌急道:“快拿来给我看看,如果确实是我要的东西,一斤一两银子,不……一斤十两银子!”
  老板一听一斤十两银子,顿时精神大振,慌忙说道:“公子爷您等等,小的马上就来。”老板说完拔腿就跑,直冲向后店,杨凌比他还要着急,恨不得追上去看个究竟,他在店中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两个伙计让在店角以敬畏的目光望着这个大凯子。
  一会儿功夫,店老板扛着一只不大的米口袋风风火火地又冲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公子爷,您瞧瞧是不是这东西。”
  杨凌急忙扑过去,从他肩上夺下口袋,放到柜台上,他的心砰砰直跳,打开口袋看到那黄澄澄的、前世根本不屑一顾的半口袋玉米粒子,杨凌差点儿没哭出来,他抓起一把玉米粒,颤抖着捧在手中,简直比发现了一袋黄金还要兴奋。
  杨凌喃喃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店老板一听正是杨凌要的东西,那半袋玉米粒子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到手了,登时喜得合不拢嘴来。
  这时一个小孩子捧着一个煮地瓜从里屋跑了出来,叫道:“爹,你扛着米口袋干啥去,奶奶叫我来问问,什么一斤十两的?”
  店老板哪来得及说话,他蹭地一下从孩子手里夺过地瓜来,递到杨凌面前,目光热切地道:“公子爷,这是不是您说的甘薯?我家煮了一大盆呢,您要是喜欢吃,全都卖给你。”
  “啥?全都煮了?”杨凌瞧着他手中的煮红薯,欲哭无泪,他痛心地叫道:“全都煮了?你……你就没留几块儿?”
  老板陪笑道:“没全煮……还留了几块,不过已经烤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瞧那玩意儿烟熏火燎的实在难看,没敢说出来。”
  “你……”杨凌恨不得踹他一脚,他恨恨地道:“快说,你这东西是从哪儿进的货,只要让我找到卖主,我就送你百两纹银。”
  这时一个呵呵的笑声道:“我是个酒痴,想不到这京师却有个瓜痴,是谁这么喜欢啃地瓜呀?”
  门帘儿一掀,一个笑眯眯的大胡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和杨凌正打了个照面,两下里一瞧,都不由得一怔,同声说道:“是你?”
  那人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是杨公子,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杨凌一看那大胡子竟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不由失声道:“是祝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祝枝山走到近前,迎面一阵酒气扑来,看起来这位祝才子果然是嗜酒如命。他笑呵呵地道:“杨公子大手笔呀,为了吃几块地瓜,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呵呵呵,这里店东是我的表弟,这西天麦和蕃地瓜是我家园子里生的,带来些给姨母和家人尝个稀罕罢了。杨公子也爱吃么?”
  杨凌一颗心落了地,既然找到了正主,也就不那么急了,总之这祝枝山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了。两下交谈几句,他就守财奴般扛起那袋被祝枝山称做西天麦的玉米粒子,盛情邀请祝枝山和两个西洋传教士去酒楼一叙。
  祝枝山一听有酒可喝,顿时欣然从命,几个人来到一家大酒楼。杨凌吩咐手下将那袋玉米好生看住了,这才和祝枝山、火者亚三四人上了酒店,寻了一间雅间就坐。
  甫一落坐,杨凌便急不可待地问起这蕃薯和玉米的来历,原来祝枝山是官宦世家,老父做过山西布政副使的高官,后来告老还乡。
  祝枝山在33岁上中了举人,此后十多年来再无进展。虽然求取功名之心甚浓,由于年岁渐长,对于仕途也不敢太抱希望了,便在苏州老家置了房田产、又做起粮米生意,当起了富家翁。
  前两年有一家百年前移居南洋的汉人因为得罪了当地权贵,辗转逃回了大明,在祝老爷储上为他料理果园,平素在果园里种了些从南洋带回来的农作物。
  那些东西虽非美味,不过胜在稀罕少见,祝枝山便时常运些给开设在各地的米粮店出售,由于各地人不曾见过那些东西,销量并不好,不过偶有喜欢尝鲜的,出价都比普通粮食要高得多。
  杨凌听说他把这些高产作物当成稀罕物儿养活,全然不能想到其中对大明百姓的重大意义,不禁责备道:“祝兄呀,这些东西是什么瓜果,那是极为高产的庄稼呀,若是在大明广泛种植,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你只养在一个小小果园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祝枝山撸着大胡子,眨巴着一对绿豆眼,对杨凌那种痛心疾首的模样颇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莫说他是个赋闲文人,压根不会去想庄稼增产的问题,就是史书有载玉米传到中国后,长达数十年间,许多农民也只是在家中后院种上二三十棵,留着给孩子当稀罕物儿吃,压根就没想过用它来替代现有的农作物,更别提官方没有注意并记载的那些年头了。
  小时候寄住在山东平原县的姥姥家里,杨凌就听姥姥念叨过红薯半年粮的谚语,玉米的地瓜亩产几千斤很普通。
  而且它的适应性很强,耐旱、耐瘠,耐风雨,病虫害少,山地、坡地和新垦地都可栽培,不和稻麦争地,煮熟晒干的话能放上几年,比稻米还耐储存。
  想到这些优点,杨凌不禁欣悦非常,对祝枝山也有些歉然:自己要不是为了开禁通商,被李东阳提起粮食问题,还就一样忽视了它,何况衣食无忧、不事生产的祝枝山?
  杨凌觉得语气有些冲了,不禁讪讪地道:“小弟一时情急,出言莽撞了,祝兄莫怪。”
  祝枝山端起杯来,如长鲸吸水般一饮而尽,笑道:“无妨,杨老弟心系黎民,是老祝惭愧才是。”他说完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道:“不过……恕我老祝冒昧,老弟这般在意国计民生,莫非……是朝中哪位大人的贵介公子?”
  杨凌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出自己身份,这位祝才子会不会拂袖而去。不过如今既要用到人家,瞒是瞒不住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弟姓杨,单名一个凌字,忝为当今皇上的侍卫亲军统领,辖内辑事厂。”
  祝枝山听了大惊失色,和他同桌饮酒,谦然自称小弟的杨公子就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宠的那位杨大人?他惶然立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当面,失敬失敬,学生实在失礼了。”
  杨凌意外地站起身道:“祝兄请坐,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如此拘礼?呃……”他看了祝枝山一眼,试探地道:“小弟在文举子中声誉可不甚好,本以为祝兄听了我身份便要拂袖而去,祝兄不介意我的名声么?”
  祝枝山听了也是一愣,随即想起听到的有关杨凌的一些传言,不禁晒然笑道:“那些腐儒看人眼光‘独到’,学生可没那般见识。且不提大人在民间名声好得很,单是看大人对一个侍婢肯低声下气、对我这样的文人肯折节下交、能为百姓口食如此用心,这胸襟、品行、为人又怎么会差得了?”
  祝枝山和唐伯虎放荡不羁、愤世嫉俗,属于文中的异类,同样不见容于那些正统文人。自已身受其苦,又和杨凌相识在先,见识过他的言行,自然不会为士林谣言所惑。
  杨凌一听如逢知音,拉着祝枝山坐下,提起酒壶来为他斟满一杯,两人轻轻一碰,就唇饮了。彼此相视一笑,大生亲近之感。
  火者亚三和雅思各两个可怜的家伙为了上帝的信仰,在这异域他乡饱一顿,饥一顿的,如今好不容易有顿丰盛的饭菜,只顾着填五脏庙。
  这时听到杨凌的话,火者亚三才惊叫起来:“你就是杨大人?大明皇帝驾前最宠信的大臣?喔……上帝显灵了,上帝引领我来到你的面前,为我带来了福音了。”
  杨凌呵呵笑道:“不敢不敢,两位教士先生过奖了,本官公务繁忙,答应二位的事一直没找到机会进言,不过二位可以放心,既然护国寺的西域蕃僧冷落你们,在这里发展一直也不太顺利,回头不妨就搬去西城吧,暂时先住在内厂,回头我再为你建造房屋。”
  杨凌的解禁通商一旦成功,其目的不仅仅是要和东洋、吕宋、琉球等地做生意,更远的目标却在西方,那些远方的即将踏上海洋霸权的国家同样是现在大明拒绝往来的蕃国,而在历史上他们将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几个来自佛郎机的传教士精通中西语言,加上他们比较超然的身份,以后将是很好的交流平台,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得力的交流中介,可以发挥巨大作用,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怎么会浪费了。
  听了杨凌的话,两个传教士喜不自禁,连忙起身道谢。来中国这么久了,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的礼仪他们是懂的。
  雅思各已忙不迭说道:“多谢杨大人,关于作物的栽培和种植我……很明白一些,知道在湿地、山地各种环境如何种植,如果大人想推广这种作物,我愿意为您效劳。”
  杨凌喜出望外,想不到眼前这人还是个植物学专家,祝枝山那儿有现成的粮种和熟练种植者,再有这位种植专家指导,那就方便多了。
  大明时已有了冬季种植的暖室,专门为皇室种植疏菜,由于田亩少,病害虫害还能控制得住。杨凌恨不得立即带着这些人飞马赶回庄去,立即着手先做准备。
  杨凌向他谢过,转首对祝枝山道:“祝兄,这次来京城,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祝枝山虽然狂放不拘,自诩名士风流,似乎大有富贵如浮云、权贵似苍狗的境界,说到底一个男人谁不想功成名就,他功名上不能取得进一步发展,就想以举人之身自荐个官儿做。
  这次他进京找到一位在工部当差的父执长辈,本想托他代为活动一番,可是如今朝廷格局大变,众多官员都置身事外在冷眼旁观。
  那位长辈知道李大学士如今处境微妙,内廷的刘瑾他又不想去求,这事儿本来已经无望了。如今自己结识的这年轻人竟是位高权重的杨凌,他的心眼儿不禁又活泛起来。
  祝枝山黑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个……老祝进京,本想找位父执长辈谋份差事做,空读了半生诗书,总不成一辈子做个商贾呀,不过……”
  杨凌恍然,便笑道:“原来如此,祝兄名列江南四大才子,胸中自有丘壑,至于不擅八股,又怎能遮掩心中才学?”
  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保荐祝兄任一方县尊,兄弟倒是办得到,以后政绩斐然,升迁自然不成问题,不知祝兄可愿屈就?”
  “屈就?”祝枝山早已喜出望外了,莫说他是个举人,就是殿试的进士,能外放个县令起步,那也是极难得的机会,大多数人或担任个备用的散职,或者在翰林院中养老,哪有这份机遇?
  祝枝山忙不迭连连道谢。杨凌又和他商议从家乡再运出一批玉米和甘薯粮种进京,祝枝山自然满口答应。
  杨凌知道那玉米种子目下祝家便只有这些,不过甘薯要在暖窖中培养薯藤却容易得很,准备大量培植,开春便广泛种植。
  他虽权力极大,不过地方政事目前还无权置喙,推广新粮的事在朝中会不会有人作梗阻拦,他也是心中无数。但现在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几人尽欢而散,送走了祝枝山,杨凌陪同雅思各两人返回护国寺,招呼那几位传教士收拾行装同去高老庄内暂住,眼看天渐冷了,几位刚刚传教兼化缘回来的传教士正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瑟瑟发抖,听了这消息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
  这些人说走就能走,除了两口袋杂粮,几床破棉被什么也没有,杨凌雇了辆大车,带着他们出了西城,到了高老庄先送他们去后山内辑事厂。
  内厂现在开办的如火如荼,黄奇胤和吴杰一个忙着内政,一个忙着开疆拓土,人员的安排、培训、物资的调配、情报搜集和整理分析、机构的设置,以及借车马行周转货物带来的大笔收入的记帐和运用,种种繁杂之事十分重要,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到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机构的正常运转。
  两位档头整日忙着处理公务,有时连家也顾不上回,相对看起来杨凌这位总当家似乎太清闲了,不过作为掌控全局的人,杨凌认为他只需要控制内厂的发展方向,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多为他们争取些方便和政策,给他们足够的施展空间就行了。如果事必躬亲,事事过问未必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日常事务放手让他们去做。
  杨一清随同于永去了南方,柳千户正在按着杨凌在神机营时训练羽林斥候的手段训练着新招募的一群番子,这些年轻力壮的普通农民比起那些老兵油子更好训练,忠诚度也高,如今这一批三百人也已初见成效了。
  杨凌的意见是在各地广泛发展三教九流的人做情报的搜集者,以车马行为传递途径,但是各地必须要设立情报中转机构。
  他吸取了锦衣卫外围情报系统信息传递缓慢,轻重缓急不分的弊病,在各地情报中转机构中就设立分拣、分析人员,将情报分门别类,按紧要程度上传京城,大大增加了效率。
  同时他坚持这些搜集人员以招募的普通人和临时性的线人为主,各情报中转机构另设一支短小精悍的快速反应力量,另成一套体系为保障和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柳彪训练的这些人员就是属于这些人员,也是内厂的嫡系核心成员。
  瞧见杨凌带了几个衣衫褴褛的色目人进来,柳彪带了几个人匆匆迎上前来,杨凌笑着摆手制止他施礼,看着那些已经初具军人气质的新兵发射火器。
  这些兵丁大多习过武艺,有一定的冷兵器基础,所以厂中重点训练他们对于弓弩和火铳的使用,只见这些士卒举枪平射,“砰砰砰砰”一排响,硝烟弥漫中前方几十米外树立的人形靶子有些已被打得七倒八歪。
  杨凌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彪见他神色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火老亚三瞧见了好奇地道:“大人,您的士兵使用的火器是不是秒嫌笨拙呢?不但装填弹药要费时费力,而且射程也不远。”
  柳彪几人闻言颇不服气,他轻蔑地看了这个黄发碧眼的番人一眼,要不是一时猜不透他和厂督的关系,定要呵斥一番了。
  杨凌听了却不禁心中一动,火枪的射速和射程问题一直是制约它发挥更大作用的瓶颈,可是杨凌却不懂火器,他曾对神机营中的火器工匠提过现代火器和子弹的一些原理,不过以那时的工艺水准和火药,显然还无法做到。
  杨凌迫于无奈,才大力发展一窝蜂的火箭发射器,这样在城市近战中他的军队也足可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了。这时听了火者亚三的话,他忽然想到,莫非这位传教士会制造更先进的火枪?
  杨凌转身笑问道:“教士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火者亚三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自己能否被大明朝廷认可,公然在大明传教几乎完全取决于眼前这个人了,是以上前一步,立刻卖力地解释起来。
  可是他的中文水平有限,说些平常的社交语言还没问题,一涉及到专业术语,有些话就语蔫不详了。火者亚三急不可耐,瞧见旁边一个番子背着一枝火铳,便向他要过来,端在手中向杨凌解说。
  那时明军使用的火铳又中火门枪,火门枪结构很简单,发射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个装入火药,椿实,再插入铁弹或铅弹,然后用烧得红热的金属丝或木炭点燃火门里的火药,从而将弹丸射出。
  这样好整以暇的发射方式自然不适合战场上千军万马混战的场面。后来就改由一人操作,不但射击间速更加缓慢,而且士兵一手持火铳,一手持引火物,根本无法瞄准。
  火者亚三说的方法是用一根可以缓慢燃烧的药捻来引燃火药,只须一个很简单的击发装置便可,改造起来并不难。
  这样士卒就可以双手握枪,准确度大为增加,而且那种加长的特制枪管可以装真更多的火药,发射的弹丸产生的旋转力,射程和射击速度为之大增。
  柳彪身边几个教授火枪的老兵大多身兼工匠职责,一听火者亚三嗑嗑绊绊说出来的方法,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
  杨凌对他口述的机械还是不大明了,不过觑见那几个军火工匠的神色,已知道火者亚三所说的法子必定可行了。
  杨凌听他说完这种火绳枪的原理,突发奇想,忍不住对火者亚三说道:“教士,如果把那火绳再改进一下呢,安装一块小小的火石,用摩擦产生的火花引燃火药,速度恐怕还要快得多吧?而且雨天也能使用了,你认为可行么?”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杨凌话一出口,不但火者亚三瞪大了一双蓝眼睛,就是那些刚刚明白了火绳枪原理的军中工匠也全身一震,立即想到了它的可行性和巨大价值。
  火者亚三象离了水的鱼儿似的嘴巴翕合了半天,才惊叫道:“我的上帝,真叫人嫉妒,上帝赐给了大人无穷的智慧,我想……我想改造这些并不难,大人的想法真的是可行的,您将拥有一支无敌的火枪队。”
  杨凌也兴奋不已,他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对柳彪吩咐道:“安排最好的住处,好好款待这几位教士,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杨凌转身又对火者亚三微笑道:“教士,请你们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北方的游牧民族时常侵扰大明的疆土,非常希望您能帮助我的士兵制造出更好的武器,保护我们的家园和土地。作为报答,我承诺,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您和各位教士朋友们,允许你们在大明传教,让上帝的福音传到东方最强大、最文明的国土上,我本人甚至愿意捐助你们建造一座华丽的教堂。”
  火者亚三听了差点儿没哭出来,几个传教士眼泪汪汪地望着杨凌。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初满怀热诚和豪情,带着教皇的旨意和嘱托辗转来到这异国他乡,这几年却越混越惨。宗教的狂热和穷酸的身份,使他们既不肯也没有能力漂洋过海再回到故乡,如今只需要付出这么点代价,指点一下火枪的改进,就可以得到大明实权人物的全力支持,那还有什么不肯的?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庄严神圣的教堂矗立在东方,仿佛看到了教皇大人亲手为他们披上朱红色的主教袍。
  杨凌将这几个宝贝送到最好的住处,又置茶攀谈了一阵。巴不得从这几个人中再挖出几个造船专家、航海专家,可惜其他几个除了圣经,研究的大多是化学和哲学,杨凌目前可没有让他们著书立说的打算,便转而聊起了葡萄牙的风土人情。
  杨凌对那里虽了解有限,但是对这几个传教士来说,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两下里正聊着,忽地一个番子走进房中对柳彪低语几句,柳彪凑上前来,觑个空隙插嘴道:“大人,您府上的老管家来这里寻找您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杨凌有些惊讶,他站起身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高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见了他喜道:“老爷,您果然在这儿呢,府上来了客人,您快回去一趟吧。”
  他一直叫人守在门前等着老爷回府,后来得了家人报讯,说老爷的轿子边门不入,直接去了后山了,这才急不可耐地追了来。果然在这找到了杨凌。
  杨凌奇道:“是哪位大人?”
  高管家张了张嘴,又瞧瞧屋里众人,杨凌会意,向几位教士告罪退出了房间,高管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道:“老爷,皇上来了,到了府上有一阵了。”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忙问道:“皇上?他来了多久了?还在府上吗?”
  高管家神情有点儿古怪地道:“皇上来了快一个时辰了,听说您不在府上,他……他在中堂转了一阵儿,夫人出来陪着说了会儿话,他等得无趣就闯进后院去了,老奴又不敢拦着他。”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那时对于礼节是十分讲究的。杨家的后院儿是女眷的住处,就是高管家平素也是决不迈进一步的,外客只能在中庭相见,除非至亲密友,哪有去后堂女眷住处的道理,也难怪老管家为难着急了。
  以杨凌对这小皇帝的了解,知道他随性之至,有时玩乐起来,和刘瑾几个人嘻笑打闹在一块儿,勾肩搭背的没个皇上样儿,这些俗礼他是不会在乎的,而且目前的正德只是贪玩罢了,可不传说中那么污秽不堪的昏君,他还能对自己的妻妾有何无礼行为不成?
  不过老管家这番行为,也可见他对自己的忠心了,杨凌安慰地对高管家道:“知道了,皇上年幼,不喜拘束,不太注意这些礼节,我马上回去便是。”
  杨凌回到房中,告诉柳彪好好照顾几位教士,连吴杰和黄奇胤也顾不及去见见,就告辞出来向内厂外走。
  杨凌记忆中的正德,在民间传说中是一个英俊倜傥、和气亲民的风流皇帝,后世流传的清朝皇帝微服私访大多是从正德的故事演义而来,至于清人正史中的正德皇帝,却是一个昏庸无道、好色无行甚至有些变态的帝王。
  他现然亲身接触的朱厚照,看起来和现代大多数普通少年人差不多,在如今七八岁的孩童就多有熟习圣人学问、出口成章、礼教大成的儒学时代,这位举国瞩目的小皇帝所作所为,自然显得有些荒诞不经。
  瞧见老管家跟在一旁,神情比他还要焦急几分,杨凌不觉有点儿好笑,若是搁在现代,正德的行为就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吧?玉堂春那般娇美,朱厚照都是亲眼见过的,也不曾动过心思,难道还怕他打自己妻妾的主意么?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忽地翻了个个儿,想起自家后院还有个黛楼儿。这个女人功利心极重,又是天生妖媚,以她的风流手段要是想勾引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从这段时间两人交往相知的情形来看,她心计不凡,手段狠辣,如今小皇帝正是偏听偏信、耳根子甚软的时候,要是她见了皇帝,想要向上攀附,有意勾引的话……八虎若是为恶,自己还可制衡,要是成绮韵得了皇帝欢心,以这女人的手段,恐怕能迷惑得小皇帝连亲爹都不认识了。她若成了正德的枕边人,有心为恶的话,那岂不是出了一个女魔头?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也焦灼起来,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坐轿下山了,他急忙唤过一个番子掌班,说道:“快,给我牵匹马来,我要马上下山。”
  第160章 疑心未去
  杨凌抢先赶回府中,将马丢给家人,一问皇上还在内院儿,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花厅唤了两声却不见有人答应,杨凌心中一紧,没来由的有点恐慌,他跑到自己和幼娘独居的小院儿看了看,又到对面玉堂春、雪里梅和成绮韵的居处,仍是空无一人,杨凌站在那儿不由有些发怔。
  正不知所措的当口,他听到后花园方向传来一阵笑声,便急忙赶了过去。这一片房子是丫环侍女们的住处,二层小楼的中间有一道门廊可以通向后园子。
  杨凌冲到后院,只见平素幼娘练武的空地上,十几个女婢正站在边上鼓掌笑闹,平坦的空地上,玉堂春、雪里梅和幼娘都是一身青衣短打扮,正笑逐颜开地蹴鞠。
  三个姿色姝丽的小姑娘站在一边,那一颗皮球在她们脚下传来传去,却始终不曾落地。球体似珠,人颜似玉,三位娇妻姿态曼妙,瞧来别有一种美感。
  另一边身段儿高挑的青衫男子将前后袍襟掖在腰间,露出里边白缎子的筒裤,好整以暇,韩幼娘三人将皮球传得眼花缭乱,趁其不备便是一脚便射,那青衫男子进退有据,不慌不忙,无论那皮球角度多么刁钻,速度多么快捷,总是能及时将球抢起,脚尖、脚面、脚侧、脚跟不断巧妙地运用着,将球颠得花样百出。
  他的队友便是大明皇帝朱厚照了,这位仁兄球技有限,踢了一阵儿总失球,于是自觉的充当了啦啦队员,站在那儿大呼小叫,声嘶力竭的比那踢球的青袍书生还要紧张。
  杨凌瞧了顿时松了口气,那位青袍书生自然是成绮韵,想不到她倒踢得一手好球。大明是蹴鞠十分游行。便是军中也时常组织比赛,杨凌也是时常见过的。自搬到这座庄院,白日有暇时,幼娘就和玉堂春几人常在一起踢球。
  这个游戏可以加强脚力,强健身体。杨凌自己虽不喜欢下场,不过有时候也常常踱到边上欣赏三位爱妻和丫环玩耍。
  这种球技分对打和白打两种,对打有点象现代足球互相进攻的游戏,而白打则是完全展开个人的踢球技巧,看场上情形,成绮韵以一敌三,双方是接[比乐阁][www.bilege.com]球后先白打,展示完鞠球技巧后再抽射对方。
  杨凌注意到场地对面站着九个人,八个英气内敛的汉子分明是大内的高手侍卫,另外一个白净面皮淡眉细眼,他习惯性地半弯着腰。拢着袖子笑嘻嘻地站在场边,正是刘瑾。
  这时他也看到了杨凌,忙举手示意,打了个招呼,杨凌见正备全神贯注地盯着皮球,似乎玩性未尽,便向刘瑾笑着颔着示意,然后目光一转,瞧向成绮韵。
  成绮韵球技高超,但以一敌三,这时也是玉颊嫣红,额头有些微微的汗痕了,她显然也看见了杨凌,一见杨凌瞧她,眉毛一扬,突然起腿一扬,那脚尖儿直踢到额头,她穿了男人衣衫,自不怕这样有何不雅。
  只见那球儿被踢飞起来,悠然荡起数丈之高,众人都抬头向空中望去,球在空中停了瞬,又落了下来,堪堪到了成绮韵仍高高举在空中的靴尖,成绮韵另一条腿膝盖微微一弯,借势稳住了那球,球在靴尖滴溜溜打转,竟然始终不曾掉下来,众人不由轰然叫好。
  成绮韵唇角一抿,微微一笑间,球象沾在靴尖上似的,随着落了下来伤势要踢,韩幼娘三人不知她作势要射往何处,都紧张地微弯下腰,紧紧盯住那球,不料成绮韵抬起腿来轻轻一送,那球儿软绵绵地滚到了韩幼娘三人一边,三人想抢上前来接球却已不为及了。
  正德乐不可支,雪里梅抬起袖子,沾了沾红扑扑授脸蛋儿,轻嗔道:“成……公子耍赖皮,哪有这样用计的。”
  成绮韵笑吟吟地向她飞了一个眼神儿,雪里梅这才瞧见杨凌站在边上,红通通的俏脸顿时有点羞怩,忙蹲身福了一礼,轻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
  正德这才瞧见杨凌,杨凌上前欲大礼参拜,他刚刚喊出一声:“皇上,臣……”
  正德已抢前一步,扶住他臂膀呵呵笑道:“杨侍读平身,朕微服出宫,不必行君臣大礼。”
  他开心地笑道:“杨卿,尊夫人以三抵一,都不是你表兄的对手,想不到这么文弱的江南书生,蹴鞠之技如此高超呀。”
  “表兄?”杨凌怔了怔,飞快地瞧了成绮韵一眼,这才打了个哈哈,扭过头来打量正德。
  他穿着淡紫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五彩镶琥珀的腰带,上身还套了件宝蓝色的锦缎小甲,乌油油的长发束在翠玉的半月冠里,只用一只银簪扣住,显得面如冠玉,俊郎不凡。
  他的个子又高了一些,唇上有了淡黑的茸毛,眉宇间带了些成熟和威严的气质,杨凌瞧着忽然有种激动和喜悦,那种感觉就象是看着自己的亲人长大成熟,只有为他高兴和欣然。杨凌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起,对正德居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一时心中有些吃惊。
  但是他看到正德瞧着他时,一样有种亲切孺慕的眼神,心中又感动欣慰得很。两人分别数月以来,金殿匆匆一见又是在百官面前,二人要做作扮戏,时至此刻,才有了真正的感情交流,这一刻两人忽然都觉得彼此的心拉近了不少,不是君和臣的信任,而是一种平等相互的亲切。
  二人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的感情交流,发生的那么自然,两人在这一刻前自己了不知心底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刘瑾是从小侍候正德的,对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正德情绪稍有变化,他就感觉得出来。这种亲切孺慕的感觉,亲人一般的感觉,除了对着弘治,正德就从来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感情,包括他的母后,刘瑾心里不觉有些敬畏起来。
  成绮韵察颜观色的本领十分了得,眼波一转间也看见了二人的神情。正德恢复了自然的表情,笑着说道:“近来事情太多,朕虽然不爱管事,可是老李忙得要死,朕也不好意思东游西逛,如今焦芳入了阁,朕才厚着脸皮跑出来的,哈哈……啊嚏!”
  刘瑾连忙从侍卫手中夺这软锦厚缎灰鼠皮面的大氅给正德披上。嘴里唠唠叨叨地道:“皇上,赶快回房喝口热茶,天儿渐冷,可受不得风寒哪。”
  一行人回了院子,韩幼娘领着一众娘子军退了下去。成绮韵也要随着退下,正德瞧见了说道:“成卿留下,朕来看望杨侍读,只是出宫游玩,不必避忌。”
  成绮韵偷偷瞟了杨凌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之色,这才轻轻应了声是,随着一同进了内书房。杨凌一边为正德斟茶,一边微笑道:“皇上,您还记得臣和您初次相遇时去过的护国寺么?”
  正德笑道:“怎么不记得,啊啊!朕想起来了,你那时用什么五百次一回眸哄骗幼娘姐……咳咳,哈哄骗夫人,还哄骗朕说你我前世若不是有情人,便是朕欠了你大笔银子。哈哈……油腔滑调,该打!”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父皇,脸上笑容不由一敛,慢慢抿紧了嘴唇。杨凌知道他是想起了慈父,心中也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又给刘瑾和成绮韵各斟上一杯茶,然后在正德的示意下,在对面轻轻坐了,说道:“那时,臣还不知皇上的身份,记得几个西洋番僧被西域番僧欺侮,先帝仁慈,还向庙里捐了三千两香油钱,让他们妥善照顾这几个慕名来我大明的番和尚呢。”
  正德说道:“是了,那些番僧颇有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玩过一阵,那些稀罕物也就不稀罕了,朕险些忘了。”
  杨凌微笑道:“那些番僧听说我大明乃天下最强大、富饶的地方,因此万里迢迢跑来传教,只是他们那神听起来神通比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差得太远,因此信众太少,我今日在街上遇到,可怜那些洋和尚已经混成了叫化子。且不提我大明威名远播,他们是受我中华上国教化而来,堂堂大明礼仪之邦,不能叫他们沦落至斯,就凭了先帝对他们的仁厚关爱,臣也不敢放任不管哪,所以方才把他们接到了庄子里,让他们暂且住下。”
  他悄悄看了下正德的脸色,见正德听说是思及先帝的仁爱,才对那番和尚礼敬有加,正连连点头表示嘉许,遂话风一转,说道:“可是……就这么一直养着也不是办法。再说,百姓有些神灵寄托也不是坏事。如今我大明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及各族信奉的大小宗教,其中又分种种流派,也不差再多一个天主教,他们也是劝人向善的嘛。天朝上国如无边大海,有纳百川之量,臣以为……何不允许他们建堂讲经呢,几个异国番僧,亦无大碍。”
  宗教在中国作用实在有限得很,正德本人对中土佛教、喇嘛教、伊斯兰教皆有涉猎,他随意问了几句天主教的事,听起来和伊斯兰教的上帝有些相似,心中不禁暗笑:难道和佛教一样,这西方教派也分大乘小乘不成?
  正德挥手道:“无妨,他们远来我大明,总是客人,先皇对他们也很是照顾的,朕也不能小气了,允了他们吧。刘瑾,回头知会礼部一声,造册在案。”
  刘瑾在私底下和正德也是随意就坐的,听了忙起身应了一声。杨凌大喜,解决了这件事,就不怕那几个洋人不死心塌地给自己卖命了。
  正德笑道:“方才听你表兄讲过你在江南打海盗的事儿,实在精彩得很。”他叹了口气,有点出神地道:“可惜呀,要是朕也在那里,亲手斩杀几个海盗,驾船在海上遨游一番,天高海阔,那该何等惬意。”
  杨凌瞧了成绮韵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皇上说的是,那万里海疆,也是我大明洪武皇帝打下的疆土嘛,岂能任由一些海盗猖獗,等他日靖除了倭寇,皇上也可以找机会去巡视一下大明的海域,如果那样,皇上可是能巡视海域疆土的千古第一帝了。”
  做皇帝的拥有天下,恐怕最让他心动的就是能流传千古的贤帝威名了。一听这话正德雄心大起,双眉一扬道:“着啊,我大明疆域辽阔。万里海疆岂能付于宵小?不过何必等到海靖河清呢?朕正要在禁中演武呢,到时朕要做大元帅,亲自领兵平定海盗。”
  “这个……”杨凌故作犹豫,正德瞧了激起好胜之心,不服气地道:“怎么,杨卿信不过朕的文治武功?”
  杨凌呵呵笑道:“皇上尚武好学,领兵作战自然堪称将帅之才,可海上做战比不得陆地,臣不是信不过陛下的能力……”
  刘瑾是知道解禁通商计划的,一时心痒难搔地道:“杨大人,有话直说,不可欺瞒君上呀。”
  成绮韵冷眼旁观,趁机说道:“皇上恕罪,草民听表弟说过,自我大明禁海以来已百年,咱大明的海疆,将士们已不熟悉了,当年令四海臣服的无敌战舰,现在已没有几个人会造了,现在的船只,只能在近海巡弋,连风浪都禁受不起,所以那些海盗猖獗,不是我大明将士不肯用命,实是只能守在海边上被动挨打。”
  正德听了大吃一惊,霍地立起了身子,在房中来回走了一阵儿,缓缓道:“我大明水师已经没落至此了么?”
  室内一时无言,齐瑾见他面色阴霾,忙对杨凌使个眼色,说道:“杨大人从江南带回的那些异域他国的新奇之物,皇上很是喜欢,常常把玩爱不释手。既然海禁拒商,照理说除了异国贡物,民间不该有他国物品,那些东西是如何流入的呢?”
  杨凌心中暗赞他的机灵,连忙接口道:“海线漫长,朝廷禁海,只能阻止大明百姓出海,却阻不得外国越来越多的大商船来到我大明,可叹我大明的海疆,成了人家的后花园,任由他们出入,民间为利所惑,自有胆大者私下同他们交易。喔,对了,臣在江南还觅得一件好东西,是臣随身带回来的,还未呈给皇上,臣这就取来。”他立起身来,终是对成绮韵留在这里有些放心不下,略一犹豫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奇怪地回望他一眼,眸子一闪,黛眉先是一拧,忽然有些恍然和受伤的味道,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儿,她轻轻站起身,向正德躬身道:“草民陪……表弟去取那件东西来。”
  杨凌见她神色,心中有点愧意,可是这份疑心由来已久,埋在心中总有发作的一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发僵,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杨凌内库处,杨凌开门在内翻找了一阵,取出一把微带弧度的墨绿色鲨鱼皮鞘长剑,提着走出门来。
  厚重的铁门砰地一声,锁环喀地一声扣上了。成绮韵默默地望着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眼帘一阵急速地眨动,眸子带着层薄薄的雾气,用僵硬的声调问道:“大人,信任一个人……就这么难么?”
  杨凌垂下目光,狠下心肠道:“身处庙堂之险,思虑不可不慎,实是……”杨凌犹豫了一下,才道:“实是你对功利之热切,令本官不得不妨,以色侍君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他抬起目光,那里边有种陌生的杀气和冷意,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你今日真打了皇上的主意,我保证可以在皇上被你迷得死心蹋地之前,置你于死地!”
  说话间手指一按卡簧,“锵”地一声,剑气肃杀荡漾在两人之间,成绮韵霍然抬头,入目是一抹白芒。
  杨凌吁出一口气,淡淡地道:“不过……你表现得很好,是本官多疑了。你对本官助益甚大,希望我们这种默契可以继续下去,你没有不智之举,甚好。”
  成绮韵自嘲地一笑,说道:“不智?当然不智了,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喜欢了一个没良心的东西?象我这样的出身,肯付出一片真情,算是报应吧。”
  杨凌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垂下眸子,幽幽地道:“……宫闱之险,甚于江湖,红颜弹指老,刹那之芳华……象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行那不智之举,这个理由……可以让大人……放心了么?”
  两行清泪顺着玉颊簌簌而下,刚刚病愈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看起来愈加可怜。杨凌握住剑柄一按,利刃“铿”然入鞘,他淡笑两声,说道:“很好,很好……”
  粉墙乌巷,古色古香,杨凌仿佛又看到那个左手举着油伞,右手提着裙裾,翩然一笑间宛若剪水燕子,踏着润湿如油的绿草,轻盈而至的水样玉人。
  他提起长剑走出几步,忽又顿住,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之往事,颇多诡谲之处,我不愿深究,实是一片私心作祟,姑娘对我助益之大……我的多疑,还望姑娘多多谅解。江南之事,功在千秋,并非为我个人前程……或许说来你并不明白,只要解决这件大事,只要我尚在人间,你喜欢权力也好、金钱也罢,杨某必让你得偿所愿。春袖丽色、巷弄长廊,如水伊人,踏波而至,那一幕杨某一直记在心中,实不愿你和阴谋龌龊有所牵连……唉……”悠悠一叹,悄然而去。
  成绮韵忽地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望着他的背影,幽怨道:“狠狠心,你便绝了我的念想也罢,前生欠你怎地?还要继续受你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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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正德舞刀
  这阵儿功夫,刘瑾在房中鼓动如簧之舌,东一句西一句,虽然没个条理,却也隐隐表达出如今帝王开疆拓土应放眼海上,从而威加宇内才是王道的意思,把个好大喜功的正德小皇帝说的心痒痒的,恨不得立即建造如云战舰,靖清海疆,建立不世功勋。
  可他知道只能想想罢了,这些东西不是想想就能办得到的,若是满朝文武执意不从,他这个皇帝又不能撸胳膊挽袖子亲自出马去造船练兵,此事看来还有得等。
  杨凌回到书房,怕正德问起成绮韵,忙将长剑双手奉上,笑道:“臣知道皇上尚武好兵,恰巧寻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特献给皇上赏鉴”。
  正德听说是神兵利器,果然大为惊喜,他连忙接过来“嚓”地一声抽刀出鞘,顿时满室毫光,那长刀刀身修长、刃薄如纸,雪亮的刀刃上隐现龙纹,瞧来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杨凌微笑道:“这是……”。
  “倭刀,这是极品的宝刀”,正德打断他的话,兴冲冲地道,他将刀举至与眉相齐,眯着眼看了看刀锋,然后又双手举刀试了试刀的重量,呵呵笑道:“这刀比宫中所藏的倭刀看来更胜比分,日本铸刀术比起以前更加了得了。”
  杨凌惊讶地道:“皇上认得这刀?”
  正德得意地笑道:“宫中有日本足利义满进贡的六口宝刀,联时常拿来玩耍的,不过那已是百年前的刀了。”
  永乐年间,琉球、日本、暹罗各国使节到大明朝贡,足利义满曾进贡宝刀六口,两年后永乐大帝派郑和统水师10万到达日本,向足利义满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同时永乐大帝赐足利义满“日本国王”金印。封他为日本国王,足利义满便回书自称“日本国王,臣源义满”,并将抓获的倭寇移交大明以表诚意。
  杨凌就是知道明朝有过中日联合缉搏海盗的事。才特意准备了这口宝刀,并亲手献给正德,想趁机进言,想不到正德对此事却了如指掌。
  杨凌大为惊讶,这一来原先的说词必需重新组织一下了,他正思忖间,正德用指肚轻拭剑刃,欣然道:“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让妖凶。
  杨侍读,这是宋朝欧阳修赞扬倭刀的诗句,那时倭刀就已名声远扬了。倭刀源自唐刀,采用包钢法制造。也就是寻常说地镔铁刀。端的锋利无比,此刀确是一口宝刀,名曰甚么?”
  不待杨凌回答,他已一翻刀刃,看到柄口两个汉字:“断浪”,不禁笑道:“刀是好刀。不过也忒狂妄了些,切金断玉倒还罢了,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断浪?哼哼,断浪!”
  杨凌想不到正德对武器这般有兴趣,而且如此了解,他佩服地道:“是,日本浪人大多使用这种利于劈砍的利器,臣在江南。见我大明军武器不如人,战阵上多有不如,以致……,如果大明军队人人配带这种锋利的宝刀,倭人必不敢那么猖狂。”
  正德听了哈哈笑道:“杨侍读虽然带兵有方,毕竟是秀才出身,哈哈哈……我大明军队人人佩带这种包钢地利刃?不可能,不可能的。”
  杨凌见他大笑,不由急道:“有甚么不可能?皇上那柄龙泉剑的锋利就不在此刀之下,难道大明就铸不得此刀?”
  正德笑嘻嘻地道:“不是没有铸刀工匠,实是包钢造刀费时费力,需要的精钢又多出自哈蜜卫,产量不敷使用,日本国嘛……双方能出动几千人马打仗,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我大明军队何止百万,人人佩此宝刀?朕就是有一座银山,也无法办到”。
  杨凌想不到这小皇上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偏好研究些音乐、佛经都与治政不相干的东西,可是一谈起兵器竟是行家里手,想瞒也瞒不住他,不禁沮丧地道:“如此说来,兵器上我们便只能屈居下风么?”
  他心中一动,又想起了火器,如果造出射程远、射速快的步枪,应该可以对付倭刀之利,如果再好好发展一下杀伤力极大的大炮……”。
  正德笑道:“兵器不如人,未必便没有法子克制他。”
  他有了卖弄学问的机会,眉宇间大是得意,“包钢刀锋利、坚硬,可是一旦硬生生碰撞造成损坏,就成了不可修复的废铁,用铁棍或厚背朴刀皆可克制”。
  他双脚微分,“嗖嗖”地挥舞了两下宝刀道:“日本刀重速度、用的是臂力、腰力,他敢硬碰那他的刀就完了。
  现在军中还有大半士卒用的长矛吧?那木制枪柄在这样锋利的倭刀下自然一劈就断,不过……如果枪柄用沸桐油泡过,又防火又结实,就算只用长矛,这倭刀同样占不了便宜”。
  杨凌目瞪口呆,他本想炫耀一下他国高明之处,引起正德向往之心,万万想不到正德居然能想得出这样地办法。
  杨凌心悦诚服地道:“皇上英明,臣见敌人武器强大,便想只有造出更强大的武器才能克制,却没有想到如此简便可行切合实际的办法,实在惭愧。”
  正德见折了他锐气,这才沾沾自喜地笑道:“杨侍读不必自惭,其实朕哪想得出来这主意?你在海宁平倭时有支卫军逃跑,消息传回京来,言官御使们都上奏折要求严惩领兵将领。只有一人上书说卫所武器不如对方,并提出这些办法,朕瞧的有趣,这才记住了些。奏折已发付兵部照办了。”
  他想了想道:“那人是谁来着?王……王什么仁,一个小官儿……刘瑾,你记得吗?”
  刘瑾吓了一跳,那个叫王守仁的兵部主事,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竟敢上折为戴铣等言官求情,直称他是权奸,现在被他廷杖三十,扔进大牢了,只因那人是礼部尚书王华地儿子,一时还未想到如何处置,皇上怎么想起他来了。
  刘瑾吱吱唔唔地道:“呃……奴才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官儿。”
  杨凌听得耳熟,正想插嘴问问,却见成绮韵施施然走了进来。便住了口。成绮韵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杨凌,神色自若地向正德微笑道:“草民虽不通武艺,也看得出皇上这口刀杀气腾腾,是口宝刀呢”。
  正德笑道:“正是,杨侍读深知我心替朕找的东西都甚合朕地口味。中土虽大,看来天外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成绮韵欣然道:“皇上说的甚是,大明虽大也不能囊括四海呀,别的不说,就说王候公卿,贩夫走卒都要用到地葱、蒜、香菜、芹菜、黄瓜、茄子这许多蔬菜调料,葡萄、西瓜、石榴等等水果,还不都是汉唐时传自国外。”
  那时陆路车马水路帆船都行不得远,如今可不同了。已有番国自万里之遥来访。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焉知异国之外没有异国?
  天朝上国有容乃大,若是善习他人长处,汇聚四海之物,朝中有刘公公、杨大人这样忠心报国、文韬武略的臣子,皇上又知人善用、赏罚得当,如此君臣一心,何愁不能创下盛世大明,千古留芳?”
  刘瑾听见成绮韵将他排在杨凌前边,在皇上面前夸他忠心能干,不禁眉开眼笑。正德也听地连连点头,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若说些大道理他未必听的进去,但成绮韵从家家不可或缺的葱蒜入手,说的浅显入微却更易让人接受。
  杨凌见她将自己正欲进言的话如此委婉地表达出来,不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已有了悔意:我是不是把人家看的太不堪了?居然直接拔剑威胁她,是因为好手刃莫清河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还是好平素不让须眉的智谋让我心存戒意?
  成绮韵说完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与他目光一碰眸子先是一敛,旋即察觉他地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眼波一扬又是深深一瞥,这才淡淡一笑,眉目如笼轻烟,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愠。
  正德在内书房中听杨凌说起江南之行,成绮韵机灵乖巧,在旁帮腔唱和,说的活灵活现,正德听到民间风土人情津津有味,听到那些不法的佞臣所为又气得俊面通红,直至落暮时分刘瑾提醒,这才省起该回宫了。
  韩幼娘领着玉堂春、雪里梅两名诰命将圣驾送离后园,杨凌和成绮韵陪着正德来到前厅,在廊下站定,刘瑾跑下阶去指挥人从侧院儿马廊牵出两匹白马来套着车辕。
  成绮韵心思机敏,窥见正德神色,知道皇上没准儿有什么心里话要和杨凌私谈,便捧着那口“断浪”宝刀笑吟吟地跟着刘瑾过去,给二人留下一点独处的时间。
  正德立在廊下向杨凌笑道:“行了,你也别总在家装蒜了,再给你十天功夫歇着,然后老老实实给朕回朝去。”
  杨凌说道:“皇上,臣就算回朝,也是在这儿办公呐,内厂衙门可就设在后山。”
  正德恍然道:“说的是,嗯……”他上下打量杨凌一番。问道:“要不要再兼份差事?你不能入朝议政,朕有什么事找你商议实在麻烦地很。”
  杨凌道:“厂卫地人是不能在朝兼职的,如今内厂刚刚筹建,臣又不能半途而废。入朝理政的话皇上又要被言官参劾了,还是皇上想找臣×派入召唤一声,臣立即入宫见驾就是了。”
  正德道:“也罢,开春儿我就造到豹房去住了,那时少了许多规矩,省得和那些老头子生闲气,你要来也方便多了。我正叫刘瑾、马永成他们加紧拾掇呢。”
  刘瑾远远的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一溜烟儿跑过来道:“皇上,您叫奴才?”
  正德笑骂道:“滚你地,朕叫你做什么?”
  刘瑾陪着笑脸。又一溜烟儿地去了。正德叹道:“宫里朕是住腻了。给太后请安,她就整日唠叨让朕关照寿宁侯兄弟,见太后太后呢,又天天说朕游手好闲。
  唉,朕在宫里四处逛逛吧。外廷那班臣子鼻子灵得很。奏折立马就来,坤宁宫也不消停”,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看你一家和睦,朕羡慕地很呐,幼娘姐姐颇有大妇风范,哪像宫中……皇后整天介只注意皇后的礼仪。十四岁的姑娘那般呆板死性,朕懒得见她,吴妃倒还知情识趣,但皇后与朕呕气,每多刁难,令朕更加生厌了。”
  杨凌一怔,皇上大婚之后对宫闱情事并无兴趣,很少宠幸后妃地事他也有耳闻。原来皇上还是比较喜欢吴妃的,可这又碍着皇后什么事了?
  转念想到皇上大婚,他任副使时读过的宫闱规矩,杨凌才恍然大悟,因为皇上在宫中有权选择侍寝的妃子,但是还有一道手续,就是皇后必须用过金印,敬事房才可以将妃子送入皇上寝宫。
  听正德这口气,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四岁地少女,说是皇帝皇后,还不是一对少男少女?小两口儿闹别扭,皇上必定是在侍寝上多方刁难,想逼正德低头,可正德那脾气肯说一句软话么?
  这种宫闱中的事,杨凌也不好插嘴,一时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正德左右瞧瞧,压低了嗓门忸怩地道:“朕不瞒你,床帷中事自有乐趣,可是朕这几位后妃太过呆板,朕……朕忽然很思念大婚时教授朕人伦大礼的那八个女官呢,比起她们可爱多了”。
  杨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史上说正德偏好已婚夫人,莫非……竟是这时落下的病根儿?那几名姿容姣好地女官都有十八刀岁了,事先又学过闺房之术,对比三个十四岁的青涩少女,正德自然更喜欢和温柔知趣的她们燕好。
  杨凌尴尬的咳嗽两声,皇上肯把这么隐秘的私房事告诉他,自然是将他视若可以倾诉心事的知己,可是自己能插什么嘴?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喧哗,趁机解了杨凌地窘态,他连忙向守在门口地老官家高声喝道:”什么事如此喧哗?“高管家连忙赶回来欠腰道:”回老爷,李举人吵吵嚷嚷上门来寻大人,老奴已告诉他家中有贵客,叫他改日再来,可他大叫甚么就算皇上在这儿,也要当面和大人理论一番。”
  “李举人?哪个李举人?”杨凌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认识的人里边可没有举人老爷啊。
  高老管家抬起头来悄悄瞟了眼一身微服的皇上,低声提醒道:“就是……就是……文心小姐的夫婚夫婿……”
  “啊,是他!”杨凌一怔,继而大怒,脸色都有些气红了,当初退婚的人是他,造谣说高文心与自己早做下芶且之事的人也是他,真是岂有此事了,他还敢找上门来,就算我真地要了文心,他凭的什么身份?
  朱厚照听的眼珠乱转,狐疑地道:“谁的未婚夫婿打上门来了?杨侍读,你……你强抢民女不成?”
  皇上问话可不能不答了,杨凌顿了顿足,说道:“皇上。就是当初高太医的女儿,皇上将她赐给臣,专为臣妻治病,因为她是家奴身份。原先订了亲的李举人已退了亲,不知他因何故上门闹事。”
  正德恍然道:“哦,是她”,他听说已退了婚的人跑到杨侍读家中寻衅滋事,不免好奇起来,说道:“走,去瞧瞧,看他有什么说辞,若是无理滋事,少不了他这顿板子”。
  正德当先而行。杨凌急忙随在身后,刘瑾和成绮韵也带着那帮侍卫追了上来,众人走到门口,只见两个家丁正拦着一个着青衫套团花夹袄地人,那人身材微胖。大约三十岁左右。黑红色地国字脸,两撇黑须甚是威严。
  杨凌望了望,他后边还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就单薄寒酸了些,杨凌不禁奇怪地问道:“管家,李举人在哪儿?”
  老管家还未答话。那青袍人已勃然大怒,喝道:“姓杨的,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是朝廷命官,也怎可如此轻便于我?”
  他退后一步,低下头掸了掸长袍,又轻蔑地看了杨凌一眼,傲然道:“弘治十五年乡试举子李继孟便是在下!”
  杨凌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这就是高文心地未婚夫婿?其貌不扬也罢了,男人重才嘛,可是这年龄……现在的人不是都早婚么?
  杨凌拱了拱手,吃吃地道:“原来……兄台就是李举人,失敬失敬”。
  李举人一拂袍袖,悻悻地道:“不敢高攀!”
  杨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他知道这些书呆子最重出身,自己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人家却是举人,这档次就差了一级了,若不是自己身居高位,确实是应该巴结人家才对。
  他笑了笑,改口道:“李家村与高老庄比邻而居,不过杨某搬来日短,还不曾结识您这位贵邻,不知李举人今日因何事造访?”
  李举人气得手直哆嗦,他瞪着眼睛指了杨凌半天,才愤愤地道:“学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杨大人何以如此欺我?高家冒犯天颜,本该满门处死!”
  他抱拳向上拱了拱手,慷慨激昂地道:“圣上仁德,只把她贬谪为奴,李某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焉能娶一个女婢为妻?我退婚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大人成全的好意,学生已婉言辞谢了,她在杨家是奴是妾,概与李某无关,可是这贱婢……”。
  杨凌一直耐着性子听着,听到这句不逊之语,顿时勃然火起,他向前一步,森然道:“谁是贱婢?高文心进了杨家的门,便是杨家的人,岂容你如此侮辱?”
  杨凌大权在握,生杀伐断只在一念之间,久而自有官威,此时神色凛然,举止神色间一股迫人的气势。
  那李举人不由骇然退了两步,却仍强硬地道:“难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高文心是在藉的官奴,就是贩夫走卒,田间农夫都可以称她贱婢,大人权倾朝野,她也还是个贱婢!”
  杨凌气得脸色铁青,可是高文心是贱奴身份,地位与青楼妓女等同,这是不争的事实,李举人咬住这一点,他还能倚仗权势要了人家性命不成?
  珔德皇帝拢着袍袖站在阶上,悠然道:“李举人这话可错了,你既知皇上仁德,怎么不知道皇上已下了恩旨,削去了高文心地贱藉?
  如今她在杨家可是御赐的专属太医,是有品秩的女官,诽谤朝廷命官,你可小心自己的功名!”
  杨凌大喜,他扭头看了正德一眼,眸中满是感激,正德微微一笑,见他模样,自己也甚是开心。
  当初他一怒之下错杀了高太医,后来知道是内监用错了药物,也明白自己杀错了人,可身为天子怎么认错?也只好将错就错了,但是对高家可再无怨恚之意,这时见杨凌对一个女婢受辱如此在意,他隐约也猜到几分,正好送个顺水人情,弥补自己过错。
  杨凌得了皇上这句话心中大定,他踏前一步,快意地笑道:“李举人,你可听到了?念你孤陋寡闻,我也不与你计较,再要口出不逊,我就将你送交顺天府,请出学政大人,问问他的学生可知道上下尊卑!”
  李举人有资格做官,高文心却成了现成的官儿,自然地位比他为尊。李举人惊疑不定,不知这阶上地公子是甚么人,不过这种假传圣旨的大逆之罪谅他杨凌也不敢编造,那贱婢什么时候有了这道恩旨了?
  是了,杨凌是皇上的亲信,他与那贱婢有了私情,自然会替她求情。可是这贱婢挟怨报复,竟然色媚杨凌,让他拆散自己姻缘,这事怎能不予计较?
  李举人想到这里,心中又嫉又恨,他咬了咬牙,只好见风使舵道:“学生不知,请大人恕罪。可是……学生与右都御史刘大人的小姐订亲,又碍着大人什么事了?何以大人以权相压,竟让刘大人退还了我的彩礼?”
  右都御史刘大人?这是哪个?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他对这个愚腐贪名的李举人实无一丝好感,听说他如今也尝到了被人退亲地滋味,心中不觉快意,可是自己印象中并不认识什么右都御史呀,这屎盆子怎么又扣到自己头上了?
  刘瑾在一旁听了,忽地恍然大悟,这个刘宇,自己的闺女生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愿嫁谁嫁谁呗,杨大人有空搭理你这狗皮倒灶地事么?我也就听说他女儿订亲多嘴说了一句杨凌和李家有过节儿,你拍马屁也用不着这么拍啊?
  刘瑾心知杨凌追问之下,回头势必要找到刘宇对证,他眼珠一转,连忙俯在正德耳边悄悄低语起来……
        第162章 改耕风波
  杨凌耐着性子总算听了个大概,敢情这位李举人也是官宦世家,父亲做过工部右侍郎,现在兄长做着吏部堂官,李举人三年前得了做官的功名才订下亲事,与高文心退婚后,经兄长撮合,与刘御史家订了亲。
  不料前几日刘御史却突然使人退婚,两家尚未下婚书,这事原也无可厚非,不过李举人却咽不下这口气,找上门去理论,刘御史不咸不淡地答对几岁,只是一句小女顽劣不敢高攀便将他堵了回来。
  李举人被两个家丁强行赶出门来,听见家丁关门时嗤笑他得罪了内厂杨大人,还妄想攀附刘御史之语,这才转而疑心是杨凌从中作祟,所以找上门来理论。
  杨凌听的郁闷,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哪里说的清,他转眼瞧瞧,四周远处已围了许多村民在看热闹,杨凌淡淡一笑道:“杨某出身僻野,家中世代务家,及至杨某,得蒙先帝,当今皇上信任有加,才委以重任,天恩洗荡,为臣子者敢不尽忠以报?
  杨某身为内厂总督,所思所虑者天下也,何地有人犯上作乱、何地有不法贪墨的官吏、何地有天灾人祸,亟待报与帝听者,杨某才会插手过问,你当本官是你李家的月老红娘么?你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与本官何干?
  身为举人,当知朝廷律法捕风捉影,诟诌本官,你可知罪?念你功名得来不易,本官也不与你计较,若有凭证,你可去顺天府状告本官坏人姻缘,若无凭证,这就请回吧。”
  杨凌用当初李举人回信时的口气,反呛了他一口。随即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听说过李举人对小姐薄情不恭的家人,对他对他看不顺眼,一见老爷示意。上前夹起他便走,一气推出老远。
  李举人知道杨凌是文人出身。还想登门理论一番,谁料杨凌根本不与他斗嘴,竟然派人将他哄走,气得哆嗦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杨凌心中也有些懊恼。这个事儿根本没法说清楚,偏偏还被皇上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紧张时期,又不能把内厂番子总调来守门,今后来往的官员日渐增多,若被他们看到这种排场岂会不予诟病?
  杨凌转身向皇上强笑道:“皇上。臣与乡邻间有些误会纠葛,让皇上见笑了。”
  正德呵呵笑道:“那位举人疑邻盗斧罢了,与爱卿何干?好了,天色不早了,朕这就回宫。他笑着向有些意外的杨凌摆摆手,家人已开了角门牵了马车出来。
  原来方才刘瑾已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正德,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杨凌自己无法辩白。有旁人说出,反而更加人容易接受。
  刘瑾来往杨府的次数远多于正德,早已耳闻李举人退亲的事,那日刘宇将几分重要奏折送进后廷,闲聊起儿女亲事,刘瑾随口提了几句,谁料这刘御史就上了心,为了避免和杨凌产生芥蒂,竟然退了婚。
  要说这刘宇,可是八面玲珑的角色,他与焦芳交好,可是朝中那班正派的老臣虽然厌恶焦芳,却都很欣赏他,自成化八年中进士,他先做知县升为御史,又做过山东按察使。
  后来大学士刘健提拔他任右佥都御史,正德皇帝继位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又推荐他升为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也是朝中一位有实权地大臣。
  刘瑾和这人关系还不错,自不会说他是忌于杨凌和李家地恩怨,只说刘御史听闻李举人落井下石,对其品性生疑,故此退婚,正德乃此事始作俑者,听了自然一笑置之。
  杨凌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朝中那么多官儿还在暗地里找他的麻烦呢,哪在乎一个举人,而且高文心为杨家、为自己付出良多,自己对她亏欠良多。
  如今因为李举人来闹事,皇上金口一开,让高文心以女子之身继承了父亲太医的职位,不但自己对她有所交待,也足以让她告慰老父在天之灵了。
  送走了正德,杨凌兴冲冲地赶往后园,成绮韵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便轻声道:“大人不必着急,方才老管家已着人往后院儿报讯了”。
  杨凌“哦”了一声,也发觉自己有些情急,不禁讪讪一笑道:“知道了就好,她本是高高在上地千金小姐,虽然杨家从没拿她当侍婢看待,可那一层身份总是令她自卑不已,如今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成绮韵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有些自怜自伤,默然片刻道:“文心小姐虽然不幸,遇上大人却是她的福气。”
  她说到这儿眼神儿有点迷茫,顿了一顿才柔声道:“她被贬为官奴,自己地父亲死去都不能披麻戴孝。大人若想为她做些事,就在前厢侧房为高太医设座灵堂,明日再让高家亲眷去坟上拜祭一番,以尽儿女之心吧”。
  杨凌欣喜地看了她一眼,赞道:“还是女人心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管家,老管家……”。
  事情总要去做才会知道有多少坎坷,杨凌本以为难处在于说服百官同意解除海禁,谁料这改耕新作物的条阵就遭到了百官激烈的反对。
  虽说杨凌和八虎现在实权已在李东阳之上,可谓权倾朝野,刘、谢的离朝罢官大多数官员也保持了沉默,但关系此等国计民生、江山社稷的大事,百官还是不含糊地。
  新作物是否适宜在大明各地生长、产量如何,这些事情不知根底谁敢冒险?这条陈一呈上去,立即群情汹涌、大肆攻吁,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廷顿时风云再起。
  幸好焦芳老谋深算,杨凌这条建议他并没有出面。而是授意好友吏部主事张彩进言。张彩人微言轻,被人骂个狗血喷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反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顶多被人指摘为轻浮妄议,倒不致让杨凌、刘瑾、焦芳等人在朝廷上陷于被动。
  杨凌听了焦芳的禀告。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件事百官并没有错,不知根底地东西拿来就在全国推广,那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想像地事,自己是因为深知此物的特性。所以有所疏忽,可是这能做实证说服百官么?
  杨凌看了眼焦芳,老头眉头紧皱,一根根捻着胡须,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杨凌不禁苦笑一声,瞧焦芳那模样。这东西是否高产,是否适宜生长,他心里也是没底地,连自己的死党都没信心,也难怪百官如此谨慎。
  杨凌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上次跟你提过地祝枝山,现在已回苏州带粮种和工匠进京,介时安排他去湖南桃源任知县。先在一县之地试种”。
  焦芳道:“好,可是仅在一地试种,纵有成效仍不能证明这个叫玉米和红薯的东西适应各处水土呀。”
  杨凌颔首道:“不止如此,而且那样一来开禁一事最快要等到后年了,所以明年必须要有一省之地丰收,并且证明此物适合在各地生长,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和他们一系的人才会表态相助。”
  他想了一想又道:“海宁盐运司副使闵文建先斩鞑靼王子、又有抗击倭寇之功,叫御使台里我们那些人给他造造声势,升任浙江指挥使司副指挥使,由他在江南军中发动垦荒,先可着那些贫瘠之地栽种。
  另外,农耕之事离不了户部,迁翰林院严嵩为户部郎中,让他从中斡旋诸事。就是前日你来时见过地那位瘦高个的翰林。”
  提起严嵩,杨凌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史上有名地奸臣为人倒是谨慎精明,自己回京这么久他也不敢上门拜望,直到朝中平静下来,自己势力已经奠定,不会再有站错队的危险了才肯出头,不过他既然看重权势,就不怕不为我所用。
  焦芳连连点着头,在心里暗暗记下,杨凌想起那个替他出头的可怜虫张彩,不禁问道:“张彩受百官攻吁,目前还站得住么?”
  焦芳霁颜笑道:“无妨,朝中百官这些日子怕是憋闷久了,那张彩只是成了出气桶罢了,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拿他这块滚刀肉也没别地法子,再说他和刘公公是陕西老乡,甚得刘公公赏识,要不是我劝着,刘公公还要升他的官儿呢。”
  杨凌忍不住呵呵一笑,问道:“此人可用么?”
  焦芳沉吟了一下,徐徐道:“此人进士出身,精明强干,年纪虽轻而深谙官场之道,此次上书试探前他就曾对老夫断言必受百官攻吁,眼光确实独到,不过他贪财好色,这是最为人诟病的地方。”
  杨凌叹了口气,能为自己所用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枣,德行有亏而确有才干的已是凤毛麟角了,先挺着吧,待争取到李东阳和杨廷和的支持就有大把人手可用了。他果断地道:“我不用他,刘瑾还是要用他的,借百官攻吁之机把他下放,明降暗升,任户部事中,这个位置不在我们手中,实在大受钳制。”
  焦芳应了一声道:“大人还该注意吏部,百官升迁之权若掌在手中,才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现在只是调整一些官员,马文升还不敢不卖面子,大人若想一展拳脚的话,吏部、礼部、兵部是不能不听话的。”
  杨凌知道他跟那位旧上司一向不合,这番提醒虽是好意,也不乏想借自己的手整治马文升的意思,不过马文升大权在握,德高望重,现在朝政刚刚稳下来,这样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重要岗位还动不得。
  礼部王华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中规中矩,跟自己一向还和睦,加上他的儿子因为得罪了刘瑾现在还关在牢里。过些日子等刘瑾气消了自己开口把他要出来。有了这份人情更不会为难自己。
  兵部刘大夏虽然不怎么瞧得起自己,不过那老头儿手下的武官们对自己倒还客气,加上自己兼着侍卫亲军统领的职务,兵部地事多少可以干预一些,目前还没有拿下兵部地必要。
  杨凌想到这里,摇摇头道:“慢慢来,根基不稳呐,这种事急不得。”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城,要说动皇上先以一省之地试种,少不得我得去一趟宫里。”
  坐在轿中,杨凌将轿帘儿掀了起来,望着自己一片萧条的田野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瑾大权在握后,开始不知会自己,暗暗提拔起自己地心腹来了。
  刘瑾识字不多。批阅奏折都有些困难,不过他现在重用他的侄女婿孙聪和一个叫张文晃地落第秀才,三个臭皮匠,批复的奏折倒也似模似样起来,此人在八虎中野心最大,现在虽是盟友,却不可不防。
  今后一定要重视亲近张永、谷大用几人,自己不能常常随侍皇帝左右。只要这几个可以和刘瑾分庭抗礼的大太监和自己站在一起,刘瑾还是乖乖听话的。{奇书手机电子书网}
  如今要想先以一省试种,恐怕这事儿还得落在刘瑾身上,他不是刚刚提拔了一个叫曹元的右副都御史任陕西布政使么,那是刘瑾地故乡,刘瑾的乡土意识极重,自己只要晓以功利,再有他提拔的亲信在陕西主政,推行新耕势必事半功倍。
  杨凌吁出口气,在寒冷的天气中化成一团白雾,路边已看不到多少绿色,柳树、槐树都挺着凋零的枝干,再望下去,收割后又翻过的沃土已经成了一片片土圪。
  杨凌心中一热,如果在这七座皇庄中先试种一番呢?红薯生地快,这东西可以一年三季种植,五六月份就可以大量收成,到时有堆成山的食粮,让朝中文武百官都亲眼见到,这种事实岂不比舌灿莲花更有说服力?
  可是皇庄土地也各有地主,宫里只是越过朝廷自行征收粮赋罢了,我能说服那些地主改种高产作物么?杨凌细细盘算一番,周围这七座皇庄分属六个大地主所有,李举人家控制着几千亩土地,这位仁兄几乎可以不必考虑了,另外六位地主也都各有背景,说服起来难,用强硬手段更是不智,该如何是好呢?
  杨凌一路想着一路进了京城。到了宫门,杨凌和焦芳下了轿,递上牙牌进宫,焦芳告辞返回文渊阁批阅奏折,杨凌来到乾清宫见里边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当值小太监拢着袖子蜷在椅子上打盹儿。
  杨凌一问,原来正德皇帝新学了一出戏,兴冲冲跑到后宫,邀齐太皇太后、太后和各位娘娘、公主,亲自登台唱戏去了。
  杨凌听的哭笑不得,他在乾清宫闲坐片刻,想想正德一时不会回来,便起身直奔司礼监。这里把门儿的小太监随着刘瑾去过几次杨府,一见杨凌来了,忙笑嘻嘻地施了个礼,高声向内叫道:“杨凌杨大人到!”
  杨凌笑道:“喊得响也没银子赏你,以后我来不必通报了。”
  杨凌步入房内,迎面贴墙就是方方正正的红木桌子官帽椅,左右是掩了厚帘子的通房,杨凌向右一拐,掀开门帘儿进去,只见房中点着四枝一盏的红烛,照得透亮。
  炕上一个饰纹紫檀木的炕桌儿,堆着几摞文牍,刘瑾正满面笑容地从炕上出溜下来趿着鞋子,一见他进来,不禁呵呵笑道:“杨大人,你来地正好,咱家正准备明儿去看你呢。”
  杨凌笑道:“我原没指望公公在这儿,听说皇上正在后宫里粉墨登台唱大戏,还是反串的女角,公公不在一旁侍候着么?”
  刘瑾想起正德小皇帝掐着嗓子装女人的荒唐样子也不禁失笑,他下了地请杨凌坐了,向外边喊道:“没眼力件的小兔崽子,快点上茶来。”
  扭头他又对杨凌笑道:“今时不比往日呀,咱家也想时时陪在皇上身边,可这要整理的奏折处理不完呐,那些官儿们写出来的奏折也和唱大戏差不多,慢吞吞的,你不看完最后一句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能把人活活急死,现在马永成正陪着皇上呢。”
  杨凌知道那些奏折他看不懂多少,常常是把它们带回家去,让自己礼聘的那个秀才解释给自己听,然后再把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他们的建议提出来,和侄女婿三个人边喝茶边讨论,最后再挑个认为合适的勾挑确认。
  这些都是谷大用来看他时当成笑话讲的,杨凌自然不会说破。
  两个人谈笑两句,杨凌见房中只有两人,正宜说出劝说他在家乡试种甘薯,便道:“我有一事与公公商议。”
  想不到刘瑾恰也说到:“咱家有件事要与大人商议。”
  两人话一出口,同时一呆,然后放声大笑,杨凌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件事,说起来却麻烦,公公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刘瑾一探身子,从桌上拈起一份厚厚的奏折,说道:“如今咱家掌着内廷,于朝政也不能不有所贡献,咱家看大人提出解禁通商以利国利民,受了些启发,于是熬了几夜,想出一些革除弊政的见解想呈给皇上。”
  杨凌一呆,瞧了瞧刘瑾严肃而兴奋的神情又不好笑出来,他干咳两声问道:“公公是想提出哪方面的建议呢?”
  刘瑾兴冲冲地道:“咱家想了三个晚上,涉及吏、户、兵、工、刑五部,在律法、廉政、治吏、户藉、土地、钱粮等方面共提出见解四十六条。”
  他谦虚地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一些建议,只是还没有想出相应的办法,所以这次就不提了。”
  杨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位改革先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63章 刘瑾变法
  刘瑾见杨凌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凭心而论,奸臣只是别人对他所作所为的评价,奸臣本人可不这么想,刘瑾何尝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
  杨凌接过刘瑾那本厚厚的奏折打开来一瞧,还别说,刘瑾的奏折绝对没有那种又臭又长、拐弯抹脚的毛病,奏折中开门见山便提出朝廷机构臃肿、政令不行、以权谋私、违法乱纪的情形十分严重,既而针对时弊,提出变法。
  比如任用私人、裙带升官现象极为严重,官员不在原省任职的旧制早已无人遵循,正德即位后曾按照刘瑾和杨凌的建议重申此事,发付吏部执行,刘瑾对这一措施极为得意,此次旧调新弹,建议列为朝廷律条,作为考核官员的一项制度。
  再比如,朝廷对地方钱粮的查盘一直不怎么详细,以致出现了一个怪现像,大明税赋极轻,国库收入极入,但下层的百姓却苦不堪言,盖因朝廷监管不力,下边层层盘剥加码,是以瑾决定改变户部官员临时抽查各地库存粮为经常性制度,且每年盘查达十二次之多。
  其外,重视丈量屯田、打击走私商人、整顿盐法、酷刑治贪、减轻家赋税和劳役、文官治军等等林林总总,不但提出了问题,而且每条都有相应的办法。
  杨凌细细看来,不觉大是惊奇,这其中许多观点都是针贬实弊、一针见血,或许是因为刘瑾自己就是出身贫穷,他那个智囊又是个小小的落第秀才。许多到了朝廷上就被遮掩住的问题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刘瑾笑眯眯地抿了口茶。耐心地待杨凌读完,才问道:“杨大人,你觉得咱家这些政策可行么?”
  他虽问着杨凌,却已得志意满等着杨凌夸奖了,他的策略中许多都是正确的,但真要执行起来,执行地官员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比如那条峻刑酷法制贪,杨凌看到这儿就有些想笑,刘瑾做了内相后,自己就没少收礼。而且同外廷猜忌内廷一样,刘瑾也信不过外廷,将此事在条阵中明确注明有东厂执行,试问一堆敲诈勒索的痞子执法肃贪会有什么效果呢?
  重新丈量田亩、依田地数量纳税这一条杨凌是赞同的,他在鸡鸣驿时就遇到过这种怪事,大明建国初的地主,如今已沦落成贫农,可是官方记载的田亩数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依此纳税差点儿没把那户人家逼的上吊。
  至于文官领兵。杨凌是坚决反对的,不过刘瑾这么做,是从维护君权出发,杨凌现在已不是初入京时的毛头小子,不会在官面文章和别人幼稚的争个你死我活,听了刘瑾询问。杨凌沉吟一下,叹道:“公公这番理论,实是大有道理,不过……实行起来大有难度呀。”
  刘瑾见他赞同,心中大乐,至于难度……刘瑾乐观地很。他笑眯眯地道:“大人。你觉得我这般呈于皇上,可行吗?”
  杨凌赶紧道:“呃……有些小问题,比如,公公认为户部应该每个月盘查一次各地钱粮,这个……就过于频繁了,舟车鞍马不胜劳顿呀,这一拨官员出了京,还没等回来呢。第二拨就得下去了,再说粮赋大多按年收成,临检频繁,地方官员迎来送往哪还有时间处理政务?”
  刘瑾听了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咱家倒忘了那各地的官仓不在京里,这个要改,改为一年两次。”
  他拿过奏折了标注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何处不妥?请杨大人多多指教。”
  杨凌指着那条文官领兵的条文道:“在鸡鸣驿时,那位御使大人身为文人,不懂军事,对行军布阵却处处干涉,害得大军被困葫芦谷,最后葬身乱军之中,公公也是深受其害呀。
  你看这里,这里说设文官总制九边,镇、巡以下皆受节制,如果鞑子再来袭边,让一个文臣在上边胡言乱语一番,岂不坏了大事?”
  刘瑾听的脸一红,当初他也是胡言乱语的人之一,最后却只让何参将背了黑锅,他心中也知道外行瞎指挥有很多坏处,这一条本是为了表示忠心,那个秀才自作主张替他加上的。
  刘瑾提起笔来,将这一条重重涂去,问道:“大人说的是,还有么?”
  杨凌指着那条“罚米例”,说道:“这个罚米,杨某担心……”。
  刘瑾不以为然地道:“这个还是必要的,洪武年间,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塞草,咱家以米银代刑,已经算是轻的了,吏治之腐败,必以重刑酷典嘛。”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其他地么,就没有了,不过……公公还是不应操之过急。”
  刘瑾以为杨凌有与他争功之意,怕自己治政有了成效,所以只是笑笑,心下不以为然。杨凌知道刘瑾新官上任,那番热忱自己是劝不住的,再者他现在掌着内廷中枢,实权比自己要大得多,要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恐怕刘瑾会更加不以为然。
  杨凌想起当初黄奇胤进谏裁减官员落得的可怜下场,不禁怜悯地望了刘瑾一眼,此人虽不可与黄奇胤一个小小御使相提并论,可是他这般激进的搞法,势必要得罪无数的官员,那些人纵然不敢当面反抗,时日久了,散沙就会凝成砾石,到时候……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刘瑾又欣赏地看了看手中地奏折,这才问道:“对了,大人来寻咱家可是有甚么要事?”
  杨凌笑道:“正是,杨某寻得两种异国作物,比起大明现有的物种。抗旱高产。病虫害也轻的多,只是……要推广种植,势必要先在各地试种,同时培养出一批种粮,教会一批会栽种的农夫。
  我已在湖南、苏杭和京师三地选择了一县之地试种,其实这作物地效果本官是知道地,此举不过是给朝中百官一颗官心丸吃。目前玉米种子暂时只够各地试种,不过那蕃薯藤极易繁殖,一块蕃薯可培植种数亩地薯藤。
  陕西荒芜,且十年九旱,年年皆有灾荒饿死的百姓。所以本官想与刘公公商议,先在陕西一省之地全面播种,除了那些一二等的家田继续栽种原有庄稼外,可在瘠地、山坡和新开垦的生田栽种,到时百姓不再忍饥挨饿,必然感激公公的恩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瑾听的怦然心动,要是真有这等奇效,救活家乡无数百姓。我姓刘的还不成了万家生佛?这要是回乡省亲……刘瑾想了一想,却又谨慎地道:“杨大人,这作物真的适宜栽种么?若是颗粒不收,那时再栽种其他庄稼已经错过了节气,陕西一省地乡亲……咱们何不也择一地试种,等确有效果再推广也不迟呀。”
  杨凌解释道:“这话原也不差。不过这作物本官是了解地清清楚楚,要眼睁睁等到后年,不但还要有许多百姓受苦,咱们解禁通商的大计就要受到影响了。
  况且我们只是挑选些收成极少的贫脊土地和原本不栽种粮食的坡地,生地,对陕西一省影响极小,我已估算过这些换种新作物的土地去年的收成。如果公公应允,我可以从其他各地购买相应的粮食运往陕西,先交付给种地百姓,这样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就没有人会反对了,等来年丰收后再折粮还来,你看如何?”
  刘瑾一听有这样旱涝保收的办法,立即道:“好。一言为定,既然如此,就请大人早作准备吧,我回头知会陕西布政使曹元,大人送去粮种和栽种师傅后叫他全力配合便是。”
  两个人正在那儿商议着,外边一个小太监叫道:“这是哪座宫里地姐姐,怎么随便儿往里闯……哎哟,我的妈呀,奴才参见皇上!”
  外边“噗嗵”一声,紧跟着门帘儿挑开,一个红衣女子大步闯了进来,往堂中一站,双手掐腰挺着酥胸道:“气死朕了,这皇宫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谁瞧着朕都不顺眼,朕瞧着谁……还是不顺眼。”
  那美人儿看见杨凌,牢骚发完,才一甩袖子,粗声粗气地道:“杨侍读来了?怎地不叫内侍去告诉朕?”
  刘瑾一脸若无其事,利索地溜下地跪倒在地道:“奴才拜见皇上。”
  杨凌瞧着那红色宫衣的美人儿却发了半天愣,这姑娘乌溜溜一双俊眼,粉面桃腮,鼻如悬胆,腰儿扎得细细的,盈盈娇美的酥胸高高耸起,说话间满头青丝上钗凤频摇,倒有六分神似永福公证。
  那美人儿瞧杨凌发怔,忍不住“噗哧”一笑,把纤腰一扭,水袖一扬掩住了口,羞羞答答地道:“杨大人忒地无礼,怎么这般瞧着奴家?”
  杨凌心头一阵恶寒,这时他才认出这扭怩作态的姑娘正是正德皇帝扮地,看来他还是下过功夫的,水袖儿一扬,媚眼儿一飞,那台风台步……呕……杨凌哭笑不得地拜了下去,说道:“臣杨凌参见皇上。”
  这当口儿门帘一掀,又闯进一个人来,如黄鹂鸣柳的娇柔声音急叫道:“皇兄,皇兄,你倒是换了衣服……”
  想必那人也看到有外臣在场顿时住了口。杨凌悄悄抬头,只见眼前鹅黄色宫裙曳地,前边隐隐露出一对纤巧的靴尖,鼻端已嗅到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
  杨凌暗想:“皇兄?这是哪位公证?”
  正德哼了一声道:“换什么换,偶尔唱个戏开心一下嘛,有什么丢人的,二十四孝里还有人彩衣娱亲呢,朕这不是演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哄她们开心么?杨卿,起来吧。这是皇妹永福。不必拘礼。”
  杨凌连忙磕了个头,道:“臣杨凌拜见长公主殿下!”
  那双靴尖微微地退了一步,隐入湖水般波动地鹅黄色曳地宫裙,然后才传来一个淡淡柔柔的声音:“平身”。
  杨凌头一回这么近向她跪下,平素和皇帝下跪都像是做戏给旁人看了,随意的很,可对着人家公主这礼就不敢疏忽,杨凌别别扭扭站起身来,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几个月不见。永福像抽了芽儿地柳枝,身段儿袅袅地显得更高了。
  她似乎喜穿黄衣,今日仍是一袭鹅黄色宫装,乌发宛宛,黛眉如画,杏眼如星,俏颜如画,只是神情气质比起初见时的稚嫩多了些矜持。
  她手中捧着龙袍金冠,那眸子与杨凌一碰就攸地移了开去。婉言向正德劝道:“皇兄,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你是一国之君,登台唱戏自娱一番也罢了,反正都是在宫里面,可你偏要扮作女人。莫说太皇太后看不顺眼,你没见母后也神色不愉么?”正德哼道:“晦气,下回唱戏,朕不请她们来便是了,还有皇后和贵妃,统统不请。”他余怒未息地说着,一扯腰间丝绦,将那粉红色宫装脱了下来,刘瑾忙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帮着他着装。
  杨凌瞧见正德里边用五彩丝线系在前胸两团东西,撑起来时满像高耸的胸口,不禁好笑地咳了两声,劝道:“皇上。您只是闲来寻些解闷的游戏,自然是算不得甚么地,可是毕竟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这要传到外廷耳中,可就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了。
  皇上您想想,莫说是您,臣要是扮成女人,在家里开个堂会上去唱上一出儿,恐怕百官弹劾的折子立刻就递上来了,不罢了我的官才怪。”
  正德哈地一声笑,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你敢那么做,幼娘……你的夫人不生气才怪。不过……你的扮相一定没有我俊。”
  永福公主看了杨凌一眼,想像他穿女装的样子,忍不住“吃”地一声笑,随即觉得有些失仪,不禁晕了俏脸。
  杨凌啼笑皆非地道:“是是是,当然是皇上您俊……呃……您英俊潇洒,可不是么,您也知道拙荆会生气,想想看,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和贵刀娘娘还不是因为爱惜您的名声?”
  正德想了一想,展颜笑道:“嗯,这样一想,朕就不生气了,呵呵,刘瑾,回头叫马永成给太皇太后,太后宫里各晋贡绸百匹,贡茶十斤,皇后和贵妃那里……也赏赐些,减半就是。”
  杨凌见正德换回龙袍,刘瑾扶他在椅上坐了,正麻利地给他顺着头发,那脸上胭脂还在,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可这手刚递出去,忽然又像火炙了似的缩了回来,他这才想起这方手帕还是永福公主之物。
  永福公主眼尖,眼见了他动作,那丝绸一角一朵梅花状的永福秀宁犹在,她如何不认得?小公主芳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要被皇兄发现,那还得了?怎么解释的清呀,这位杨大人真是……他怎么还揣在身上呀。
  幸好正德并未发现,他一边微仰着头让刘瑾理着头发,一边问道:“杨侍读,今日这么晚进宫可是有事要对朕说么?”
  杨凌跨前一步道:“是,臣禀奏过皇上的,有两种家作物极易生长,不过朝中百官出于谨慎,建议先在各地试种,臣选了几个地方,方才就此同刘公公商议……”
  他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在身后摇了摇,永福公主咬了咬嘴唇,踮起脚尖儿来,轻挪莲步,忽然探手飞快地一夺,将那丝帕抢回了手中。
  杨凌将准备在南北不同气候环境下试种,并集中陕西瘠地、山坡地进行试种,由内厂提供资金保障的事情一一说与正德,后边指端轻轻一麻,感觉那柔滑的丝巾被人扯走,杨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觉得脚后跟被人踢了一下,杨凌怔了怔,身旁香风一闪。永福小公主已袅袅依依地走到正德身边,扭身站定,脸上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气,贝齿轻轻从樱唇间露出一隙白,眼儿柔媚,却不望他一眼。
  杨凌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还当这位小公主文稳秀气,原来天下的年轻女孩儿都是一般脾气,哪怕她是皇帝的女儿。
  正德听杨凌说到一半,就被育种、植苗,什么土壤水分病虫害弄糊涂了,虽说跟着皇帝也在天坛似模似样的耕作过,其实他连庄稼和杂草都分不清,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不过他对杨凌和刘瑾却信任有加,这两个人既然都已同意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正德摆手道:“好,就依你们,刘瑾拟旨让陕西布政使去办吧,再交廷议又要扯皮。”
  杨凌喜出望外,户部给事中换成张彩,户部堂官是严嵩,圣旨一下,立马传达陕西,到时木已成舟,四十匹马也追不回来了。
  刘瑾见状,趁机说道:“皇上,奴才针对朝中弊政提出了一些陈议,方才请杨大人看过,奴才想再修改一下,然后付予施行,皇上秉政持国,总该有些新气象嘛。”
  正德大乐,拍案道:“好好好,这就是了,有你们为朕分忧,朕岂用事必躬亲?”
  杨凌一听坏了,刘瑾这套变法方针比自己还要激进,这四十多条变法一提出来,朝廷不炸了锅才怪,才刚刚平静几天呀。
  杨凌忙道:“皇上,臣要筹备粮种、培训人员,这一段时间恐怕不能上朝来了。”
  正德有些失望,旁边永福公主眸中似也闪过一丝失落,正德正要说话,杨凌又道:“皇上,内厂正在研制一种新地火铳,如果研制成功,其射速要比以前的火器犀利许多,臣一定尽快造出,介时请皇上亲手试枪。”
  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正德的兴趣,他忙道:“好,那你忙自己的去吧,如果需要从军器局抽调人手就和朕说”。
  杨凌应了声,微笑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刘瑾,心道:“刘大官人,你们就折腾去吧,目前还不是我出头的时候,趁吉避凶为是。”
  第164章 初见成果
  地面一片银白,杨凌兴冲冲地从内厂回来,将马鞭丢给家人,搓着手走到廊下笑问道:“今儿没人来过吧?”
  高管家替他解下黑色金边的内绒大氅,回道:“昨夜下了大雪,可能几位大人觉着路途不便,今儿一天都挺消停的”。
  大氅除去,里边露出一身黄色蟒袍,这身袍子与龙袍酷似,但袍上是四爪金龙,比龙袍少了一爪。蟒袍、飞鱼袍、斗牛袍均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属于皇上特赏的赐服。
  如今刘瑾、谷大用也已赐穿蟒袍,不过谷大用的蟒袍是斜向单蟒,杨凌和刘瑾赐穿的蟒袍是正向坐蟒,袍上共有四蟒,尤分尊贵。
  于永从南方回来了,以经营米粮的徽商和茶马为主的陕商在重利诱惑之下均答应同内厂合作,至于浙商更不在话下,这些巨商豪绅都有极大的势力。
  有他们的加盟,再加上各地镇守太监的配合,内厂一举盖过苦心经营多年的东厂和锦衣卫,迅速在南方部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极大的能量。
  杨凌没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于永竟有这般大本事,喜得合不拢嘴来,当下便邀请几位得力心腹小年时携家眷来家中一同饮酒开堂会,上官如此款待,那是彼此形同一体的恩遇,吴杰、黄奇胤、于永等人自然乐得满口答应。
  如今祝枝山已喜孜孜地往桃源上任去了,他将家中几名会种这些南洋物种的家人全部带进京来,令杨凌惊喜的是除了玉米还有辣椒、落花生和马铃薯,以及一种观赏性植物的种子,根据那农人对那作物的描述。杨凌知道了那种花叫蕃茄。
  这哪是从南洋落难回来地农夫呀,简直就是取回了大乘真经的唐三藏,杨凌吉得眉开眼笑,这么富有营养又易生长的水果,记得传到西方许多年都被人认为是有毒的,如今却要先在大明开花结果,造福天下了。
  从祝枝山口中得知,唐伯虎几人听说了他地事都十分艳羡,也表达出了想入仕为官、报效朝廷的心愿,不过这事他却不急在一时。
  日本人是极仰慕中国文化的。杨凌瞧着这几位画春宫的先生实在不想做县太爷的材料,准备将来海禁一开,来个文化外交,有这几位风流名士,想必可以让喜欢附庸风雅的日本上流社会为之倾倒不已了。
  最叫他兴奋的是。火者亚三和内厂的工匠终于研制出了新式火枪,这种枪射程达40丈,原来的火铳远了一位,射速愉了六倍,其威胁力比起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杨凌见了那枪。装填弹药还是有些困难,而且他记得现代枪枝好像在枪管内有膛线,子弹出膛会产生旋转,离心力会使子弹打出更远距离。
  杨凌试着把这原理对这些军械志家讲了,又画出现代子弹的基本结构,这些刚刚得了重赏地工匠立即忘我地投入了新的研究当中。杨凌知道那时对于发明者的待遇简直低的可怜。所以给予几名工匠师傅丰厚的赏赐,叫内厂许多掌班、档头都眼红不已。
  他本想请火者亚三再帮着改良一下火炮,火炮无论古今在战场上地作用都非同小可,杀伤力惊人,不过研究这种大型火器他手上的材料可就不够用了,而且也犯了朝廷忌讳,看来只有待新式火枪有了进一步成效,禀明皇上与军器局合作了。
  杨凌跺了跺脚上积雪走入大厅。心想:“今儿谷大用、张永、苗逵几人都没来府上,焦芳那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来朝中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种苗育秧怎么样了吧,那可是我的心尖宝贝儿呀。”
  他扭头看了看斜对面百丈外高高的塔尖,那是析建的大教堂,已经初具的模样,由于天气转冷又下了雪,现在已停了工,塔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颇具异国情调儿。
  杨凌微微一笑,缓缓步入后庭,园中银装素裹,粉琢玉砌,假山石廊秀逸不凡。远远有一阵清悠地琴音入耳,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如入仙境一般。
  杨凌放缓了脚步,侧耳听着琴音,心道:“是谁抚琴,听这娴熟声调,显然不是初学乍练的幼娘,若不是雪里梅那必是成绮韵了。”
  杨凌原想利用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哪怕不能全面开放海禁,也要强行开放一两处港口,尤其是天津卫,近在天子脚下,是一定要开放的,此处地理位置不及南方,但政治位置太重要了。
  这里开放对外,才能迅速开阔控制着大明命脉的文武百官的眼界和观念,只要这些人中有三分之一肯认同自己的观念,就不愁大明不提早解除海禁。
  想不至居然一波三折,先是因解禁而涉及耕地,由耕地而涉及改良物种,迟至今日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提上日程,成绮韵的归程也便一缓再缓,在杨府住了下来。
  走入花厅琴室,杨凌不由得惊讶,十指纤纤,正曼妙无比地敛眉抚琴的女子竟是高文心。她穿着银貂鼠皮的对襟短袄,衬得盗窃淡雅、唇红齿白,一眼瞧见杨凌进来,高文心眸中一喜,忙伸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曳然而止,高文心溜下罗汉床,素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微微福了福道:“见过……大人”。
  自从宫里递出旨意,高文心食朝廷俸禄,任太医院女官后,杨凌便在后院数亩地的园子里另辟了一处宅院,专门给高家姐弟居住,平素日常用度仍由杨家供应,不过也算是独门独院了,高文心也不好日日上门。彼此见的就少些了,想不到今儿却见到了她,杨凌还不知道她抚得一手好琴。
  高文心原来叫杨凌老爷,削了奴婢身份后又是幼娘的结拜义姐。便该称杨凌为妹夫,高文心哪里肯,这一声妹夫叫出口,一个如意郎君就要叫没了,所以她一直按官职称呼杨凌为大人。
  杨凌见她穿着浅蓝色挑线襦裙,下地时隐现裙底淡红色的妆花膝裤。金红凤头高底鞋儿。这一站定,高高挑挑的个儿,元宝般纤巧地耳下一对青宝石的坠子轻轻地摇着,别具一种优雅的美态。
  杨凌笑道:“《风入松》幼娘学的就是这首,我十分爱听呢。晚上听了这么淡雅地曲子极易入眠,想不到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高文心听的俏脸儿一红,她就是听幼娘说过杨凌最喜欢听这首曲子,手中又没有曲谱。才来向成绮韵认真学过的,这番女儿心事怎好说与杨凌,她向床里含笑看了一眼,轻声道:“喏,还有一位呢,您的成二档头也在。”
  杨凌这才注意到床里。一瞧里边床近头儿成绮韵斜倚着一床锦被,身上又搭了一层湖水绿的被子,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的脸庞,腮上两抹嫣红,美眸迷蒙,睡地正香。
  杨凌忍不住笑道:“难为了她,长这么大没到过北方,没受过这么冷的天气,人说猫冬,猫冬,她倒真像猫儿似的整天介睡个不停,都快成了冬眠啦。”
  高文心吃地一笑,随即飞快地瞧了杨凌一眼,神色有些怪异,杨凌却没有察觉。他过了二十,成绮韵比他大了六七岁,瞧他这不经意间带出的口气似乎把成绮韵看的比他还小,高文心怎知杨凌真实地心理年龄比现在大了十岁都不止。
  万顷韵隐约听见男人声音,双眼微微睁开,瞧见是杨凌来了,忙挣坐起来,掀了身上被子,说道:“大人回来了,卑职失礼。”
  杨凌道:“难为了你,不适应北方天气吧?现在还不算大冷呢,真冷的时候,那是滴水成冰啊。”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床被子微微有些失神。
  成绮韵腮上微热,她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的对襟袄儿,外边又套了件青衬桃花红的比甲,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萄纽扣儿,虽说略嫌臃肿,可那纤细地腰身,丰耸的酥胸并没遮掩起来,大人怎么这么看我呀?
  成绮韵见杨凌眼神儿还直勾勾的,被他看的地方被子下的大腿都似麻麻痒痒地热起来,她咬了咬唇,轻轻撑着手向床边挪,轻轻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杨凌愣怔了一下,才恍然道:“啊?哦……”,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去年这时候,比现在还冷得多呢,山沟里的破房子,窗棂都透着风,家里就一床旧棉絮地被子,和这床差不多,幼娘晚上都是给我盖在身上,自己盖床薄薄的夹棉被,就那么熬了大半个冬天哪……”。
  “啊!”高文心和成绮韵都瞪大了眼睛,尤其从来没到这北方的成绮韵,一想像比这还要冷上几分,炕边儿没有炭火盆,窗棂子还透着风,那不是要人命么?难怪……难怪他对韩幼娘那般好,为了她圣旨都敢不听,砍头都不怕。
  “唉……”,杨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我就想,闯荡出份家业来,不让幼娘再受那种苦,那样我就知足了,谁知……人心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呀,如今家业是挣下了,我想的就更多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有机会使大明更强大,有机会让百姓更富足,试问一个稍有责任心的人,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成绮韵和高文心不知他的心事,只当他指的是功名利禄,成绮韵微笑道:“大人想地原也没有错,昨日为了夫人打算,那是尽了夫君的责任,今日为朝廷打算。那是尽了臣子的责任,来日还要为子孙后代打算,人的一生,总是有各种理由逼着你不断去争地。想置身事外,你肯别人也不肯的。”
  她这一说,杨凌倒想起来了,回来一个多月了,自己辛勤耕耘,三房娇妻年纪不大。身子稚嫩,常常娇呼承受不起,如今那暖窖里的地瓜秧都疯长不停了,她们的身子咋还没个动静呢,莫不是高文心地医术失败了?
  杨凌想到这里。有些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继续抚琴吧,我去后边。”
  成绮韵匆匆下去,趿起鞋子,抚了抚海马潮云纹的羊皮金沿边褶定线裙子。嫣然笑道:“夫人在后院儿暖窖,卑职已睡的足了,陪您过去瞧瞧吧。”
  暖窖里试种了些作物,同时培育了许多红薯和马铃薯的秧苗,杨凌想到来日要在四地同时开始播种,需要大量人手指点。是以高薪聘请了数十名本地种田的行家里跟着那一家南洋华人学习培秧栽种技术,邪各思传教士也时常过来指点些在不同地域种植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韩幼娘见夫君十分重视此事,自己又擅长农活,便时常去暖窖里帮忙,同时也学习这些作物地耕种。高文心和成绮韵对于这些活计一窍不通,加上对于农活确实本能的有种轻视,却没有那么热衷。
  玉堂春和雪里梅无论心中怎么看,但是夫人亲自动手了。她们怎好坐在家中,于是两位娇娇怯怯的美人儿,也换上粗布衣衫,跟着幼娘施肥浇水,侍弄起庄稼来。
  后园的暖窖极大,是内厂官兵在皇家暖窖种菜师傅的指点下搭盖起地,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上,篷上覆了密匝匝的庄稼杆儿,设有专门的通气孔道,上边设了六处天窗,引入光线后在里边折射处置了二十几处巨大的铜镜,映得暖窖中亮如白昼。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经过二十多级台阶,走下暖窖去,只见整整齐齐三排棚架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秧苗,这些主要是拿来试种,开春后直接移植本地地,至于其他三地就要到时派遣培训好的农匠带着粮种去当地培植了。
  那家从南洋回来的老爷子王东怀领着几个农夫正指着一丛地瓜秧讲着什么,然后掐下一截儿插进土中,瞧见杨凌和成绮韵二女,他忙住了手,恭谨地叫了声:“老爷”。
  杨凌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夫人呢?”
  王东怀往里边一指道:“夫人在那边,正侍弄老爷起了新名叫辣椒的东西呢。”杨凌发现这辣椒籽儿时又惊又喜,不过王东怀说的那名字十分拗口,他现在已记不清叫甚么了,当时便顺口给它正了名,直接叫它辣椒。
  这东西只要温度适宜,四季都可生长,前两日看,辣椒苗儿已长起很高,隐隐吐出白色的花蕾了。杨凌点点头,领着二女走了过去,远远正好一束光线直映在一丝鲜绿上,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人穿着直领对襟小袖地青衫,套着灰色坎肩,正兴致勃勃地轻轻抚弄着那些绿苗儿。
  杨凌唤道:“幼娘”,韩幼娘闻声扭头,欣然道:“相公,你快来瞧,这些辣椒开了花了呢,将来就会结出你说的涮火锅时用的红红的辣子吧?真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说着向高文心浅浅一笑道:“文心姐姐。”
  杨凌听说辣椒开花了,脚下紧了两下,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韩幼娘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笑盈盈地指着绿苗儿道:“相公你瞧,开了好多呢,这一片都是我侍弄的呢”,说着眉飞色舞,开心的不得了。
  旁边那片西红柿抽枝发芽儿长得也极茂盛,杨凌知道这东西是需要剪枝的,可惜他也不知道是在开花前剪还是开花后,更不知道该剪什么,只是估摸是为了防止秧苗疯长,光生叶子不长果实。
  所以他叫农夫将那些柿子秧两棵一组,分成十组,准备开花前后按照不同地方法剪枝,并把剪枝情况记录下来,再从生长情况判断出哪种方式是正确的。
  杨凌看了看那片辣椒。果然才两天的功夫,就冒出了大片花朵,有的刚刚绽开,下边地花萼仍带着浅绿。
  韩幼娘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巧笑嫣然地道:“相公,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你说的那种红红的、尖尖的果子?”
  杨凌宠溺地捏了一下她地鼻尖,笑道:“这样子长,可长不出几个果实。”
  “啊?”韩幼娘惊愕地瞪大了眼,只见杨凌微微哈下腰。挑了一朵长得较大的白花伸手掐了一下,韩幼娘忍不住心疼地叫了一声。
  只见杨凌捏着花萼部分,将那花蕊小心地在一朵朵已盛开的花蕊上轻轻扑扫着,笑道:“幼娘,东西结出花来。是需要授粉的,你平时只在地面上栽种,想必不知道了吧?
  授粉的方式有用风力的,有时一点微风就能带起一朵花上地花粉,授给其他的花朵。更多的是靠蜜蜂呀,或者其他昆虫在花朵上爬来爬去的,沾了一身花粉,再传给另一朵花,在这暖窖里冬季种菜还行,种可结果实的东西。风力太小,又没有蜜蜂,就得人工给它们授粉。”
  这番道理,莫说会种庄稼地韩幼娘不明白,饱读诗书的成绮韵、高文心不明白,就是旁边恰巧经过的御田暖窖派来的师傅都极为惊讶,奇道:“竟有这样的道理?我说平日种地瓜果都长的极好,怎么冬天想在暖窖里为皇上种些瓜果吃却极少极果。只当是节气不对,不能逆天行事,原来是这个原因,大人真是……真是博学多才,小的回去后一定要尝试一下。”
  杨凌干笑道:“这是个原因,不过冬季种出来的瓜果总是不及正常节气的口味好吃,因为温度、阳光、气候差的太远,嗯……你想种地品味好,尽量模仿出相应节气地环境吧。”
  那位御田师傅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赶回试种两棵。逐棵的授粉是个细致活儿,没几下功夫杨凌就失了耐性,他丢掉花朵道:“走吧,这里通风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气闷儿,今儿文心来看你,咱们出去喝杯茶吧。”
  韩幼娘乖巧地任他拉着手,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杨凌随口问道:“玉儿、雪儿,我从内厂派来六个账房随你们学习记账之法,现在都教完了么?”
  玉堂春一边将袖子撸下来,一边答道:“嗯,那六位先生都是老账房了,只不过学一种新的法子,快的很,没两天功夫就会了,还揣摩出许多道理,连我和雪儿都没想到呢。”
  杨凌道:“那是自然,这些先生记账盘账是行家里手,这种记账办法我也就记得这么多了,教给他们,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们自然会补充的更完善。既然他们都已会了,那便好办多了,过些日子我得让他们去户部、工部等处教教那些账房,朝里要统计些数目现在是太费劲了。”
  雪里梅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杨凌左右人多,她也插不上口,直到到了暖窖口儿,要沿阶而上时,她才趁机凑过来,在杨凌耳边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话,杨凌一听霍地扭过了身子,惊喜地叫道:“真地?”
  然后他又扭回头,扶住韩幼娘的双肩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想让相公家法侍候了?怎地……怎地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他说着,声音都惊喜地颤了起来。
  这一下声音太大,成绮韵和高文心刚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两个人也都刷地一下转回身来,飞跑到韩幼娘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地问着话,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挤到了一边。
  韩幼娘顿时满脸羞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谁也不敢看,最后局促地盯着地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地道:“嗯……可能……大概……也许……,哎呀,雪儿,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她轻轻顿足,嗔怪地瞪了雪里梅一眼。才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对杨凌道:“相公,人家也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才没马上……”
  高文心立即扯过幼娘的手腕号起脉来,四下立即寂然无声。杨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韩幼娘紧咬着嘴唇,她不敢去看高文心的脸色,只是定定地望着相公的脸,眼睛糯糯地,略黑的脸庞涨的通红。
  过了半晌。高文心才长长吁了口气,轻轻放下幼娘的手腕,杨凌急头号道:“怎么样,文心,幼娘她……?”
  韩幼娘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高文心眼神儿复杂地看了韩幼娘一下,轻轻地道:“恭喜你,幼娘妹妹”。
  雪里梅和玉堂春又羡又喜地欢叫了一声,杨凌也乐极忘形,拉着幼娘地手兴奋了半天。才欣然大笑道:“好好,我的幼娘宝贝儿从来不叫我失望,哈哈哈,快快,我们快些上去,这里空气不好。以后你不要再下来了。”
  韩幼娘听了高文心的话,一颗心放回肚里,见相公忘形的模样,自己心中也甜蜜之极,她轻轻紧了紧相公的手,却低声哀求道:“相公,人家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嘛,我想看着它们结出象火一样红的果实。一定漂亮极了。”
  杨凌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问题?回头我叫人栽上十盆八盆地,全摆咱屋里?那个……西红柿、地瓜你要不要?”
  韩幼娘像鸡啄米似地点头,欣喜地道:“要要要,太好了,相公,你对幼娘真好。”
  杨凌神气地道:“那就每样摆上十盆,你有些事做心情才好,心情好了儿子才开心,呵呵呵……,走吧,咱们上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赶紧左右搀住韩幼娘,弄得韩幼娘又气又笑,薄嗔道:“干什么呀,我还没事儿呢,倒是你呀,玉儿,方才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不用扶的。”
  杨凌也觉得这才刚刚有孕,不必如此小题大作,可是瞧瞧那陡峭的阶梯,这心还是悬了起来,他不放心地挽紧了幼娘的手说:“来,相公拉着你吧,回头这儿你可别来了,不过运动还是要做的,每天相公陪你出去散步,带着你在村里村外走走”。
  他那呵护备至地体贴,让韩幼娘窝心不已,玉堂春和雪里梅见了这番情景,恨不得自己也早早怀上宝贝,享受一下夫君的如此关怀,成绮韵和高文心却各怀着心事,一行人慢慢地走出了暖窖。
  轻盈的雪花袅袅地飘落下来,杨家将有位小主人诞生的消息却让阖府上下不胜欣喜。冬季里农人大多在家中待着,村中除了些顽童奔跑,再难得见个人影儿。
  有些人家房顶的炊烟还未消去地时候,杨府的大门却打开了,杨凌披着大氅,威风凛凛地走出大门,后边高文心、成绮韵陪着幼娘走出了府邸。
  三个人都穿着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同色的挖云昭君帽,三个气质迥异的美女在轻盈的雪花中,俏然秀脱,令人见之忘俗。后边跟出六个家丁,并将门悄悄掩上。
  杨凌道:“走慢些,去村头蹓蹓吧。”
  一行人出了村子,慢慢走在银白色地田垄边。杨凌指了指一片土地问道:“文心,这片地就是你的了吧?”
  高文心轻轻颔首,眯起俏丽的大眼看了看那片已和周围大地浑然一色的庄园,说道:“嗯,高家世代行医,本不以农田见长,所以田地并不多,只有这十亩土地,如今大人虽归还了我,我也不懂这些的,大人要种那些南洋物种,尽管取用。”
  韩幼娘欣然道:“相公是想将这一片土地都栽上各种新物种么?何不出高价将周围土地全买下来?”
  杨凌呵呵笑道:“傻妮子,你忘了相公卖了田亩贫田,被杨老太公那顿责骂了?庄户人家视土地如性命,虽十倍百倍厚利,他们也不肯卖呀。”
  成绮韵淡笑道:“不止如此。纵然将地全买了来,如何说服那些佃农种植这些作物还要大费周章呢”。
  杨凌听了意外地道:“关佃农什么事了?如果这地是我的,还不是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佃农不同意?不怕我辞了他?”
  韩幼娘、高文心和成绮韵一齐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成绮韵才失笑道:“大人今日在暖窖里侍弄庄稼,显得极有学问呢,怎么这些常理却不懂得?呵呵呵,这样对待佃农的地主是没有的。如此对待长工地倒是有,可是也少得很”。
  杨凌莫名其妙,他知道地地主形象可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恶霸,怎么自己的地还做不了主?
  成绮韵解释道:“大人,这些乡间财主一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二是在外地做官、经商发了财。回乡兴家置业,购买大量土地,成为地主。三是勤劳俭朴,聪明好学,善于经营。一辈子省吃俭用,有点积蓄便买田置地,渐渐成为地主。第四种便是欺行霸市、高利盘剥而成为财主,但只占少数。
  说起来这些乡间士绅,也都是读过《四书》《五经》、尊崇‘孔孟之道’地,怜贫恤老、救济鳏寡、助教兴学、救灾赈灾、修桥补路、调解纠纷。地方官员大多要倚靠这些地方乡绅,所以他们是很重视个人名望的。
  强迫佃农屈从的事很少有人做的出来,而且一旦恶名远扬,就没有佃农肯种他的地了。一般说来,佃农今年佃耕,明年可以弃而不种,轩为别的地主耕地。如果是家中自己有家具,耕牛地佃户,更是各家财主抢着招纳的。毕竟地主家也是为了牟利,自己饲养耕牛、准备耕具,付出的代价更大。”
  高文心陪着韩幼娘边走边道:“是呀,大人,尤其地租是交粮租和银租,只要人家按时交足了租子,种什么地主是无权干涉的,就是家里的长工,聪明些地东家也要好生对待。否则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我家的地不多,初一十五的我爹还要给佃农、长工送些肉去,逢年过节送点粮食、衣物,这样才能的的拢络住那些种地能手、那些老实本份肯干活的长工,要是照着大人地办法,呵呵……不出几年,手中有良田也要荒芜了。”
  杨凌脸儿一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哪知道敢情地主还有这么多限制,还以为只要自己成为地主就能为所欲为呢,如今……杨凌眉头一皱,望着那片土地有些发怔,看来在京郊广种,到时震撼百官的大丰收场面是不会出现了,就算那些地主肯卖地,又怎么强行要求那些佃农去种地?
  这里比不得陕西那些准备试种的贫瘠土地,那里的百姓先给他们相应的口粮,你让他们今年种草他们也答应了,可这京郊大多是肥田,恐怕要付出几倍代价,才能诱得百姓动心,可是那些地主又怎么办?
  唉,这几天一方面关注内厂研制新枪的事,一方面打听着京里刘瑾变法地动向,倒把这些事忽略了。如果开春让土卒们开垦些山田,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说道:“大人,菩萨心肠,菩萨手段,便不能甘霖普降,菩萨心肠,修罗手段,布施于天下,却能解民于倒悬。大人不如将此事交给卑职,皇庄七处的土地,卑职略施小计,一定手到擒来。”
  杨凌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见成绮韵白玉一般的脸庞上两只黑如点漆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雪花儿落在腮边,化作水滴,几丝长发轻轻地贴在上边,一时不忍再苛责,只是叹了口气道:“未曾施惠于民,先要施恶么?”
  成绮韵默然低头,她放慢了步子悠悠地走了一阵儿,心中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抬起头来刚想唤住杨凌,忽又闭了嘴,心道:“我且与吴大档头商议,待事成之后再告诉他知道,让他瞧瞧我的手段,不用恶霸手段,我一样是女中诸葛!”
  她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掌,候着一朵雪花儿飘落到掌心,还未觉凉意,雪花就化成了水滴,成绮韵轻叹一声,低声吟道:
  “相思如酒醇欲醺,半醉常寄梦中寻。
  东风遥寄晶莹雪,何时修得落梅花?”
  韩幼娘随着杨凌走了会儿,发觉成绮韵落在后边,便回头唤道:“成姑娘……咦?”
  她眼神尖,此时虽暮色更重,但远远地仍见两匹快马自路口一前一后疾驰而来,韩幼娘不觉停住了步子,拉了拉杨凌衣袖道:“相公,有马急来,怕是有事了”。
  六个家丁中有军中番子,早已亮出棉袍中暗藏地朴刀、火铳厉喝道:“什么人?勒马缓行!”
  前边一人跳下马来,疾步抢过来道:“卑职自大同赶来,有紧急军情禀报。吴大档头着我先行下山告知厂督大人,他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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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11:24:34 | 只看该作者|
        第165章 奸党风波
  杨凌急急步入府邸,韩幼娘几女紧随其后。虽说幼娘有了身孕,可是身手仍利索的很,这一疾步而行,倒是成绮韵一双金莲小脚,走得钗斜发乱,桃腮晕红,反要韩幼娘和高文心扶上一把。
  杨凌转过福字鲤鱼跃龙门的照壁,瞧见中堂灯火通明,知道吴杰必是已经到了,便转身对幼娘道:“幼娘,你和成姑娘、文心先去后堂歇息吧,我去见见吴大档头”。
  韩幼娘也知事情紧急,从这时节来看,估计又是鞑靼寇边,不知多少百姓遭殃了。她柳眉微蹙,轻轻道:“相公去吧,公事要紧,幼娘自和两位姐姐去后堂等你”。
  杨凌点点头,看了成绮韵一眼,转身走向中堂,韩幼娘和成绮韵、高文心略站了片刻,从侧廊绕向后堂。
  吴杰青袍皮袄,正背负双手在堂上打转,一见杨凌进来,立即抱拳施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也不急客套,拉着他匆匆走进书房,还未坐定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鞑子又来边境劫掠了不成?”
  吴杰点了点头,肃然道:“是,去年小王子伯延可汗集兵五万分袭九边,结果虽满载而归,却也损失惨重,连他的儿子也丧命疆场。今年鞑子复来,小王子和火筛联手,集大军七万,重兵入寇大同,来势汹汹。
  宣府总兵张俊兵败退守,禆将张雄、穆荣皆战死沙场。我们的线报飞马赶回前,鞑子已攻占镇夷所。指挥使刘经战死,花马池也被攻占,隆德、静宁、会宁诸处皆被侵入,朔州、马邑岌岌可危。”
  杨凌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他背着手在书房中徘徊,一烛幽明,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徐徐站定身子。问道:“大同守军现有多少人?”
  吴杰立即答道:“驻军四万,客军一万,分别驻守各城邑,此次鞑靼攻势迅猛,且一改往日分兵奇袭各路地方法,集重兵于一地,只分兵一万攻向怀安,这一路铁骑来去如风,使得各处守军有所忌惮。不敢主动出兵支援,是以敌势甚胜”。
  杨凌走回桌旁,从案下掏出几卷地图,捡出宣府地图摊开道:“我们派去了解关外情形的探马已经回来了,上次只听你简略提过,现在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另外把敌军兵力的构成和攻向也对我好好说说……”
  烛光下两人聊至深夜,直至天色将明。杨凌才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身子。轻轻叹息一声道:“天色未明,宫门未开,不过鞑子虽迅速截断了几处要塞,此刻烽火消息想必也已传进宫去了。”
  吴杰目光闪动,半晌才徐徐道:“大人可是准备向皇上进谏?”
  杨凌扭头问道:“吴老可有建议?”
  吴杰目光微微垂下,低喟一声道:“我们了解的情形想必比锦衣秘探还要详尽一些,大人可以向皇上和兵部说明。不过举荐出兵之举不宜涉入过深,敌势太强,若再有败,难免牵累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吴杰清瞿的面庞已有些局促和惶恐。杨凌看到他鬓边花白的头发,想起他也是一番好意,责斥之语便收了回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道:“我知道,内厂只是皇上的耳目,兵事不宜过多干涉。唉!朝中何人可以率兵出征呢……?”
  天色放光,却仍是一片灰濛濛地,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厚泞难行。
  杨凌率着二十骑侍卫赶到城门下时,已是满头大汗,马儿鼻息如烟。杨凌见城门仍紧闭不启,不禁心中大奇。手下侍卫已向城头上拢手大喊:“城上守军速速开城。”
  喊了几声城头难闻,一个侍卫擎出弓来,圈马跑出二十余丈,反手一箭,一枝响箭尖叫着射进城去,“笃”地一声正中城头兵卫大门。
  稍候片刻,两个士兵从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喊道:“今日城禁,何人叫门?”
  侍卫大呼道:“内厂杨总督要进城,谁在城上当值?速速快门”。
  连呼了几声,那城上守军总算听清了,不由惊叫一声缩回了头去。杨凌等了片刻,那城门轰隆隆地推了开来,一位守城禆将顶盔挂甲,急匆匆迎了下来,走到杨凌面前施以军礼道:“卑职城守千户乔介安参见杨大人”。
  杨凌按住马头,冷冷地喝道:“谁准你封锁九城的?出了甚么大事?”
  乔介安是京营首领张永的部下,知道张永对这位杨大人也是敬畏有加,见他脸色严峻,不禁有些胆怯地道:“回禀大人,昨日散朝后,司礼监刘公公颁了一道圣旨,列举刘健、谢迁等五十六人为奸党,朝中百官连夜聚于午门冒风雪抗议,刘公公恐有人趁机作乱惊了圣驾,是以命张公公封了九城,谷公公调东厂番子督于宫门之外。”
  杨凌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儿一天没有人上门,连自己的人也未从京中传出消息,原来刘瑾封了九城,除了自己,寻常人自然叫不开宫门。
  这两日得到的消息,刘瑾变法果然遭致百官反对,连近来一向保持缄默,尽量同他配合的李东阳、杨廷和都上书谏止,谓变法事项或不切实际、或操之过急。请求皇上下诏缓行。
  杨凌觉得有刘瑾吸引百官的注意力,对自己准备执行地政策大有益处,况且这两日正忙着育种和研制新枪的事宜,也没太往心里去,哪知事情急转直下,刘瑾怎么突然又对已经罢官还乡地官员搞起打击报复来了?是杀鸡儆猴还是迁怒他人?
  五十六人?杨凌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大概,因刘健、谢迁一案牵连的官员并没有这么多。刘瑾宣布五十六人为奸党,必是借打击刘、谢为名,将对他变法予以反对的一些官员也列入其中,想以此立威,打击恐吓百官。
  醉翁之意,朝中文武会看不出来么?此例一开,从政坛纷争可伸可缩、株连之累可大可小,今后再有反对刘瑾者,这个株连圈了稍有放大。就可以把他们划进“奸党”之中,他们深知其中厉害,自然要竭力反弹。
  杨凌又气又急,摆手道:“知道了,闪开些,本官进城!”
  乔千户唯唯喏喏,肃然闪在一旁,杨凌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侍卫直奔午门。
  雪落无声。宽阔的御道上杳无人迹,早起上街的行人因为大雪和封城,又统统赶回了家去,谁也不敢在街上胡乱行走,恐被厂卫捕走。
  豪门家的殿宇亭台、街巷里地酒酒肆楼阁都在风雪中覆上了一层苍凉的白雪,只有寺庙中时而响起地钟声,雄浑悠扬。让人知道这座大城仍然是活着地。
  杨凌还没有赶到奉天门,路边就有持刀拿枪的东厂番子赶过来拦截,待看清了是内厂的人,领头的还是内厂总督杨凌,这群上次在内厂屠夫般杀戮中吓破了胆的番子连忙又屁滚尿流地爬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纵马疾驰而过。
  马到午门,杨凌勒住马缰,健马“唏聿聿”一声长嘶。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雪花迷迷濛濛地在眼前飘落,杨凌愕然望着午门前宽大地广场,心儿不由怦怦地急跳起来。急追而来地二十匹快马也在他身遭停下,侍卫们屏息看着。
  广场上一片雪白,四下里却有数百名东厂番子在默默地走动,由于他们的到来才攸然停住了脚步,纷纷望向这边。
  广场中央,在午门前面,数百具‘雕塑’静静地沐浴在雪中。那是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人形雪塑,偶尔由于摇摇欲坠的身形晃落了身上的积雪,露出里边红色、蓝色的官袍,才看得出那是一个个长跪不起的官员。
  杨凌勒住马缰,在原地兜了半个圈子,忽地纵身下马,疾步奔了过去,二十名侍卫连忙紧随在他身后。走近了才发现雪中已经倒卧着许多人,由于厚厚地积雪,一样地白色,方才在远处竟没有看清。
  杨凌急急拂掉一个人身上的积雪,那人岁数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纪,此时脸色铁青,身体僵硬,眉梢发际都结了冰霜。
  这不是官员,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杨凌匆匆扯下身上的大氅,裹在他的身上,将他费力地抱了起来,两个番子急忙抢过来从他手中将那人接了过去。
  四下有一些官员因为他的举动默默地转过身来,厚厚大雪下地身子只露出了一张冻得惨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凌又拂去一个冻晕的人身上的浮雪,这是一个五品的文官,颌下三缕短须,双目紧闭,也已人事不省。杨凌握着他冻冷的双手,抬眼四下望去,远处在几十人簇拥下,一个番子档头按着腰刀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隔着几丈远便高声喝道:“本官奉厂督大人命在此督察,什么人擅自干预政事?”
  杨凌心头火起,抬起头来怒道:“屁的政事!文武百官,国器也,江山社稷之根本,谁给的你命令,敢虐待朝廷大员?”
  杨凌这句话出口,四下已经神志半昏迷地官员们不禁纷纷转过头来,激动、诧异地看着他。那人走近了瞧清杨凌模样,不禁骇了一跳,双膝一软。已翻身拜了下去,惶然道:“卑职不知大人驾到,失礼失礼,请大人恕罪。”
  杨凌这时也看清了这人是原东厂六档头周起凤,谷大用接手东厂前,范亭和二档头、三档头等几个核心人物已被彭继祖等人藉口拒捕暗中干掉,周起凤吓跑了胆,将自己所知的秘密悉数禀知了内厂。得以芶全了性命,后来又投靠了谷大用,仍然官复原职。
  他见来人是内厂厂督杨凌,连忙磕头施礼,身后一众跟过来准备拿人的番子一见也连忙跪了下去,杨凌铁青着脸站起来喝道:“赶快招呼人将各位大人救起,送进就近地民宅施救,叫人烧些热汤……等等,把人弄醒之前用积雪擦拭身子。不要抬上热炕头儿。”
  他见周起凤还有些犹豫,瞪了他一眼,喝道:“立刻去做,谷公公那里有本官替你说话!”
  周起凤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卑职马上照办,马上照办,来人,马上来人。把各位大人扶起来。”
  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道:“杨大人。我等死不足惜,然刘瑾乱政、施以酷法,如今又乱入人罪,将致仕还乡的刘大学士、谢大学士和朝中不同政见者打为奸党,此祸乱之源哪,皇榜不封还、五十六名同僚罪名不赦,我等宁可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看见那人须发皆白、颤颤巍巍,虽已冻得面无人色,倒还看得出是那位曾与自己作对、如今已升任吏部侍郎的王鏊。
  杨凌‘重伤’回京、以及王琼是东厂范亭‘嫁祸’的消息传出后,这位老夫子对杨凌的观感倒没有那么厌恶了,今日听其言、观其行又有了几分好感,是以才出言向他表达了跪谏百官的意愿。
  四下跪伏的官员、太学生们同声大叫道:“对,皇榜不封还、忠臣不赦罪,我等宁愿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吁了口气,将手中昏迷地那名文官交给手下,缓步向前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直响,杨凌走到最前边贴近宫门的地方,六部九卿有大半跪在这里,最前边两名文官,一个苍老些的是李东阳,另一个四十多岁半跪在他旁边搀扶着他的是杨廷和。
  李东阳的身上披了好几件官袍,也不知是哪些官员解了自己衣衫硬披在他身上的,他的手里捧着一卷黄纸,那自是刘瑾张帖于宫门宣告五十六名奸党成员的皇榜。
  杨凌急步上前,将李东阳扶起,轻声道:“大学士,您……您怎么带头在宫门跪谏啊,两位大学士有何意见,自可进宫向皇上禀明,这样……这样是冻坏了身子……”。
  李东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瞧清是他,目中不由一喜,听清他微带责怪地语气,李东阳苦笑一声道:“杨大人,今日皇上借病停了早朝,我这个大学士一时也见不到皇上啊。皇榜若是颁行天下,那便追不回来了,迫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谁料……百官跪谏,刘瑾居然还这般沉得住气。”
  杨凌顿了顿脚,百官和刘瑾相持,那才可以从中取利,若是让刘瑾把文武全斗垮了,整个朝廷瘫痪,那可如何得了?
  他从李东阳手中夺过皇榜,轻声说道:“两位大学士若信得过下官,此事便交予我处理,二位大学士劝服百官速速回去调养,万万不要误了国事。难道……两位大学士还不知道火筛、小王子领大军七万攻城掠地,边关已战火纷飞了么?”
  李东阳大吃一惊,说道:“竟有此事?鞑靼年年这个时节都要率兵袭边,烽火传讯已经收到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收到详细军报,今年事态竟如此严重?”
  杨凌心道:“边关的快驿传书也未必有我的信报迅速,况且你们都跑这儿跪谏了,外边又被东厂和京营封锁,纵有信使只怕也进不来了。”
  杨凌急道:“正是,国事为重呀,请两位大学士率众官员先回去吧,现如今冻伤的官员急需治疗。能回衙办公的也不可再意气用事,下官马上进宫,这件‘奸党’案,包在下官身上”。
  李东阳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内外廷再争执不休地时刻,边关告急、外虏入侵,一切得以大局为重,他立刻颔首道:“好,将政见不同者打击奸党。如果大明开此先河,势必从此党争不断、愈演愈烈,此事就拜托大人了,文武百官就交给我和介夫规劝吧。”
  杨凌点了点头,手举皇榜,纵声高呼道:“诸位大人,封还皇榜、解‘奸党’之谤的事,杨某愿一边承担。朝廷不可一日无百官,百官不可一日不理政。
  如今边陲告危。鞑靼大军七万,重兵压境,攻城掠地、城池陷落,百姓遭殃,请各位大人暂离午门,保重身体,江山社稷为重、黎民百姓为重啊!”
  刘大夏身体硬朗,莫看是个七旬老人。这一宿苦熬。仍是精神瞿烁,闻言已霍地立了起来,吃惊道:“甚么?边境竟已危急若斯了么?兵部的公文尚未收到,你……你地消息可靠么?”
  杨凌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绝无虚假,请大人速回兵部,恐怕皇上得了消息马上就要如见你了。”
  李东阳在杨廷和地搀扶下转过身来。提气高呼道:“诸位同僚,杨大人马上进京见驾,已答允代我等将百官之竟禀明圣上,如今边关危急,国事为重,大家……暂且回府,尽早赶回衙门办差。”
  有了李东阳这句话,百官骚动起来。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去扶助昏迷的同僚,雪后寒冷,下雪时天气相对要暖和一些,加上这是初冬第一场大雪,又饿又累再加上寒冷,一些体质虚弱的官员才昏倒的,好在尚无人冻死。
  东厂番子有心想去搀扶,那些官员站都站不稳,却执意不肯让他们搀扶帮助,不过杨凌既然下了令,东厂设在各个路口地番子纷纷撤了回来,被阻在街口外的各位大人的家仆车马纷纷涌了进来,将各自地大人接上轿子、车中,然后急急拉着去了。
  杨凌将李东阳、杨廷和的轿子送走,这才回到宫门外,敲开角门讯口,递进了牙牌,里边验过之后,看清是杨凌,宫门这才悠悠打开。
  杨凌见宫站内大内禁卫也是甲戈森然,不禁眉头更皱,心头暗暗警醒。
  他这阵儿有意把京城交给刘瑾去胡闹,而且东厂、西厂名义上均受刘瑾节制,刘瑾身为司礼监首领,下令封城锁宫,谷大用、张永、苗逵等人势必不敢公然违抗,想不到这一来事出突然时连自己也蒙在鼓里,得不到消息。
  正德皇帝对自己的信赖虽然仍在刘瑾之上,但是他却占着一个长处,就是天天陪在皇上身边,看来自己在京里除了正常的通讯渠道,也要暗暗布置地下消息传递,否则有时难免要被蒙在鼓里,如果刘瑾对自己存有恶意的话……杨凌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径奔向乾清宫西暖阁,正德皇帝最喜欢住在弘治帝昔年长住的这幢殿宇内,自从和后宫冷淡以来,更是再不肯去别处稍住了。
  杨凌踱进西暖阁,外殿中空荡荡地,两个小黄门瞧见他来了,正要躬身施礼,杨凌忙摆摆手制止了,往左一拐就是中殿,正德是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杨凌正要伸手掀开黄龙缎面地棉帘子,只听里边传出说话声,手指刚刚掀开一隙,便停在了那儿。
  只听苗逵的声音道:“刘公公,这事儿会不会闹得太大了?咱家已着人去看过,百官在宫门外跪了一宿了,若是冻死几个,激起众怒,我等更要受人攻吁。”
  随即张永的声音道:“是呀,依咱家看,是不是着人知会杨大人一声,请他来一起商议一下?”
  这时马永成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来得及么?如今是骑虎难下呀。昨儿刚刚请的旨,对皇上说地好好地,说是朝中百官欺主年幼,咱们对刘健等人只以名罚,不以刑罚,以儆百官使其敬畏,这可倒5好,现在怎么对皇上交待?杨大人……闹到这份儿上了。人家肯给咱收拾这乱摊子?”
  杨凌贴着帘缝儿向内一看,只见一排地红木官帽椅儿,刘瑾身着蟒袍,捧着个紫砂的鸽嘴壶儿,就嘴儿喝了口茶,恨恨地道:“就算他们不怕死,咱家就不信那些娇生惯养的书生馕子受得了冻、挨得了饿,你们慌什么?挨到中午看看,哼。到时叫人把番子撤了,准许他们的家仆进来,他们保准儿就坡下驴,跑回家装死去。”
  这时一角蟒袍又闪进视线内,转脸儿坐在了刘瑾旁边,那是东厂厂公谷大用,只见他苦笑道:“说的是,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如今和外廷较着劲呢。谁先退这仗就败了,莫要找了杨大人来叫他看笑话,咱再侯着吧。”
  他想了一想,说道:“刘公公,你看是不是先把九城的封锁撤了?虽说天寒大雪进出地人少了,可是南来北往地人还是不少,把城锁了民间不免又要胡乱猜议。再说这事儿原本也不可能遮得住人耳目”。
  刘瑾想了想道:“嗯,张公公,麻烦你通知九城开关吧,不过……谷公公,东厂在午门的几条要道上还得注意点儿,莫叫闲杂人等全跑来瞧热闹,那乱子就大了。”
  两人应了一声,只见谷大用立起身来要往外走。杨凌忙一掀门帘儿,清咳一声踱了进去。
  张永刚刚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杨凌不禁讶然道:“杨大人?今儿怎么进京了?”
  杨凌扫了一眼众人,见惊讶之余又面露喜色,原本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消解了不少,似乎觉得来了强有力的帮手,便是刘瑾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眸子里的喜意也是遮不住的。
  杨凌心道:“看来他们这次瞒着我,倒不是有心想将我撇在一边,而是自以为能摆布得了满朝文武,却没想到摊子越搞越乱。”
  他扬了扬手中的皇榜,故作慌张地道:“这是谁地主意?忒也胡闹了,刘公公施行新政,正需百官鼎力支持,刘、谢不过是致仕之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官场上的影响和德望就会渐渐消失,如今说是指斥他们为奸党,不啻于把他们抬出来,又成了百官领袖,这不是自树强敌么?”
  谷大用等人听的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悄悄瞄向刘瑾,刘瑾老脸一红,他听说百官跪了一夜,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聘的那位秀才军师出的主意太过火了点儿,可是又没有向百官低头的道理,正在那儿硬撑呢,听杨凌一说,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不禁讪然道:“呃……,杨大人觉得这主意不好么?”
  他站起身来道:“听说北宋徽宗年间,朝中打击结盟的奸党,就立了奸党碑,结果将奸党一网打尽,再也无人敢予胡乱指斥朝政,怎么……怎么……?”
  徽宗年间?大宋这一朝奸党最是众多,杨凌通过戏说倒真记的那一朝地许多事,也知道立奸党碑地事,他叹道:“刘公公,这是你那位秀才公出的主意吧?陷主于不义呐,刘公公你想想,那一朝当权的都是什么人?是蔡京、童贯误国六贼啊!”
  他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道:“妙呀,妙极了,刘、马、张、谷、苗,五位公公加上我杨凌,这奸党榜一贴,大明朝误国六贼马上新鲜出笼了。”
  刘瑾等人听的想笑又忍住,一时也顾不上探问何以这奸党榜一贴会有这许多害处了,心里只是觉得杨凌的学问那是远超过他们的,他这么说必有他地道理。至于误国奸贼,谁想做呀,他们还觉的自己是大忠臣呢。
  刘瑾讷讷地道:“咱家施以新政,百官一概予以反对,这帮书虫根本就是看不起咱们内廷。只要是咱们提的、说的,他们就是闭着眼一通反对,连个理由都懒得和你讲,那副不屑地面孔,真要把人活活气死。
  咱家本想打打百官的气焰,倒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坚决,竟在雪中跪了一宿,幸好皇上今早取消了早朝。要不咱家真要着了忙了,可是杨大人将皇榜取了回来,这要是收回来,咱们几个的颜面何存?皇上那儿怎么交待?”
  谷大用几人刚刚上位,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杨凌道:“就算没有此事,难道外臣们就看得起咱们了?再说……鞑靼重兵压境,如今边关告急,需要内外臣齐心合力以抗外侮。这个理由够不够?
  诸位就用这个理由进谏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圣旨,皇上必然赞许几位公公识大体,重朝廷,忠君爱民呀”。
  这个理由倒能接受,又能讨好皇上,刘瑾等人自然点头,同时也有些吃惊。苗逵已忍不住问道:“杨大人。鞑子又来袭边了?”
  杨凌脸色有些凝重地点头道:“嗯,今次鞑靼地伯延汗和火筛率七万铁骑袭我大同宣府一线,现在已有多座城池失陷,必须要马上禀明皇上,立即召集朝中大员商议起兵御敌之策。皇上呢?怎么只见你们在这里?”
  马永成小声干笑道:“宁王进贡了皇上一个马戏班子,里边有两位姑娘俏丽异常,又懂得杂耍和戏法。皇上甚是喜欢,昨儿召她们侍寝,想是身子乏了,一早传出口谕来,今儿休了早朝,咱家也不敢进去打扰……”。
  皇上在后宫召嫔妃侍寝必须要皇后用金印敬事房才可以进御,而且有时间限制,到了时辰得把妃子送回宫去。不能和皇上同床共枕,夜话长眠。
  小正德的性子哪受得了这约束,后宫赌气不去了,想不到却自己找起了女人,只是……宁王?宁王!
  杨凌心里一惊,拔腿就要冲进皇帝的寝宫,身形略动了动,他才回过神儿来,宁王会造反,如今只有他知道,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不过这两个女人既是宁王公然送来的,禁内已记录造册,就决不会是用来刺杀皇帝地。
  如果她们只是寻常的戏子,那就是宁王用来取悦或者迷惑正德的工具,如果她们是宁王的心腹,那就是派在皇帝身边的耳目,自己这般性急做什么?
  他自嘲地一笑,看看有些诧异的几位公公,说道:“如今事儿不宜闹大,边境正生着祸乱,如果内廷再张榜公布处罚朝臣,势必引得天下攻吁。
  这样吧,张公公,谷公公速去解了城禁,撤回番子,马公公,请着人速速促请皇上起身,咱们先请旨撤回奸党令以安抚百官,然后请皇上调兵遣将北伐鞑靼才是”。
  苗逵虽是个太监,却一直想领兵打仗,建立功勋,一听这话摩拳擦掌道:“好,咱家与大人一起去见皇上,鞑子太猖狂了,一定要派出重兵,狠狠地打他一家伙!”
  那两个戏班的少女姿容俏丽、身轻体软,又知情识趣,懂得风月之事。加上自幼练习杂技的缘故,周身肌肉灵活有力,较之平常富贵人家小姐,那番妖娆、火辣的风骚味道,大胆挑情地闺中媚态,可让喜欢狂放,不愿拘束的正德皇帝大喜若狂。
  这一夜风流,两个民间女子可把后宫三位幼读诗书,在绣榻上也斯斯文文的嫔妃比了下去,喜得正德爱不释手,终宵缱绻,欲仙欲死,直到天色放曙方始入梦,竟至清晨困倦不起。
  马永成派了小黄门硬着头皮进内呼唤时,正德和两个少女刚刚起身,正德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个美人儿对镜梳妆,揽着她们的纤腰,偷一口香。掏一把酥胸,嘻嘻哈哈正得趣儿。
  听说是杨凌和刘瑾等几位身边儿上的人等着候见,正德喜孜孜地牵着两个少女地小手走了出来,杨凌等人一见皇上着了便服出来,忙一齐拜倒,说道:“参见皇上。”
  那两个戏班少女一见有人拜倒,不愿担了妄受拜礼之罪,忙向左右闪了一闪。杨凌瞧见两双雪白的弓鞋左右一闪。步履轻盈之极,虽看不出她们懂不懂的武艺,却觉得一个民间戏班地女子,竟懂得避受礼仪,不禁心生疑窦。
  正德笑嘻嘻地道:“起来吧,起来吧,又不是外人,杨侍读,朕得了两个可心地女子,你来瞧瞧,漂不漂亮?”
  杨凌暗暗苦笑一声,心道:“这两个女子虽说出身卑贱,可是既然侍寝于皇帝,那身份也比不得寻常人了,我怎好大胆打量评价?这位皇上还真是……”。
  杨凌等人立起身来,杨凌轻轻扫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少女都是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儿。杏眼桃腮。韵致风流。
  两人一个穿红,一个穿绿,都是对襟袖子扎脚裤,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小,轻盈如燕,仍是一副登台表演的短打扮,愈发显得娇俏可爱。
  她们虽只八分的姿色,却有十二分地风情,举止步态柔媚款款,虽然所见的只是素色布衣,却似目迷五色,没有一寸不是女人。
  杨凌暗道:“好俊俏的姿色,好特殊地风情,那宁王倒舍得下本钱”,杨凌淡淡一笑道:“皇上身为天子。那眼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两位姑娘堪称人间绝色。”
  两位姑娘听了这才细细地打理了他一眼,杨凌抬眼望去,见这两位姑娘一个神情冷艳,另一个却笑的甜美。
  那艳色有些淡淡的美女本来并不曾笑,瞧见杨凌望来,却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忽然向他启齿一笑,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细白牙齿,那淡红地嘴唇,微微翘起形似菱角。她的笑容本就妩媚,加以略显冷艳地风仪,这一笑予人的感受格外强烈,正德听了杨凌赞美,喜道:“正是,朕也觉得比起后宫的嫔妃要解语识趣的多了,她们的名儿就叫解语、羞花呢。解语、羞花,这位是朕的爱卿杨凌。”
  两个女孩儿略带诧色地望了杨凌一眼,然后双轻盈地一福,娇声道:“民女见过杨大人,久仰大人英名。”
  正德奇道:“你们听说过杨爱卿?”
  那个喜欢甜笑地小姑娘穿着紧身地红绸子短衫,高耸的酥胸贲起一道诱人的峡谷,中间却缀着一块看来并不值几个钱的白玉佛像,她把玩着玉佛像,轻轻点了点头,抿嘴儿一笑道:“杨大人九城寻医、帝陵含冤、江南抗倭的传奇事儿多着呢,民女一个跑江湖的,听的耳朵都起茧子”。
  正德揽住好纤腰,在鬓下一嗅,说道:“解语,那是朕没机会呢,以后有空儿,朕也陪你跑江湖去,传奇事儿一定更多。”
  叫解语地女孩儿被皇帝当众揽住纤腰,脸上有些红了,颊上朱霞,眼中秋波,更添一番诱人心魄的春色,她轻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那种似羞似怯的表情连刘瑾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杨凌的目光却集中在了她高耸的双峰间,那是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像。世间信佛的人无论男女很少有悬挂弥勒佛像地,而女子信徒,更是以佩挂观音菩萨的居多。
  杨凌因为自己对幼娘撇下的谎,身上一直佩着十字架,所以见了她佩的佛像奇怪,不禁多瞧了两眼,心中其实并没有想到什么。
  那个叫羞花的女子一旁瞥见,俏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紧张神色,她假意帮姐妹拉扯衣襟,绕到她正面遮住了杨凌目光,趁正德不备,凌厉地瞪了她一眼,解语这才醒悟过来,俏脸儿也不禁一白,急急将那佛像塞进了怀里。
  第166章 兵出正奇
  正德并未注意解语的动作,他转向杨凌笑问道:“杨卿,一大早的进宫来,有什么要事么?”
  杨凌咳了一声,看了刘瑾一眼,刘瑾会意,忙抢着道:“皇上,奴才昨儿请旨将勾结内廷、逼宫不法的刘健、谢迁等人定为奸党公示天下,本为让百官戒惧自省,不过今日听说边关战事又紧,此时不宜引起朝野震动,是以请皇上再颁恩旨,免了他们的罪名”。
  正德不悦道:“昨儿下旨,怎么今天就要收回来了?唔………”,他狐疑地望了杨凌一眼,笑道:“定是杨卿不忍,出面为他们求情吧?”
  他想了想,刘健、谢迁虽然讨厌,毕竟曾是自已的太傅,既然他们不愿追究,这人情允了也罢,遂点头道:“好,先下旨责斥,再下恩旨免罚也是说得过去的,这事你去办吧。”
  刘瑾忙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正德又对杨凌说道:“边关烽火讯号前天夜里就传回京来了,一直还未等到进一步的消息,如今有了准确情报么?”
  杨凌忙上前一步道:“是!臣已得了进一步的消息,正要禀明皇上。”
  他看了看那两个女子,正德会意,转向二女和颜悦色地道:“解语羞花,你们先随马永成去,让他好好安置你们,开了春朕搬去豹园住,到进朕给你们准备两幢大大的房子。”
  两个女子乖巧地应了一声,羞花谨慎地看了杨凌一眼,随在马永成身后姗姗而去。
  正午伸着懒腰打个吹欠,对杨凌道:“杨侍读,咱们进屋再说”。
  这一一为刘瑾等人就不好进去了,他们倒无所谓,只有苗逵对于立下军功最是心热,忍不住眼巴巴站在门口儿抻着脖子往里瞧。
  正德带着杨凌回到寝宫,和衣向榻上一倒。满足地道:“杨卿。朕今日才感觉有了做男人的快乐。”
  杨凌不知怎么接这话碴儿。正德已侧身支着下巴,微笑道:“朕有皇后,有嫔妃,如果朕愿意,还可以有数不尽的可充下陈的如花美女,然而朕想要的只是家室的感觉,这两个民间女子虽然对朕还有些拘谨。却比内宫要强的多了。”
  杨凌没想到正德不急着问前方军情。反而和他唠起了家常,他见正德一脸的憧憬甜蜜,不便现在打断他地话,便耐着性子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娘娘都是知书达礼地大户人家,贤良淑德……”
  正德不耐烦地摆摆手,白了他一眼道:“又来和朕耍花枪。皇后和两位贵妃性情、模样儿都是不差地,可朕就是亲近不起来。”
  正德叹了口气道:“夫妻见了面,站有站礼,坐有坐礼,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看了受罪,就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时时顾着身分、礼仪……”。
  他眯着眼望着华丽的宫灯,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轻声道:“朕常在想,民间夫妇恩爱,琴瑟相调,不知是怎样一种有趣的境界?记得夏日那次我去访你,见你在山泉旁竹榻上,幼娘姐姐与你对面而坐,其他几女偎依身旁,听琴钦酒,其乐融融,妻贤妾美,享尽清福,朕好想也少些拘束。”
  杨凌目光一闪,趁机道:“皇上,这世间地事就是这样,君王盼着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自由一些、多些亲情、寻常人家盼着能像富贵人家一样享些荣华,少些贫苦,各有所得、各有所失罢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如同今日,皇上在宫中,虽多约束,却锦衣玉食,佳人相伴,而大同宣府战火连天,百姓颠沛流离,生命朝不保夕,乱世百姓不如一犬!”
  正德霍地坐了起来,脸上微带惭然之色,他定了定神,忙问道:“杨卿,前方战事如何?鞑子是年年都要来劫掠一番地,简直把我大明当成了他的粮仓。去年鞑子不是吃了大亏么?”
  杨凌正容道:“正因去年鞑子吃了亏,今年卷土重来才集结重兵入寇大同,而且伯延汗这次和火筛联手,两人都是骁勇之极的猛将,如今宣府总兵张俊损兵折将退守大同,指挥使刘经和多名将官战死,花马池、德隆、静宁,会宁悉数被攻占,朔州、马邑恐怕也……”。
  正德愤然站起,在房中来回急踱了几步,双拳紧紧握住,恨恨地道:“狼子野心,欺人太甚,朕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他蹙紧了眉头问道:“朕常听说小王子和火筛之名,不过听说他们一向并不和睦,这次怎么联手了?如今关外情形到底如何?他们是从属关系?”
  杨凌昨夜已从吴杰那进而详细了解关外蒙人现在的政治局势,立即答道:“如今蒙古人分为瓦刺蒙古和鞑靼蒙古,瓦刺日渐衰微,现在无力南侵,屡次袭边的都是鞑靼蒙古人。
  鞑靼蒙古的大汗是忽必烈直系后裔伯延,此人下辖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鄂尔多斯、蒙郭勒津和永谢布六地,大汗住帐于察哈尔。
  火筛是土默特蒙郭勒津旗主,是鞑靼军中仅次于伯延地最强力量,他娶的是前蒙古大汗满都鲁的女儿伊克锡公主,而满都鲁的王妃满都海斯琴33岁时就下嫁了她7岁的曾侄孙伯延。
  伊克锡是满都海斯琴的亲生女儿,所以伯延年纪虽小于火筛,却是火筛名义上的岳父,加上伯延力量比火筛强大,因此火筛对伯延……属于听调不听宣的关系”。
  正德听地一个头两个大,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弄明白这俩人算是啥关系,倒是被气乐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次鞑靼出兵多少人?”
  杨凌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七万铁骑,全是骁勇善战的骑兵,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有分兵。边陲守见不过五万。所以他们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掳掠妇女,孩子,席卷财物……臣在那里住过,知道那里的百姓……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一到了冬天,就要被鞑子强盗追得荒山野岭的跑,也许是丈夫被杀死、也许是妻子被污辱、也许是孩子被掳走为奴。幸存者回到一贫如洗的家。还要挣扎求存,来年辛苦种下地一点粮食,也没忘了贡献朝廷地税赋……”。
  正德皇帝胸膛急剧起伏,一张玉面涨得通红。他虽然常常抱怨自己受到诸多限制,还不如一个寻常百姓自由,但是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责任。杨凌的话激起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他是大明皇帝,大明百姓受人欺凌,他如何不羞不恼?
  正德忽然扯开嗓子叫道:“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自率领千军万马,驱除鞑虏、救我百姓!”
  这话不止杨凌听见了,连门口的苗逵、刘瑾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几个人吓得一溜烟抢进来,纳头便拜。口中连声道:“皇上不可,皇上不可,昔日土木堡之变前车之辄……”
  正德怒道:“放屁!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这么一件嚼不烂地事,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我朝洪武皇帝没有带兵打过仗?永乐皇帝没有亲自伐过北?”
  杨凌也有点儿发慌,他定了定神,忽然说道:“既如此,臣愿辞去内厂厂督之职,做一个军前小卒,为皇上征战沙场,誓死杀敌!”
  正德一愣,随即大笑道:“你?不行不行,朕是习过武艺地,你一个读书人,若让你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朕是信得过的,上阵杀敌实在非你所长。”
  杨凌微微一笑道:“皇上说的是,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和作用,皇上是天下之主,有您坐镇京师,天下归心万民不乱,若是亲自挂帅上阵指挥那就大材小用了。皇上想率兵亲征,如今却不是时候,边关危急,急需一员老将坐镇呀。”
  苗逵也叩头道:“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是天子呀,奴才愿替皇上亲征,上阵杀敌、斩寇立功!”
  正德一听,冲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抿了抿嘴儿,问道:“杨卿有何建议?”
  杨凌沉吟道:“皇上,此事还需召集各部大臣计议,臣是厂卫的人,不宜与百官论政。”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地见解:
  “臣派探马详细了解了鞑靼人的情形,鞑子人人乘有良马,来去如风,我军以往对敌,常常跟在敌人后边随着他们东奔西跑,最后说是将鞑子赶走,不如说是他们劫掠之后,顺势退兵,行军速度不及鞑靼,是我军之短。
  所以,臣认为朝廷出兵,不可沿袭以往分兵制之的策略,应集重兵于一处,步步为营,逐寸蚕食。同时塞外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能战之力想要补充起来极难。
  而且我们的城池鞑虏并无意久占,所以不必计较与他们的一城一池之失,应以杀伤敌寇为主,杀的多,他们就肉痛,明年再来时,各部落间必然要好好考虑。
  再者,火筛一直野心勃勃,必不甘久居人下,所以此次出兵,主帅应有所侧重,重击小王子,放过火筛,忍一时之怨,此消彼长之下,火筛必起异心,如果鞑靼内部起了纷争,我大明正好坐山观虎斗,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出手帮帮弱的一方,让他们继续咬下去。”
  正德喃喃道:“步步为营,杀人为主,不可分兵,打小让火。好,朕记住了!”
  杨凌目光一闪,又道:“其实……还有一支奇兵,若用得好,可为大明臂膀,只是这件事只有皇上您才决定得了。”
  正德眼神一亮,急问道:“甚么奇兵、杨侍读快讲来。”
  杨凌一字字道:“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地威名正德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名义上虽然仍是大明的藩属,彼此却没有太多的往来,而且领着大明的官衔,时不时的他们也来边境劫掠一番。只是闹的不甚厉害。大明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德倒未想到朵颜三卫可用。
  他疑惑地问道:“朵颜三卫如今对大明貌似恭顺,其实早已不听调遣,杨卿要如何用他们?”
  杨凌微笑道:“朵颜三卫在大明、瓦刺、鞑靼之间求生存,基本上就是棵墙头草,哪边网在哪边倒。瓦刺蒙古和鞑靼蒙古也常常劫掠他们。唯有我大明一直给予恩遇,所以他们对大明更亲近一睦。
  只是,当初瓦刺的亦思马因抢朵颜三卫,他们曾分别求救于大明和伯颜,当时伯颜出兵助他,大明却没有举动。随后辽东总兵李杲为了冒功请赏。无端杀害互市的朵颜三卫百姓,使三卫与大明更加疏远,现在近乎伯颜地藩属了。”
  那时大明天朝思想之严重,就是在军方也蔓延成风,在他们眼中,关外地野蛮人纯是一群流寇,根本没有关注他们地政治形势,杨凌自然知道军情瞬息万变。但是事先掌握他国的政治形势,有时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因此吴杰组建关外探马时,他便要求重点放在鞑靼人的政治经济方面。
  这些情报竟连正德也知之不详,不禁听的极为入神。
  杨凌继续说道:“花当(朵颜三卫首领)的势力自辽东远达于宣府。有他们屏捍在外,平滦诸州甚少受到鞑靼侵扰,如果将他们牢牢掌握在皇上手中,就是一柄开了锋的利刃。
  再者,如果河套地区不在我们手中,大明地良马大多要靠与朵颜三卫互市供应,所以,朵颜三卫一定要争取,不可放弃!”
  正德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迟疑道:“现在分得关系是不是晚了些?他们肯公然与小王子作对?”
  杨凌解释道:“不需要他们出兵,元廷政权更迭,向来最是不稳。只要我们诱之以高官厚禄,许喏加大双方互市地货物和数量,朵颜贵族必然动心。
  介时让他们略施小计,和如今势力衰微、又与他们有仇的瓦刺蒙古起些争执,彼此打上几仗,花当一定不会拒绝。双方和伯颜统一的各个部落间各有亲戚关系,势必牵连在内,介时伯颜后院儿起火,他还放心领军在外么?
  两个藩属之间打架,就算他恼不得恨不得,到时候咱们再施以离间之计,朵颜就算不会马上回到皇的怀抱,也要眉来眼去一番了。”
  正德听的哈哈大笑,他歪着嘴角瞪了杨凌一眼,想想又笑起来,边笑边嗔道:“就你能说,那里全是虬髯大汉,向朕投怀送抱?恶心死了。”
  杨凌笑嘻嘻地道:“皇上,塞外也是有美人儿的,气质绝佳者堪称雪山之莲。”
  正德哪里肯信,他笑着摇摇头,说道:“好,朕马上召集六部、选拔将帅”,他瞧了杨凌一眼,有心让自己最信任地人率军出征,可是又舍不得他远离,想了想只好作罢。
  七日之后,朝廷大军终于出发了,正德从团营中抽调精兵五万。由西厂苗逵监督军务,保国公朱晖为总兵官,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
  杨凌不知这位朱总兵指挥打仗本领如何,听说李大学士提议由刚刚免职赋闲的杨一清任总兵,可惜却被刘瑾等人暗中破坏了。
  杨凌想起狱中还关着个兵部主事王守仁,虽说有自己关照没吃什么苦,老待在那地方也不是个事儿,何况自己还欠了王华人情,从他屡次进言来看,在军事上定是个人才,杨凌也对正德提过,只是他的官儿实在太小,同时也是个没打过仗的。刘瑾那儿一想起这个小官直呼他是权奸。仍是余怒未消。这事儿就暂且搁下了。
  不过正德牢记杨凌的另辟嘱托,登坛拜将点兵之时,倒是再三吩咐苗逵他们不可分兵为敌所趁、要集中兵力以消灭鞑寇为主,朱晖都唯唯应了。
  正德汇集六部大员商议用兵之策时,吏部侍郎王鏊曾上谏御敌八策:定庙算,重主将。严法令。恤边民,广招募,用间,分兵,出奇。
  这其中有虚有实,定庙算严法令交待礼部去做就是了。至于对前线抗敌是否有效也懒得理会了,反正每次出兵都要来这么一出。
  重主将的事杨凌私下也和正德谈过,正德对这事也不糊涂,他才不信没打过仗的宦官书生比得了领兵大将,所以严厉告诫苗逵、史琳不得过多干预军务。
  恤边民那得是战后的事了,现招募士兵也来不及,至于分兵恰与杨凌地策略相反,正德想也不想。立即便驳了回去。
  正德提出用间分化火筛和小王子,刘大夏以为是正德的主意,顿时赞不绝口,正德受到当朝第一武将地赞美,顿时飘飘然地如在云端,反下他也没觉得和杨凌见外,便厚着脸皮将这功劳笑纳了。
  杨凌领了正德地秘旨,这几日正筹划联络朵颜三卫,离间蒙元内部的事情,这几年朵颜三卫的首领和明廷芥蒂很深,虽然许以重利,如果没有一个足以让朵颜三卫信服的人,恐怕很难得到他们的承诺。
  但是接拢朵颜三卫,利不仅在于这一战,所以杨凌甚是谨慎。同时刘瑾的四十六条变法,如果全部搁置,不但刘瑾那里脸面上过不去,而且外廷势头大胜,对自己解禁通商地政略也将大有影响。
  所以杨凌变相妥协,劝刘瑾将变法方略交予焦芳修改、润色,然后提交三位大学士共同讨论,刘瑾地政策中还是有许多是有好处的,比如那条户部加大监察力度,不但对朝廷有益,而且可以加强户部的权力,杨凌不信外廷会全部驳回,只要取其十几条给予施行,这场内外廷的风波便可以平息下来,自己的威望也可以大大上升。
  有鉴于此,这几日杨凌也忙了起来,了解情形、宫里内厂,张罗着自己的事情,同时他对这位已经派出地大将军能否应付伯廷可汗的强大攻势毫无信心,吩咐吴杰派出大批探马,川流不息,将他们一路的行军情形和前方战况源源不断地送回来,随时关注前线情况,要不是牵挂着幼娘刚刚有孕,他连家都顾不上回了。
  晌午,杨凌从宫里出来,行至西门附近,瞧见路旁一个摊贩正在板车上卖着一些干果,那些红玛瑙似的楂瞧来十分诱人食欲,忙抬腿踢了踢轿板。
  轿夫听到动静停下了轿子,杨凌一掀轿帘儿走下去,笑吟吟地走向路边。幼娘害喜的征兆还不明显,平素的饮食也有人细心照料,高文心最近门子串的也勤了,时常调理些补膳给她吃,这些事用不到杨凌担心的,今日瞧那果子颗粒饱满,红通通地煞是可爱,他便动了心思想亲手给幼娘买一些回去。
  今儿杨凌穿的是一身便袍,不过既然坐着轿子,身前身后又有侍卫,显然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那摊贩忙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客官,您想买点什么?”
  杨凌拈起一个山楂果,果实红艳似火,瞧着确实大增食欲,杨凌欣然道:“给我约上五斤山楂吧,哦,那核桃也来五斤”。
  小贩喜滋滋地给他称好干果包好,柳彪忙上前付了钱,杨凌转身正要走,忽听前边一阵嘈杂,有些路人往一条胡同里跑去,杨凌不禁疑惑地看了一眼,问道:“出了甚么事?”
  柳彪摇了摇头,扭头示意手下跟住大人,然后说道:“卑职去看一看。”
  那个小贩却啧啧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这几个地痞又来闹事了,没有良心啊。”
  杨凌奇道:“店家,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小贩见他是位过路的老爷,说话又和气,便道:“老爷,你有所不知啊,今年边关鞑子厉害着呢。听说攻陷的城池比去年多了两倍。好多百姓到处逃难,这两天有的已经逃到京城来了。”
  杨凌心中一沉,失声道:“流民进京了?”
  小贩道:“哪儿能呢,老爷是大人物,该知道这京师重地,岂能让大群的讨饭花子、逃难百姓进城呐。一旦有人趁乱闹事那还得了?李大学士命人在九城外搭了棚子,让户部提供木柴食粮安置灾民,发动百姓捐些衣被。
  有些善心的老爷也纷纷出城设粥场行善事,喏,那胡同里儿住了一位娘子,是路过这儿的,瞧见灾民发了善心,也在城外设了粥场救济百姓。城中几个泼皮瞧见人家娘子漂亮,又是个外乡人,借口粥烫了他们的手,不断上门纠缠,这都第三次了。”
  杨凌大怒,他平抑了一下心情,对柳彪道:“走,去瞧瞧!”
  杨凌当先而行,走进胡同儿只见一个四合院儿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几个地痞在门口儿连喊带骂,门口儿立着一个俏丽地小丫头,双手叉腰,脸蛋儿气得通红,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面对着几个流氓地污言秽语,显然正在极力忍着怒火。
  杨凌正要上前将几个无良地泼皮送官究办,里边儿蹬蹬蹬走出一个红衣红披风的俏丽女子,一双妩媚的大眼扫了那几个泼皮一眼,向周围的人抱拳施礼道:“各位乡亲父老,小女子是路过京师的客人,瞧见有流民百姓落难至此,想着自己囊中还算宽绰,有心救济一下,这几位大爷如此刁难,也是京师百姓对待外乡人的礼节?”
  那几个泼皮是附近有名地流氓,寻常百姓虽然看不惯,却没人敢出口声援,一个地痞淫笑道:“小娘子,你施粥是你地善行,可是那热粥不慎烫伤的咱们的兄弟,总该有所表示吧?”
  红衣女子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轻盈的杨柳细腰,那俊脸扑娇堆俏,大大的眼睛,俏挺的鼻子,那嘴虽不是樱桃小口,却是嘴唇丰盈、性感动人。
  此时秀眉微蹙,但她肤白如雪,秀颈婀娜,仍是十分地俏丽、十二分的妩媚。她不屑地看了那地痞一眼,淡淡道:“这位大爷,小女子不是赠送了你五丙银子的区费么?”
  那地痞贱笑道:“小娘子,五两银子就想打发咱们大爷?你也太小瞧了天子脚下,京师百姓的胃口了。”
  那红衣女子柳眉一竖,眼中厉芒一闪,可是不知何故,仍旧忍耐了下去,没有发作出来。她忍住气,淡笑一声道:“好,那小女子就赔偿大爷纹银十两,妇道人家行走外地也不容易,请大爷您宽恕则个”。
  说着红衣女子手腕一翻,那地痞刚一愣神的功夫,一锭纹银已稳稳地落在掌手。柳彪惊咦一声,凑近了杨凌耳语道:“大人,这女子会功夫,而且功夫俊的很呢”。
  杨凌嗯了一声,既知那女子一身武艺,不会受人欺负,他也不再那么担心了,只见那地痞将银子在掌心拈了拈,环顾一眼四周的兄弟,嘿嘿笑道:“小娘子,倒是乖巧的很呐,不过……大爷几个可不缺银子。”
  红衣女子螓首微侧,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樱唇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地上齿,她垂了下眼睛,又轻轻抬了起来,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轻声道:“那大爷的意思呢?”
  她那娇媚的神态撩得人心痒痒的,那地痞被她的美态越发逗弄的欲火难耐,可是他们虽打听到这妇人是外乡客,除了有钱,好像身份也不算高贵,当着这么多人还是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旁边几个痞子全没注意少妇脸上带笑,眸中却隐隐带出的一丝杀气,一时鼓噪嬉闹,半真半假地道:“大哥的手被你烫伤了,小娘子得去我们那儿帮着照料大哥,他什么时候行动自如了,你便可以离开了。”
  红衣少妇星眸中光芒一闪,板起俏脸冷斥道:“原来如此,敢情几位大爷觉得我一个孤身女子,又是外乡客,好欺负是么?”
  她把袖子一拂,娇躯一扭道:“翠儿,送客,再有胡闹的,就报官究办”。
  那小丫环早等的不耐,一听夫人吩咐,立即一个健步跃过来,气虎虎地喝道:“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无赖,给姑奶奶滚开,不要在这脏了我的眼睛。”
  那地痞不怒反笑,探手就向她胸前抓去,淫笑道:“小妞儿,倒比你的主子更有味道……哎哟哟哟,放手……”。
  那少女探手一抓,就反手扼住了他手腕,顺手一送,他送跌跌撞撞摔了出去。旁边几个地痞一见顿时一拥而上,那时没有石灰,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抬手一扬,一蓬黄烟炸开,那少女没想到几个小小地痞居然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顿时迷了眼睛,哎呀一声,脚下一弹,娇躯像皮球儿似的向阶上猛地倒纵回去,反应竟是无比敏捷。
  红衣少妇已走到阶上,一见这情景,她皓腕一抬,一把按住少女立足不稳的身子,然后纵身跃起,这夭矫一跃,竟然如飞燕一般轻盈地跃起一丈多高,刷地一下落在几个地痞前边,一声杀意十足的娇斥,宛然下山猛虎相似,原地旋足飞踢,几个地痞刚刚换近了身子,已被她一脚踢得倒摔回去。
  第167章 花开堪折
  红衣女子虽是含忿出招,这一脚仍是留有余地,几个泼皮被踢得倒跌出去,落地时并不疼痛,他们愣怔了一下,以为女子力弱,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纷纷叫嚷着扑了上来。
  红衣女子手下只有那个绿衣女婢愤愤然地想要冲上来帮助她,可是她眼睛迷了,一时泪流不止。其他几个挑夫打扮的男人看来只是雇来帮忙的,眼见几个泼皮凶悍,畏首畏尾的不敢动弹。
  红衣女子见几个无赖不识好歹,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她并指如剑,娇躯似一朵红云般在几个无赖身旁翩然掠过,手指已在那些人身上或戳或点,身形过处,五六个泼皮顿时如遭电击,栽倒在地上身子直哆嗦,一时再也无力爬起。
  柳彪站在杨凌身边低声道:“大人,这女子懂得上乘的点穴功夫,是内家高手。”
  杨凌惊讶地看了眼那脸上微微泛起两朵红云的女子,又瞧瞧那几个倒地挣扎的无赖,见他们身子抽搐,神色显得极为痛苦。
  杨凌记得韩幼娘说过,点穴功夫是极上乘的武学,纵是她的父亲在少林学艺十多年,练的也是外门功夫,想不到这身段娇怯怯的如风拂柳枝似的美人儿竟然懂得这种厉害武学。
  只是瞧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泼皮无赖虽挣扎无力,却仍可动弹,和以前在电视上见到一被点了穴就呆若木鸡的模样大不相同,也不知是这女子指力弱还是点穴本来就是这副样子。
  他低声问道:“柳彪,若是你来动手,能制得住她么?”
  柳彪脸一红。讪讪地道:“看她身手……卑职顶多支撑二十招罢了……”
  杨凌不懂武艺。不过柳彪的身手他是见过的,瞧那女子一跃丈余、来去如风地身法把这上乘点穴功夫,估计柳彪也就能在人家手下走上十招,二十招还是为了遮羞故意夸大了,他嘿嘿一笑,也不点破。
  只听那无赖头子恶狠狠地咒骂道:“臭娘们,哎哟……你使了什么邪法,老子半边身子都动不得了,老子决不会放过……放过你地”。
  红衣女子琼玉般翘美的鼻子微微扬起,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走到绿衣婢女身边,俯身嗅了嗅味道,这才宽心道:“不碍事的。走,我扶你回去用清水洗洗就好。”
  就在这时,人群外有人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儿道:“天子脚下,何人在此闹事呀?给本官统统抓起来!”
  人群霍地分开。只见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小吏提着锁链、腰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那无赖头子见了大喜,叫道:“四哥,快把这女子抓起来,她烫伤了我,又殴打我的兄弟,把她弄去吃牢饭去。”
  被称为四哥的巡城刀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眼儿打量红衣女子,见她容颜娇美、体态婀娜。但衣着打扮却不像是大户人家夫人,顿时放下心来,他色眯眯地迎上来,嘿嘿笑道:“小娘子,在京城作怪伤人,罪责可是不轻啊,走吧,随爷们到衙门口儿走一趟。”
  杨凌摇摇头苦笑一声。这戏码倒眼熟,不过想来也是,那几个无赖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外乡女子,在衙门里没有关系才怪,他懒得再瞧那些人嘴脸,抬手轻轻一拍柳彪的肩头,下巴向前扬了扬,柳彪会意,大步走了上去。
  那红衣女子刚刚忍着怒气说道:“官爷,分明是这伙无赖欺负……”。柳彪已笑嘻嘻地迎上去道:“官差老爷要抓哪个?我看你还是把这几个泼皮无赖拿回衙门好好打顿板子才是。”
  那个巡城的刀快在京城混口食,深知天子脚下高官贵人甚多,听了这话倒没有火冒三丈,他挥手制止了几个无赖的鼓噪,审慎地打量柳彪一眼,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柳彪袍襟微微一撩,让他瞧清了腰间挂着的银牌,淡笑道:“这位外乡姑娘好心施粥救民,这几个泼皮无赖却见色起意勒索刁难,我是亲眼所见,你还不将他们送官究办?”
  那个刀快瞧见是内厂地腰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有大人作证,小的还能信不过么?小的这就拿他们回去纠办”。
  说着他向几个手下一使眼色,几个捕快一拥而上,铁镣一抖,将几个泼皮锁了起来,那无赖头子傻了眼,叫道:“金四哥,你怎么……?”
  那刀快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上前一个大嘴巴狠狠掴了他一掌,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制止他再胡言乱语,厉喝道:“带走,统统带回去。”捕快拖着几个无赖急急冲出人群,柳彪在后边笑道:“西城巡城御使申得纬吧?回去告诉他,本官有暇会去看看他是如何秉公办案地,如果本官再见到这几个无赖扰民生事,就唯他是问。”
  金刀快背脊一僵,他本想把这几个哥们拖到无人处给放了,一听这话可不敢造次了,他回过身来苦笑道:“是,西城是申大人管辖的地段儿,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这几个无赖严惩不贷。”
  红衣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见柳彪回过身来,忙施了一礼,娇声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她方才就见到柳彪站在杨凌背后,情知那几个巡城的捕快见了柳彪如鼠见猫,这位年轻公子身份势必更加了得,说完了眼波情不自禁地地飘向杨凌。
  杨凌见她眼波飘来,满面含笑地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红衣女子表情一僵。只道这狗官也是看中自己姿色,所以有意买好,不禁暗暗后悔一时意气用事出头赈济灾民,结果引来了一群狂蜂浪蝶。
  只是她与丈夫约好在这里等候,又不能随意离开,只好硬着头皮谢过柳彪,赶紧地带着佣工婢女退回了院去。
  杨凌见柳彪还望着人家掩上的房门微微出神,便笑吟陈地走上前一拍他肩膀道:“别看了,我瞧人家姑娘像是已嫁了人了。”
  柳彪不自在地道:“大人说笑了,天下间懂得点穴功夫的都是一等一地高手。这女人定然不简单,看她对几个泼发无赖如此忍气吞声,如今我们帮助了她。她却唯恐和我们攀上关系,卑职有所疑心罢了。”
  杨凌受武侠小说毒害甚深,闻言笑道:“草莽间奇人异士多地很,而且大多不愿和官府打交道。咱总不能因为人家有一身好武功就起疑生事吧?何况她还在施粥济民,世上有这样的江洋大盗么?呵呵,走吧,只要她不在京城闹事,我们也不能存了疑心便调查一番,一旦风声泄露,可就贻人口实了。”
  杨凌回到府中后院,见花厅中置了三个火盆。厅中暖如春日。满屋子纤罗丹绮,韩幼娘、雪儿、玉儿、高文心、成绮韵几个风情出众、姿色姝艳的美女,穿着苏绸提花的比甲、蜀锦对襟地夹袄,聚在一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如进了大观园一般。
  杨凌笑道:“怎么今日这般得空?都在厅中聊天呢。”
  成绮韵最是怕冷,穿得也最多,可是这厅中置了三个火盆,又有这么多人。热的她白晰娇嫩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此时早脱了外袍,对襟比甲的扣子也解开了两个,隐约露出里边淡粉色地主腰,一瞧见杨凌进来,她忙不迭又赶紧系上扣子。
  杨凌只瞧见一道粉腻诱人的乳沟,连忙也别过脸去,见韩幼娘正忙着将摊在桌上地几个衣服样儿收起来,瞧大小该是给孩子准备地衣服。
  玉儿、雪儿见老爷目注幼娘,知道他这些日子繁忙,平素不能在家陪她,所以一回了家就常常陪在夫人身边,二女极是乖巧,随便搭讪了几句就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她二人一走,成绮韵和高文心更没有留下的理由,高文心在这儿等了一天,只见了杨凌一面,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也幽幽下拜告辞,同成绮韵一齐退了出去。
  杨凌见众人退下,走过去在幼娘颊上吻了一下,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放在桌上,然后往椅上一坐,一揽她地纤腰,那翘挺浑圆的小屁股已就势坐在他的大腿上,杨凌双手环抱着她柔声道:“幼娘,今儿身子乏么?要是累了就多歇歇,不要太过操劳了。可惜现在这节气没有鲜果儿吃,再有一个多月,等暖窖里的番茄长了果儿,你多吃些。”
  他一边说着,手掌已抚上了幼娘柔软的酥胸,韩幼娘娇喘吁吁的抓住杨凌的手,有点哀求的口气道:“相公,你别……这是在厅里呢。”
  杨凌笑道:“相公想你了嘛,幼娘有了一个月地身孕了,相公还要等九个月……啊……不是,得差不多一年呢,才能和你亲热”。
  韩幼娘被他抚摸的一双蓓蕾高高挺起脸颊晕红,娇躯酥软,她软绵绵地揽住杨凌的脖子,在他耳边微带醋意地道:“不是还有雪儿和玉儿么?相公这些日子晚间可是常常宿在她们房中,人家又不能……又不能侍候相公。”
  杨凌道:“我怕一时忍不住,动了你的胎气嘛,嗯……。幼娘既然要我去陪她们,那相公去找她们好了”,说着他作势欲起。
  韩幼娘芳心大急,急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小嘴儿也不情愿地撅了起来。可她双眸一碰上杨凌有些促狭的眼神儿,这才恍然受到了他的戏弄,脸色不禁窘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轻偎在杨凌怀中,两条腿有些难耐地绞缠在一起,翘臀地扭动挑起了杨凌地冲动,幼娘觉察出了他的变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羞羞答答地垂下头道:“相公,文心姐姐说……说……幼娘气血足、胎元固,若是轻柔一些。头三个月还是……可以侍奉夫君的……”。
  她说到后来羞不可抑,声音已细若蚊蝇,杨凌也被她娇羞动人的模样勾起了欲火。可是却不敢轻举妄动,忙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相公可不敢,幼娘还小。身子本来就稚嫩,相公可不敢冒险,来,坐在一边,相公给你砸核桃吃吧,很补脑的”。
  “嗯……”,韩幼娘荡气回肠地一声轻吟,不依地摇动了一下身子。眼波娇腻的已要滴出水来,胸前一对椒乳被抚摸的也越发挺拔、结实了。
  杨凌探进她火热的怀中,手指在新剥鸡头肉上似的乳头上轻轻拨弄一下,就弄得她娇躯战栗不已。
  她的眸子火辣辣地望着杨凌,主动凑上去甜甜地香了个嘴儿,然后脸颊贴着脸滑到了他地耳边,喘息道:“人家……也想要相公疼我了,相公花样那么多……大不了人家……人家用别的法儿侍候你嘛”。
  杨凌定定地望她片刻。忽地一哈腰托住她的腰变,将她娇小轻盈地身子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笑道:“小妖精,跟着玉儿她们不学好,也懂得诱惑相公了。”
  韩幼娘脸红似火,嘤咛一声,双手捂住了脸颊,不敢再去看他,迷迷糊糊地被杨凌抱回了卧房。
  …………
  高文心有些失落地走在曲径上,她现在是自由身了,可是杨凌一直没有纳她过门的意思,她的本家兄弟反对不说,她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又怎么好意思主动开口暗示,眼看着青春蹉跎,已经快要到了双十年华了,自己的终身……她轻轻叹了口气,望了雪中一株梅花苦苦一笑。
  成绮韵一出了门儿就怕冷,她双手扯紧了斗篷,远远瞧见高文心发怔,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走近了来。
  高文心听见脚步声,扭头瞧见是成绮韵,不禁有些诧异地道:“成姑娘,外边天冷,怎么还没回房?”
  自从回京路上眼见成绮韵殚精竭虑地为杨凌卖命,再加上在杨府这段日子地相处,成绮韵一直表现的非常得体,高文心对成绮韵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成绮韵淡淡一笑,轻声道:“整日儿猫在屋里,也觉闷得很。我原来觉得自己才赋文学不让须眉,这些日子大人为朝政奔忙,很多见识也不是我所能了解的。”
  她苦笑一声道:“似乎我在行的就是阴谋诡计,但朝堂上敌我之分,政见之左根本是瞒不了人了,倒是阳谋居多,我又出不了力,真成了内厂第一闲人了。”
  她叹了口气眸子一转笑道:“高姑娘可愿到我房中一坐,你我对弈几局如何?”
  高文心默然摇头道:“天气寒冷,没有心情,我回去了,成姑娘也早些回房吧,莫再受了风寒。”
  成绮韵见她一脸落寞,忽地淡淡一笑道:“姑娘姿色出众,又有七品的御医官职在身,眼看已届双十年华,难道不在乎孤衾寒冷,枕边不想有个知心的男子长夜叙话么?”
  高文心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倏地回身瞧着成绮韵,见她眸子清澈如水,并无出言戏弄地意思,恼怒之意稍减,忍不住问道:“成姑娘什么意思?”
  成绮韵淡笑道:“我只是不忍见姑娘为情所困,所以出言相劝而已”。
  她拢紧了斗篷走近了些,伸出一只纤素如玉的优美手掌,轻轻抚着枝头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轻声道:“其实你也匆需怨恚杨大人,虽说男儿三妻四妾平常的很,可是未届二十已纳了三房妻妾也不算少了,他对夫人又敬爱宠溺,就算再有心仪的女子,恐怕……他纵有欣赏之意,也不会动了纳入房中之心”。
  成绮韵屈起手指轻轻一弹,那朵花苞应指弹花,飘飘落向洁白的雪中。高文心出神地望着那淡红的花苞半陷入松软的雪面。
  只听成绮韵地声音在耳边继续道:“不过……现在进了杨大人的门,陪着他白头偕老,这样的女子比起朝中那班老爷的年届半百、须发皆白时才纳进门的豆蔻少女,可要幸运多了”。
  高文心羞恼地顿足道:“他肯不肯纳妾,关我什么事?成姑娘倒底想说甚么?”
  成绮韵有趣地望了眼她难得一见的少女羞态,莞尔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真正幸福的能有多少呢?嫁个寻常男子以你的眼界定然是看不上的,若是嫁个有才干的男人,将来他又免不了要纳些姿色更胜于你的妾室。
  所以聪明的女人应该挑个肯怜惜爱护她、肯平等对待她,不会因为年老色衰而冷落她的男人嫁了,可是这样的男人世上有几个呢?你既然遇到了一个,却自怨自艾地只等着人家主动来接受你,难道矜持比一生的幸福还重要吗?
  高姑娘,你好好想一想,如果觉得嫁他不能给你幸福,那就尽早挥慧剑斩情丝,另寻一个良人,免得自寻烦恼。如果一颗芳心已寄予了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能得到幸福,却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成绮韵悠悠地道:“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她眉尖儿一挑,说道:“女人可不是无知无识的一朵花儿,有蜂蝶肯光顾便觉幸福可意了。你,可有自己瞩意的人?如果有,便只等他来发现你么?女人便不能挑选自己的良人么?”
  高文心向她注视片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又一转身,步履匆匆,逃也似地奔向自己的院落。
  成绮韵白玉似的脸颊上渐渐浮起一抹娇美的笑意,她探手压低一枝梅花,鼻端轻轻凑了过去。枯干红花,娇颜如雪,显得说不出的美丽。
  成绮韵姿态慵懒地用柔软的花瓣轻轻抚弄着俏颊,低低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常谓女人如花……若把男人也比做花呢,似乎才公平……”。
  成绮韵两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捻动花茎,将一朵灿然成型的梅花拈在指尖,注视片刻,眼中忽地露出一抹诡谲、俏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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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帝嗣谣言
  韩幼娘惬意地偎依在杨凌的怀中,脸颊仍然滚烫。
  杨凌轻轻抚摸着她光溜溜的翘臀,若有所思地道:“幼娘?”
  “嗯?”韩幼娘轻轻应了一声,抬头探询地望了他一眼。杨凌在被底轻拍了两下臀部,说道:“我才想起来,你说文心告诉你三月之内可以行房事,你们…….平素怎么什么都聊么?”
  韩幼娘笑盈盈地往他怀里又拱了拱,象只小猫儿似的昵声道:“文心姐姐怕人家失了相公的欢心呗…….”。
  杨凌假意嗔道:“胡说,相公是那样的人么?”他瞪了幼娘一眼,在她鼻头上弹了一下,韩幼娘唔了一声,皱起了鼻子。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仰起头来道:“虽说她是太医,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以后这样的话题少和文心提起,虽说你们是闺中腻友,恐怕……也不太方便”。
  “对了”,韩幼娘一翻身压在杨凌身上,趴在他胸口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道:“相公,文心姐过了年就二十了呢,当初去法场前,我和姐姐结拜时已说过愿意接受她过门儿,相公……不喜欢文心姐姐么?”
  杨凌在她臀上一拍,说道:“下去,别压了肚子”。
  韩幼娘“咭儿”一声笑,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爬下了他身子。
  杨凌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幼娘,在你心中,自然是认为自家相公是世上最好地男人,一个女人嫁了他,才是幸福的。可是世上的好男人不是再没有了,只是你没有机会碰到罢了。
  文心比不得雪儿和玉儿,她当初出于报恩也好,没有旁的选择也好,才好属意你家相公。如今她已恢复了自由,又有官职在身,未尝不能寻到良伞。难道嫁进杨府做妾就是她最好的选择么?
  给她一个机会,从新的角度,新的身份再好好考虑一下,明的暗的你们不要一厢情愿地把她看成杨家人,让她也理所当然在以为必须跟了我。说实话,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成了我的奴婢。可能现在相遇,她会对我敬而远之呢”。
  韩幼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娇嗔道:“相公总有那么多道理。你当幼娘愿意多个姐妹来分享你么?可是爹说地对,你现在官儿大得不得了,若不纳妾你我背后都要让说道。
  再说,杨家里面相公这一房人丁最是单薄,相公是一脉单传,让杨家这一房子兴旺。那不只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相公待幼娘能一直这么好,幼娘就知足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或许你说的是,如果换一个时机,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可是她落难,为你所救。何尝不是缘份?
  听说张皇后擅专独宠,不许先皇宠幸别的女人,结果招致许多大臣指责她恃宠而骄,不为宗庙社稷着想。如今先皇这一脉就只有当今皇上了,还有人说……”。
  她迟疑了一下,看杨凌脸色平和,才道:“还有人说当今皇上是太后因为百官指责她不能诞下皇子所以抱养的儿子,名不正言不顺呢。高高在上地皇后、太子都可以因为这些家务事惹得旁人议论纷纷,幼娘可不想落个妃妇的名号”。
  杨凌知道前些年先帝在位时朝廷里就为这事大闹过一场,所以只是付之一笑,可他随即想到如今正德已经做到皇上,民间何时又传出这种谣言?敢诋毁当今皇帝?
  虽说流言无凭,自己来到这时代后也发现,民间胡乱传些野讯闲闻,官府并不太在意,可是如果出自有心人的授意,那目地就不简单了。
  杨凌隐约记得宁王造反,好像用的就是这一条罪名,他不禁一蹙眉头道:“幼娘,你这话听谁说的?”
  韩幼娘见他脸色慎重,不禁有点儿慌了,她吃吃地道:“幼娘是……是严家娘子上门闲聊时听说的,听说翰林院的许多学士私下都说过这事儿,如今在京里传的很邪乎呢”。
  杨凌想了想,吴杰并没有向他禀报过这方面的消息,正德皇帝并非先皇骨血的传闻由来已久,想必厂卫方面对这种传闻也不甚在意了。
  可他却知道承继大统最讲名正言顺,宁王在新皇继位时送来大批玩乐的烟花宫灯,昨日又送进宫两名美女,身为皇叔,这岂是辅佐明君之道?莫非他已经准备反了?这声势就是他造的么?
  杨凌拍了拍额头,暗想:“看来得吩咐吴杰注意查证这些逸闻的来源了,民间流传倒也容易,可是想在翰林院中也风传此事,那就不是升斗小民做的到的了,到底是什么人在传播消息?”
  韩幼娘见杨凌神色凝重,不禁问道:“相公,有什么不妥么?”
  杨凌不想让她担心,笑着摇摇头道:“哦,没什么,我是想起今日从宫中回来,见到边塞已有许多难民逃难到了京城,他们缺衣少食,虽有户部赈济,恐严冬难捱啊,我想明日带人去设棚施粥,家中可还有米粮衣物么?”
  “呀!”韩幼娘惊得支起了身子道:“今年鞑子祸害这般厉害么?幼娘一会儿就去库房看看,准备些粮食衣物,明日我陪你去城外施粥吧,相公还有公事要忙,不能分心太多。”
  杨凌忙扯过被子替她盖好,说道:“快躺下,莫着了凉,到时我让高管家负责就好。成姑娘善于调度、文心懂得医术,让她俩时不时去看看就可以,施粥不用你去。”
  他揽住幼娘,在她酥胸上轻轻咬了一口,在一声娇吟中轻声道:“你呀,只负责给相公休养好身子,将来生个虎头虎脑地宝贝儿子就行了,可不能太过劳累了。”
  次日一早,杨凌先赶到山上。了解与朵颜三卫地联络情形和前方战事进度。
  游牧民族将农耕民族视成天经地义的粮仓和劫掠对象,即使双方保持和睦关系的时候,时而交易,时而劫掠也是家常便饭。花当的朵颜三卫生活难以为继时也时常到边关劫掠一番。但他们不敢太过得罪大明,一是注意不杀平民,二是绝不和鞑靼人同时行动。
  所以此番鞑靼人攻掠边塞,朵颜三卫立即约束部下闭门不出,与小王子严格保持距离,以免大明错以为他们也参与到鞑靼人的行动中来。
  不过这一来杨凌派出的人想和朵颜三卫取得联系就要颇费一番周折了。迄今为止还没有双方取得联系的消息传递回来。
  苗逵和保国公朱晖、御使史琳已到了大同,加上原有驻军还有四万多人,九万人马对七万。如今已与鞑靼激战三日,夺回了两座城池,消息传回时大军正与鞑子在花马池苦战。
  明军要分出部分兵力守城,而鞑子却没有这个顾忌,因此现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当,正在相持之中。目前还没有败势。
  杨凌听了稍稍放心,嘱咐吴杰再另派人手调查正德皇帝非先帝骨血的传闻来源,一有消息马上禀报,然后赶去察看火亚三等人地火枪研制。
  杨凌所说的在枪管内加上膛线,利用子弹自转产生离心力从而加速射程的原理,火者亚三一听就懂,不过真正实施起来可就麻烦了。
  首先是枪管质量不过关,后来采用了成本极高地精钢。实验报废了几百枝精钢枪管,才大致摸索到了一些头绪,但是那时的工艺加工太过麻烦,这样的枪比包钢刀制作起为成本更高。
  而另一组负责研制发射枪火和弹头一体的子弹却取得了极大的进度,改动后的发射装置十分巧妙,而且采用了后填弹。
  由于杨凌所说地铁制弹头,弹体没有相应的冲压机床,手工制作十分困难,工匠们改用纸壳承担火药载体,用火石与硫磺混合物充当“炮子”,扣动扳机,打火锤落下,打着炮子,引燃子弹里面的火药,子弹射出。
  同时弹头不再使用圆珠形弹丸,而是采用了锥形,上边模仿弓箭加了三棱槽,射程提高近十丈,杀伤力却提高了不止三成。而且射速比起普通地燧发枪又快上几倍,与弓箭射速堪堪相当了。
  它的缺点是射程比起弓箭还要近一些,不过准确度虽然差,比起抛射箭头还要强一些,最重要的是杨凌嘱咐他们对火药配比不断测试,已经试制出更好的火药,硝石、硫黄和炭粉按照大约7.5:1.5:1的比例配置,其爆炸效果最好。
  这一来爆炸冲力大,产生的硝烟污垢较少,大约连续发射六十至八十发子弹不必擦拭枪管,而一个再好地弓箭手也无力连续射出二十枝利箭,所以双方军队只要接近了,在其他兵种的保护配合下,火枪队的三排轮射将是一场无可抵御的噩梦。
  只是这种后装式火枪的闭气问题还没有解决,稳定性差,有时会发出泄了气的臭子儿。杨凌当机立断,立即跑去把研究膛线,已研究的蓝眼睛已经变成了红眼睛、头发一根根都直立了起来,全然忘了上帝是老几的火者亚三也拉进纸壳枪弹和后装枪研制队伍,告诉他先全力研制后装纸壳弹,至于膛线枪是一定要研究地,却不急于一时。
  在杨凌想来。其练钢、机床、精密仪器等配套工种还没有达到相应地科技生产力之前,强行发展更先进的枪械是不切实际的,自己又不是万能工程师,既然解决不了,就把它暂且放下。这种技术仍然可以继续研究,相信对于其它工种的发展也会有促进作用,但却不应做为主要研究方向。
  杨凌小时候见过一个住在军队大院里的小伙伴儿拿着一柄开了血槽的锋利军刺出来炫耀,杨凌心眼多,拿了一套《封神榜》小人书。一番忽悠,把那小胖子的军刺诳到了手,可惜只把玩了两天。就被小胖子他爹,那个胖营长给要了回去。
  如今看到初步成形的火枪,杨凌想起了那造型漂亮,可以放血杀人的军刺,曾提议加把刺刀上去,可是火枪毕竟比长枪杆儿和马刀笨拙,在现代世界双方均持用火枪地情形下简单的几个挑、拨、刺动作可以杀人。在那时冷兵器为主的敌人面前,火枪加军刺纯属扯淡。
  杨一清只是持刀做了几个简单地砍杀示范动作,杨凌就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每个火枪配把一腰刀,同时在作战时配备骑兵和护军诸兵种联合作战。
  杨凌走到重兵把守的研制院落,站在和煦的阳光里,望着山下的村落,心中稍稍有些遗憾,可惜火者亚三不懂火炮。自己除了知道炮弹和现代子弹差不多的构造,对火炮原理更是一窍不通,否则现在有了威力更大的火药,要是造出杀伤力更大地火炮,战场上一定所向披靡。
  他吸了口气,心想:“听火者亚三说他们国家已经研制出了后装火炮,如果能弄来一门研究研究,受些启发。凭这些工匠的巧手一定可以造出更厉害的火器,可惜路途遥远,现在也没听说有佛郎机炮船来到中土骚扰。”
  “火炮……”杨凌忽地想起抗日片中日本人使用地那种三条支架的小钢炮,又想到手雷,这些应该是易制造、易携带,威力却比普通火枪要厉害多多的武器。
  在鸡鸣驿时他就见过类似现代手雷的装备了,只是造型太大,只能用来自上而下的抛置,而且火药爆炸力不足,无法使用铁制外壳。
  现在强力火药有了,如果制造龟甲状易裂开的甜瓜式手雷,配给单兵使用虽然攻城掠寨有些困难,可是野地作战,那种巨大地杀伤力一定可以抵御强悍的蒙古骑兵,而爆炸产生的巨大声浪可以惊吓没有受过现代炮火熏陶的蒙古战马,只要他们人马一乱,骑兵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杨凌想到这里,兴冲冲地就想转身回去对火者亚三他们说出自己的构想,可是刚刚走出几步,又觉得他们现在研制纸壳枪弹已经费尽心思,不妨等他们有了成果再给他们一个新的目标。
  杨凌停住脚步,背负双手沿着山墙走了几步,忽地瞧见远处吴杰的房门打开,一个青袍书生闪了出来,转身和跟出门来地吴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拱了拱手径向辕门走去。
  杨凌认得那人是男装打扮的成绮韵,不由心中一动,成绮韵自己上山来做什么?杨凌脚下加快几步,从侧路疾追上去,堪堪走至门口,正堵上成绮韵。
  成绮韵瞧见杨凌,脸上微微现过一丝惊讶,她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干笑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目光一凝,说道:“你……怎么上山来了?雪地山路并不易行,军中又尽是男子……”。
  成绮韵慌乱的神色已经消失,她镇静下来,轻轻一笑道:“卑职在府中闲得无聊,瞧见今日阳光甚暖,所以上山走走。忝为内厂二档头,总不能对自己的衙门都一无所知吧?呵呵,呵呵……”。
  杨凌笑笑,说道:“这倒是本官疏忽了,都去过哪里了?大档头没陪你到处走走么?可要本官陪你四处看看?”
  成绮韵有些受宠若惊,可她一抬头瞧清杨凌带着些谨慎的目光,她攸地想到了什么,清清眉宇间不禁有些着恼。
  她咬了咬唇。樱唇起合间露出两排整齐地白玉般的牙齿,忽地娇声道:“多谢大人,卑职只是随处逛逛呢,大人不是要去城外放粮么?卑职脚程慢,先回府中候着您吧”。
  成绮韵说罢向他嫣然一笔,水色惹怜,淡妆秀颜,阳光下这一笑眩人二目,竟是久违的妩媚。
  杨凌一错神的功夫。成绮韵已眉梢儿一挑,飞快地睨了他一眼,施施然地下山去了。
  成绮韵自杨凌身边翩然而过。虽是男儿装扮,却故意以女子步态而行,腰条款款,身段儿袅袅,睨眸一睇间神情动人已极,身形过处。一缕幽香微渡,连杨凌都有些心旌摇摇,大起绮念了!
  杨凌愕然望着她的背影。这女人平时看着全然无害,可她若是有心饱勾引,凭她的姿色、风情、心计、手段,能不为所动的,着实没有几个男人,难道已届知命之年的吴杰也禁不住她的诱惑?
  杨凌有心去问问吴杰。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踌躇半晌,想起那日正德来访,自己持剑恐吓,令成绮韵垂泪相对地情形,终是微微一叹,随在她身后向山下走去。
  成绮韵行到坡前眼角微微向回一瞥,看到杨凌缓缓随在身后的身影。她似笑非笑的扭过头来,悠悠地道:“小冤家,人家为了你忙死忙活地,你可倒好,不体谅也罢了,还要疑心人家勾三搭四,哼!你欠我的,早晚……早晚有一天要你都还给我。”
  她恨恨地踢飞了一粒石子,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成绮韵恨恨地拍了拍地面,可是那冰雪触手生寒,赶忙的又缩了回来,就在这时,杨凌已走到身边,含笑伸出了手。
  成绮韵瞥了他一眼,赌气地别过头去,道:“大人不是怀疑我勾引吴老头么?怎么不去问个明白?”
  杨凌呵呵笑道:“怪不得我,谁叫你当初……,呵,不过我想通了,你不会的,以姑娘的才情眼界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成绮韵攸地扭回头来,惊喜地看了他一眼,一时心怀激荡,只觉有了杨凌这番话,自己所有的心血和付出都值得了。
  她碎玉微错,心舞翩跹,欣然向杨凌伸出了一只手,杨凌握住她软绵绵地小手,将她提了起来,不合时宜地又接了一句:“姑娘若是有心攀附,当日在皇上面前就不会那般循规蹈矩了,所以姑娘你就算想勾引也不会勾引吴老,抱歉抱歉”。
  成绮韵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使劲甩开杨凌的手,怒道:“你……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就这般功利么?一定要有好处才肯去真心待人家?”
  她恨恨地转身行去,可是脚下走得急了,那对鹿皮暖绒靴子一滑,又是一跤跌坐在地上,一块石头正硌在屁股上,疼得她泪花儿都溢了出来。
  杨凌眸中带着隐隐地笑意走过去,成绮韵瞧见他眼中笑意,一时悲从中来,气苦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南方,你和我过不去,连这雪都欺负我”。
  杨凌笑吟吟地拉起她道:“山路本来就滑,我上山时还跌过一跤呢,何必迁怒与人?来,我拉着你下山好了,呃……反正一路闲着没事,你不妨说说,到底找吴老做什么?”
  成绮韵刚刚被他扯起来,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噗哧一笑,颊上一个浅浅的笑涡儿一闪而没,随即已飞快地敛起笑容,板起俏脸斜睨着他道:“不说,反正我在你眼里旁的不会干,不是想勾引小孩子就是想勾引老头子,你有招使去,说不定长剑一架在颈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招了。”
  成绮韵地纱帽儿有点歪了,头发露了出来,风儿吹过,偶尔有一丝拂到杨凌面上,痒痒的,很香……
        第169章 大盗杨虎
  杨凌府上旧衣、积粮并不多,又现去城里买了两车粗粮,在西城外搭了棚子每日舍粥两次。西城外舍粥的一共有四家,除了那位红衣少妇的粥棚,还有一位来京城做生意的江南富商,一位本地的大财主。
  四家粥铺一字排开,挂着的旗幡分别是“杨”、“杨”、“邹”、“李”。那些在户部搭建的简陋棚中过冬的逃难农民,虽说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想是适应了这寒冬天气,倒是很少有得病的。
  高文心走了几户人家,给几位体弱生病的老人开了药方抓了药物送去,然后回到棚中左右望望对杨凌道:“大人,左首那家也姓杨呢,那位善人倒是你的本家”。
  方才成绮韵和高管家招呼家人在这里施粥,杨凌四下看过,知道右边挂着的邹家据说却是江南无锡巨富,东家姓邹名望,家中光良田就有三十万亩,仆役三千,别墅过百堪称富可敌国。
  邹望此番进京做生意,见灾民逃至京师,是以善心大发,派家人在此施粥救济,他家底豪阔,居然一日施粥三次,此时正是中午一次,难民都在邹家窝棚前排着长龙等着施舍。
  恰由于这些难民站在那儿,阻住视线,高文心才没有瞧见最右边那个李家,就是曾和她有过婚约的李继孟家,倒也免了许多尴尬。
  杨凌担心一会儿灾民散去,和李家的人见了面儿高文心脸上挂不住,遂道:“嗯,那家也是外地路过京师的,如此舍财救助百姓,倒真是积善人家。”
  他看了看成绮韵。正偎在火势渐消的粥锅前取暖,便笑了笑道:“本来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这些灾民虽食不裹腹,倒是人人奉公守法。没人敢闹事抢粮,过会儿你和成姑娘就先回府去吧,这儿交给高管家看看就行。”
  成绮韵冻得鼻头通红,两颊发木,她吸了吸鼻子道:“这里真的好冷,我还烤着火呢都难熬的很,真想象不出那些百姓是怎么过冬地,大人应该发动更多的富户豪门出面赈灾,那些人家资财巨万,一家扶助几十口人过冬易如反掌。
  再者。这些人虽说贫穷可怜,可是大多有把子力气,而且其中不乏好吃懒做这徒,总不成几个月下来全靠别人养着,做个脚夫、仆役他们还是能胜任的,不妨组织些年轻力壮的允许他们进城做事。一来可以挣些工钱,二来也省得他们无所事事,天生日久干出些偷鸡摸狗地事儿来。”
  杨凌哈哈一笑道:“说的是,这主意不错,回头我去见见成国公和寿宁侯,这两人一个是勋卿一个是国戚,说动这两人出面恤民,再让朝野歌功颂德一番。其他的豪门巨富必定响应。我再和李大学士商议一番,叫五城兵马司将这些灾民登记在册,然后拣选年轻力壮、家世清白者发予特令,允许进城务工”。
  他说完看见成绮韵跟只小鹌鹑似的偎在火炉旁边。不禁好笑道:“有这般冷么?要不你回轿中待会儿,裹上我的大氅暖暖身子。”
  他只说着,只见一匹黄鬃马从城门里急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拐过角来瞧了瞧棚上的杨字大旗,又欠身向棚中望了两眼,一打马又向前方另一面杨字大旗冲去。
  他这一跑有些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刚打了碗粥回来,为躲他的马向旁一闪。脚下一滑,那碗粥顿时泼出去大半,年轻人脸色涨红,怒视着那马上骑士。
  马上骑士扬手掷回一串铜钱,洒落在雪地上,口中大笑道:“得罪得罪,自己去买些吃食吧,某家有急事在身。”
  马上骑士三十出头,一脸络腮胡子,显得极是粗犷,这时地举动虽然无礼,不过看来对这些百姓倒还知道怜惜爱护。
  可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袭破旧的青袍,生得细眉白面,斯斯文文,看来也像是读过书的人物,怎肯低下头去从雪地上一文文将那铜钱捡起来,他重重哼了一声,见碗中还剩下小半碗米粥,忙小心端好向一个窝棚走去。
  成绮韵看见了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乞粥不是乞么?真要不食嗟来之食,便活活饿死算了。”
  高文心却欣赏地看了眼那个青袍书生,说道:“这却不然,施粥是善心,落难之人接受些资助,也没什么丢人的,可是有所侮辱的事,有些骨气地人怎肯接受?”
  成绮韵晒笑道:“马上骑士虽然举止粗俗,撞洒了他的粥掷还铜钱何尝不是赔礼?在他心里觉得哈哈腰难以接受,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他一人弯腰有些丢人罢了,若是旁边有群人和他端着大碗去乞粥时一般模样,他有了遮羞之人就不会这么清高了”。
  高文心还待再辩,杨凌笑道:“算了,你们两个的价值观完全不同,再争论也争论不出个结果来。”
  成绮韵眨了眨眼,奇道:“价值观?”
  杨凌顿悟失言,支唔着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匹黄鬃马又飞驰回来,旁边伴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马上一个红衣似火的俏丽女子,边走边急问道:“真是没用,你虎哥怎么会受了伤的?人已到了什么地方?”
  旁边粗犷的络腮胡子大声道:“我先进城来寻嫂子,虎哥也快进城了。”
  马从旁过,马上的红衣女子星眸如电,瞧见杨凌站在棚下,显然还认得他模样,神情微有些诧异,她瞧见棚上悬挂着地杨字大旗,不禁嫣然一笑,向杨凌微微颔首示意,一阵风儿般地掠了过去。
  成绮韵手托着下巴,转着眸子道:“这位红衣娘子好俊的骑术。大人认识她?”
  杨凌摇头道:“她就是旁边那家杨家施粥铺的东家,昨日有几个泼皮调戏她,我见识过她的武艺,十分了得。柳彪曾道在她手下自己走不过二十招。”
  成绮韵忽地坐直了身子,喃喃道:“红衣娘子,武艺高强,你说……她姓杨?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听见说什么虎哥?”
  杨凌一笑道:“也许她姓杨,亦或夫家姓杨,她们口中地虎哥不知是她哥哥还是夫婿。”
  成绮韵眉尖儿一蹙,狐疑地暗想:“不会这么巧吧?大盗杨跨虎敢来京城?”
  只见一白一黄两匹马迎出没有多远,前方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已迎了过来。双方停住了说了片刻,便一同向回走来。杨凌站在棚下看着那队人马,成绮韵也站起来,袖着手走到他旁边,和高文心一左一右站定。
  只见那队人马越行越近,杨凌踱出几步。站到了路边。马队到了跟前,那个红衣女子大声道:“何刚,去叫翠儿先把粥铺收了吧,我陪你虎哥先回城。”
  杨凌的粥铺就设在城边官道旁,那马车近了,车帘儿一掀,有个四十岁地汉子探头向外望来,看着高大巍峨的城门喜道:“杨兄弟。这里便是京城了?”
  他眼珠一转,瞧见杨凌,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惊喜地叫起来:“凌弟?你是凌弟?”
  杨凌一怔。见那车上的人四十出头,长相倒不难看,只是神情猥亵,正满脸惊喜讨好的看着他,杨凌觉得有些眼熟,他拱了拱手道:“在下正是杨凌,你是……啊!杨……杨……你是三……哥?”
  杨凌心里这个堵啊,这家伙不就是屡次想调戏幼娘、霸占他这一房财产的三哥么?怎么他也到了京师?
  杨泉听他确认了身份。喜得连忙拍着车辕道:“停车,快停车,这就是我兄弟杨凌,是我地本家兄弟,是大明内厂总督大人,哈哈哈哈……”
  里边又钻出一个二十多岁地年轻人,倒是眉目清秀,见了杨凌也喜悦地叫道:“凌叔?真的凌叔叔!”
  这人比杨凌还大着两岁,杨凌知道自己辈份高,当初死而复活,不少比自己大地男男女女都称呼自己叔叔,一时也没记起他是谁来,不过应该是杨家的人没错了。
  旁边马上一个三十多岁,葛黄色袍子的大汉伸手拉住了骏马,抬腿跃下马来,粗犷笑道:“阁下是杨大人?草民杨福,见过大人”。
  红衣女子也一跃下马,走到他身旁,秀眉微蹙,不悦地道:“虎哥,你……”。那叫杨福的大汉扭头微微示意,红衣顿时会意闭了嘴。
  成绮韵将他们神色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闪过一抹笑意。
  杨泉见马车停下,和那个侄儿一起下了马车,迎上来道:“凌弟,这位杨家兄弟路上救了我们,还一路护送到京,是咱们的大恩人呐”。
  杨凌虽然讨厌杨泉,对杨家也没什么感情,可是自己现在顶着杨家人的身份,便向那面色淡黄,浓眉如墨的粗犷大汉含笑施礼道:“多谢杨兄对我兄侄施以援手”。
  那大汉一跃下马来,左臂就虚晃了几下,软绵绵地好似使不上力,这时连忙伸出右手拦住杨凌道:“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草民是驮马贩货的江湖人,可万万当不起您的大礼,路遇相助也是缘分。”
  杨凌瞧见他另一条手臂虚垂不动,不禁问道:“杨兄的手……?”
  杨泉急道:“凌弟,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可以高来高去的道士,不知怎么和一个年轻人打了起来,那年轻人挨了一巴掌,到现在还晕迷不醒,常呕血不止,正在车上躺着呢,这位杨兄弟被那道士在手臂上拍了一掌,就软软的使不上力了。”
  杨凌见路上行人都渐渐围拢了来看热闹,便道:“我身边倒有一位神医,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同去你的住处,请她给你诊治一下,到那里我再详谈吧”。
  杨凌带着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和高文心与他们一同向城里走去,一路上打听才知道鸡鸣驿也失陷了。这一次鞑子大举进攻边塞,烧杀抢掠尤胜于去年,显然是存心报复伯颜可汗爱子被杀之仇。
  杨家坪地处偏僻,事先得了消息又逃上山去,但杨老太爷年纪大了,在山中挨冻失饿,结果一病不起,竟尔死掉了。
  杨泉当初听说杨凌做了大官,就想进京来投靠。可是杨老太爷这个老头子却十分执拗,最讨厌家中子侄依托裙带关系攀附权贵,所以执意不允,他既死了,就没人制约得了杨泉,他便鼓动了一位本家侄子一同赴京投靠杨凌。
  二人跋山涉水,专挑小路。好不容易绕过了鞑子和明军的战场,却看到一个年轻书生和一个灰衣老道在山前大战,随即有一行车马路过,见双方斗得激烈,那书被道士重伤,马队中一个叫杨福的葛袍男子按捺不住便上前助战,虽仗着人多将那道士赶走,自己也被拍了一掌。
  另一边。杨福牵着马与红衣女子并肩而行,红衣女子瞄了杨凌一眼,低声道:“你受地是阴毒的内家掌力,便是我也要费些周折才能祛尽你的毒性。遇到什么人了?”
  葛袍大汉身材高大,一双巨灵掌筋络暴起,若是柳彪看到,就会知道这是外家功夫已练至巅峰地境界。他扫了与杨泉低语地杨凌一眼,轻声道:“我就不信,难道这手还能废了?那人是弥勒教主李福达,车中那个书生武艺很高,已经伤了那厮。我本想趁机把他除去,可惜……,还是被他逃了”。
  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那妖道武艺高强的很,就凭你也伤得了他?再说,他也在聚众造反,对我们大有助益,你真是不长脑子!”
  杨福虽是她的丈夫,显然被她斥骂惯了,那么一条魁梧大汉,不但不恼,反而有些畏惧,他讪讪地辩解道:“李福达说‘释迦佛衰谢,弥勒佛持世’,自称弥勒转世,最善蛊惑人心,我也是被人称为真龙天子地,若与他合作,还能聚拢这许多人马死心踏地跟着我打江山么?若有机会,自然应该将他除去”。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寒着俏脸道:“屁的真龙天子,天下还没打,这就开始××了。我问你,你又发了什么善心了?对那个杨凌这般曲意结交,他是内厂总督,我们是一兵一匪,你也敢玩火?”
  杨福涎着脸道:“本来就没想带上那两个小子,只不过听他们自称是内厂杨凌的亲属,我想和他结识,对我们在这一带活动大有助益。对了,娘子,你往山东一往如何?太行山群盗愿意响应我们起事么?”
  红衣摇头道:“难,个个都是鼠目寸光的东西,做了个山大王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谁也不服谁,更没有那份雄心壮志。”
  一行人到了红衣女子租住的院落,两下重新见过,才知道这位自称杨福的男子是一个马帮首领,红衣女子是他地夫人崔氏。
  成绮韵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冷眼旁观,高文心上前帮着杨虎挽起袖子,只见长满汗毛地粗壮手臂上五道乌黑的指印,整条左臂肌肉有些隆起,高文心虽不懂武术,却能看出这人内腑受到了撞击,臂上经络受到破坏,而且那掌上有毒性败血。
  杨凌对这对夫妻甚有好感,忙问道:“文心,伤势如何?”
  崔氏要用内功拔毒,非得半个月以上不能好转,所以一双妙目也投注在高文心身上,显得甚是关切。
  高文心方才已看过车上那个脸色灰败的书生伤势,此时见了杨福伤势却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大人,这位壮士的伤倒不打紧,他身子本就强壮,放尽坏血,再外敷内服些药物,调理了五六日就好了,倒是车上那位胸口受伤地书生,诊治起来要费些周折。除了药石,还须针灸治疗。”
  说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笔砚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崔氏道:“我先用银刀帮尊夫放尽坏血,夫人照这两服药各抓十剂回来吧”。
  杨凌见这位娇俏的红衣女子倒着拿着药方。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连忙干咳两声掩住了笑意。
  崔氏自然就是绿林道上被称为杨跨虎的红娘子,她父母皆是绿林道上的好汉,崔莺儿自幼舞枪弄棒,跟着绿林道上地好汉打家劫舍,豪迈尤胜男子。
  当初她比武择夫,三山五岳的好汉中也只有杨虎的武艺、长相差强人意,这才故意落败,嫁他为妻。别看她身段婀娜,姿颜秀美,可是却大字不识。
  杨凌怪异地咳嗽她感觉出是讪笑自己不识字,脸蛋不禁微微红了,她唤过翠儿,递过药方道:“快去找家药店。照方子把药抓来”,说完抬起头来狠狠瞪了杨凌一眼,越看这小白脸越觉地不顺眼。
  杨虎性情豪迈,又有搭救杨家亲眷的恩情,他似对臂上伤势全不在意,和杨凌坐在桌旁一番攀谈,彼此甚是投缘。不一会儿,翠儿提了两大包药物回来。一包是外敷的药粉,一包却是煎服地药材。
  高文心取出一把银刀,划开杨福臂上乌黑的掌印,直至腥臭的污血流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再将药粉小心地倒在伤口上,又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将伤口裹好,杨福觉得失去知觉的左臂微微有些酸痛,不禁喜道:“果然有效。”
  高文心微微一笑,对崔氏道:“夫人将药煎了,每日换药一次,服用一次,大约五六日便可痊愈。”
  崔氏喜上眉梢。忙敛手在腰,盈盈下拜。
  杨凌笑道:“杨兄有伤在身,长途奔波身子定是也乏了,我们俩不多打扰了,那位昏迷不醒地书生,伤势过于严重,我看还是由在下拿回府中照应吧,杨兄以为如何?”
  杨虎起身笑道:“她,我这伤势是不打紧的,大人公务繁忙,这就请回吧”,他不顾崔氏在一旁暗使眼色,呵呵笑道:“能够结识大人,是草民地福气,改日杨某一定再登门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杨凌带着杨泉叔侄回到府中,将他们安置在厢房住下,然后另辟了一间房子,叫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书生搀进去,在家人的帮助下高文心又替那高烧不退、脸色灰败的书生放血敷药,直忙了一通,那书生还未醒来,不过体温却已渐渐下降。
  杨凌俯身探看了一下那位年轻书生,几日地伤痛折磨,一张方正白晰的面庞髭须不修,青袍虽曲皱不展,可是看得出质料却不差,杨凌对高文心道:“文心,让家人照顾他就好,你先去后边歇息吧”。
  高文心轻轻在椅上坐上,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还要再观察一阵儿,大人若是忙,就请先回吧”。
  杨凌笑道:“我也没甚么,在这待会儿吧。”
  高文心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偷眼看看杨凌低低喟然道:“真的好怀念……”。
  “嗯?怀念什么?”杨凌诧异地抬头问道。
  高文心鼓起勇气,说道:“怀念和你一起下江南的日子,虽说那时是奴婢身份,可是却能常常陪在你的身边,自回了京,自从那晚……你听了我堂弟的话……如今却越来越疏远我了,每次到杨府,我都觉得自己身份尴尬的很,不知如何自处……”。
  杨凌顿时局促起来,他双手抚在膝上,默然半晌,才苦笑道:“文心,你是大家闺秀,人才、容貌都是上上之选,会愁没有中意的夫君么?正国为我爱你、敬你,才不想你做个妾室。
  幼娘淳朴善良,我待玉儿、雪儿也一视同仁,饶是如此,她们对幼娘仍是心存敬畏,着意讨好,夫妻之间不是只有卿卿我我,你心高气傲,世代书香,如果出于感恩嫁进杨家,早晚会后悔地。”
  高文心冲动地站起身,烛火掩映着她眼中的星芒,亮亮的,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大人,我不会后悔的,我知道,如果……以我现在地身份,或许可以嫁人做个正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可是……身份就那么重要么?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的眸子迷茫起来,悠然神往地道:“同你一起在江南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出去办公、应酬,我在房中等着你回来,和你一起听涛剥蟹,泛舟太湖,在柳下听你轻言絮语,好快乐的时光,幼娘妹妹和玉儿、雪儿我们义结金兰,有过同生共死的历程,和她们在一起,我同样很快乐”。
  她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幽怨地道:“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和她们也越走越远了”。
  杨凌无言以对,半晌才自嘲地笑道:“我现在觉得自己像块唐僧肉,终身大事呀,你真的只有这一个选择么?”
  高文心疑惑才道:“唐僧肉?”
  杨凌恍然又说错了话,干笑道:“我说错了,是东坡肉……”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两人一起泛舟太湖,在荷海中饮酒,想起她扭伤了脚,自己为她濯洗秀美双足,想起两人那轻轻一吻。
  他地心中也有些冲动,赶忙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你没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吧?说不定明年今日我已坟头埋骨了”。
  高文心分明瞧见他心动,却又退缩了回去,一时气极怒道:“没有忘,婢子还记得老爷说过,如果明年今日你命丧黄泉,婢子就在灵牌前和你结为兄妹,若是你能幸而不死,就披上盖头嫁给婢子!”
  她此时用的又是昔日在杨府为奴的口吻,杨凌听了干笑两声,说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吧,明年今日再说”。
  高文心昨日听了成绮韵一番话,今日忍羞向杨凌表白了心事,想不到他却一再推脱,那大小姐脾气也升了上来,她顿足道:“走着瞧便走着瞧,大人要记着自己的赌约才好!”
  第170章 再遣将帅
  杨凌回到内宅,韩幼娘迎上来道:“相公,听说家里接回几位客人?”
  杨凌“嗯”了一声道:“一位重伤不醒的书生,听说有一身好武艺…….”,他说到这儿,忽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对了,幼娘,如果是你,能否一纵丈来高?”
  韩幼娘奇道:“相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她扬起小脸得意地笑道:“相公忘了我当初就是隔着一丈多跃上行刑台了?”
  杨凌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厉害,相公是问原地向上拔起一丈,你做得到么?”
  韩幼娘想了想,摇头道:“不能,就是爹也做不到,提纵术仅凭腿力是无法向上跃起一丈高的,我跟爹爹学的硬气功,也只能用来强健体魄,除非是懂得上乘的调息吐纳术,才可以办得到,这样的高手可是寥寥无几了”。
  她眼睛一亮,拉住杨凌衣袖道:“相公见过这样的高人么?”
  杨凌呵呵笑道:“也不算高,顶多比你高上半头”,听了幼娘的话,他的心中微微起了狐疑,和柳彪等人混了那么久,对于武功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俗话说穷文富武,虽说练武的反而大多是穷苦人,但练的大多是些外门功夫,一个马帮中的女子何处能延请名师传授上乘武学,而且练的这般出色?
  不过一想及那红衣少妇不识的字,他又打消了怀疑她别具身份的念头。韩幼娘问道:“相公在想什么?”
  杨凌忙道:“哦?没有,我是……老家有人因为兵荒马乱,也进京设靠,看样子他们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正想怎么安排他们?”
  韩幼娘喜悦地道:“咱们老家来人了?是哪位亲戚?”
  杨凌干笑道:“是……杨泉三哥和大哥家的二儿子云龙”。
  韩幼娘笑容顿时一僵,杨凌也知道这位大伯子当初实在不像话,毕竟都是私下未公开地丑行,如今他千里迢迢落难来投,如果把他拒之门外,自己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时地宗族观念,乡土观念实在了得,像焦芳那样热衷名利,明哲保身的人。一旦故乡来人相求,都不敢不费尽心思帮着他们向皇帝进言,何况杨泉是他的堂兄,论起血缘远近来在那时的宗族观念中可是比妻子还近一层。
  杨凌平素与刘瑾等人来往,就曾听他们说及弘治帝昔年曾宠信过一位姓张的近侍。那位太监九岁时因家境贫穷,被父亲将他阉了送进宫来,二十年后成为弘治帝身边最宠信的内宦之一。
  他的老父落魄进京求见,张太监对昔日事耿耿于怀,尽管身边太监一再相劝,仍是执意不肯相见,结果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后来皇帝听说此事。从此也对他疏远冷落起来,谓之无宗法人伦、大逆不道。
  自己来自现代,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却不能不考虑现在人的观念,不认宗祀族亲,有悖纲常伦理,在儒家把持的天下,仅这一条就可以被人弹劾罢官。
  杨凌为难地道:“如今他们刚刚进京。我也没有法子,过两日帮他们寻个住处,接济些粮食,如果他不再那么游手好闲的话,给他谋份差事便算尽了心了。”
  韩幼娘想起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自己地堂弟还病卧在床,就对弟媳动手动脚,毫无廉耻的行径想起来就不舒服,当初在鸡鸣举族来投靠时。自己面对相公的宗室长辈,不能失了礼仪,如今相公做了大官,对这些容易遭人诟病的地方更该注意才是。
  她见杨凌为难的样子,忙取过衣服披上,柔声道:“长住家中确是不便,不过相公也不必急着给他们另寻住处,叫外人看到了不知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杨凌见她穿上外衣,问道:“要出去走走么?今儿风大,就不要出去逛了”。
  韩幼娘温柔地笑道:“去看看他们还有受伤的那位客人呐,杨泉好说歹说那是你的三哥,云龙又叫我一声婶娘,幼娘是你地妻子嘛,怎么能对他们的起食饮居不闻不问?”
  杨凌欣然道:“乖媳妇儿,果然有点杨家主母的样子了,我还担心你不高兴,想遮掩过去呢”。
  韩幼娘鼻头一皱,调皮地笑道:“人家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当初听他疯言疯语,要不是看相公这一支在杨家人单势孤,幼娘怕相公在杨家无法自处,早就一顿棍子把他打出去了。如今可用不着幼娘使棍子了,人家的相公厉害了嘛……他想……哼哼,借他两个胆子……”。
  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来到前堂厢房,杨泉叔侄刚刚吃了饭还没睡下,一听他们夫妻到了忙迎了进来,如今的和当初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宅院的华贵,家仆的恭谨,那捧场气度杨泉从未见过。
  想起昔的无礼,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听说韩幼娘连皇上都晋见过,如今已贵为三品诰命,鸡鸣县志上都隆而重之地给记载下来了,杨凌对她疼爱地很,如果她借机整治自己,那可就惨了,可他又舍不得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待见了韩幼娘态度可亲,落落大方,杨泉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忙谄媚恭维一番,生怕她记嫌自己昔日的行为。
  杨云龙虽比杨凌长着三岁,但的确是他堂兄之子,对这位小叔叔、小婶婶执礼甚恭,他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考了两次。还没有考上秀才。自觉功名无望,才跟着三叔进京师投靠杨半。
  待离开厢房,杨凌对韩幼娘悄声笑道:“幼娘今日比起当初可有气度的多啦,进了京见识广了,又受玉儿、雪儿她们熏陶,待人接物礼节有度。
  只是……你原来可不会装样儿,刚才的假笑还是有点僵。以后对着相公可不许这般模样,否则……家法伺候,下边这张脸可不会扮假笑”。
  说着他在幼娘的翘臀上轻轻一拍,韩幼娘哎呀一声,轻笑着跳前两步。慌得杨凌赶紧拉住她。
  韩幼娘挽住他一条手臂,脸颊贴在他臂上轻声道:“人家想起他地可恶,就忍不住嘛,不过……杨三哥在家乡时可是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你要是想给他个差使,可得想好了。
  哥哥在刑部当差,常跟我说那里上上下下的官儿都对他有些畏惧,以他爽朗的性子也难得交下个知心朋友。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怕着你?杨三哥的品性……要是他拉着大旗做虎皮,仗着你的×名为非作歹……”。
  这种事古往今来实在不少,杨凌听了微微点头,也觉得这个刺儿头来了京师,养着不是,打发出去也不是,着实有些为难。别看他现在畏畏怯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杨家坪时仗着是村里最大家族的人,就偷鸡摸狗,惹得四邻厌烦了,看来倒是不能随便找个差事就打发他了。
  高文心鼓起勇气一番表白反把杨凌吓跑了,气得她坐在椅上生了阵闷气,想像着明年此时杨凌活蹦乱跳的没有事,只好盖上红盖头嫁给自己地情景,心中越想越觉有趣,忍不住噗哧一笑。那口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走到床边举起灯烛低头看了看,那位书生气息平稳,胸前淤血放尽后高烧已渐渐控制住了,交付厨房熬的药已经送来,只是现在太烫服用不下,高文心便想先为他针灸一番。
  她返身取过针灸药包,搬把椅子坐在床头,刚刚摊开针袋,那书生轻轻呻吟一声,已慢慢张开了双眼,高文心惊喜地道:“公子,你醒了?”
  那书生此时不究仪表,满脸胡茬,不过虽在重伤中,一双眸子却仍晶亮灵动,显得十分精明,他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容貌俏美的少女,好半晌才虚弱地道:“是,我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文心喜孜孜地道:“这里是京师杨府,你是我家老爷……我家大人救回来的,你别忙着起身,身上的伤势还重着呢,人醒了就好,我先为你针灸一番,只要保持神志清醒,这伤就不会恶化了”。
  那书生见这位姑娘已忙着摊开布包,抽取银针,便住了嘴,此时天色渐黑,烛光灯影下他见这位姑娘云鬓高挽,风姿绰约,忍不住道:“姑娘,小可记得是在延庆受地伤,怎么转眼到了京城了?”
  高文心手拈银针,妙目横睇,淡淡一笑道:“公子的伤势虽重,还不致一路始终昏迷,为何人所救、去往何方,不会不知道吧?”
  那书生只是见她姿容俏美,风华不凡,想借故与她多交谈几句,想不到这女子如此精明,马上看穿了他的用心,被好暗讽几句,这书生不禁脸上一热,讪讪地无言以对。
  高文心轻哼一声,微微挽起翠袖,板着俏脸道:“能坐起来么?既然醒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就往上挪挪,本姑娘要用针了”。
  高文心幼学高明医术,小小年纪就闯下女神医之名,一向就是心高气傲、目高于顶,给达官贵人诊治病时一向吝于颜色。也只有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被杨凌救出苦海,被他看过了自己只着亵衣的身子,后来又有韩幼娘暗示与她共侍一夫,才对他柔情似水,温柔以待。
  此时窥破这书生慕艾之意,她自然没有好颜色,那书生撑着手臂向上使劲挪了挪,到底是刚刚醒来身子虚弱,高文心见状趁他撑起身子时忙将枕头向下垫了垫,道:“成了。就这么躺着吧”。
  书生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见高文心举烛就身,云发微乱,清丽婉容,不觉脱口赞道:“云髻轻轻挽就,铅华淡淡装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
  一语未毕,银光一闪。一根银针穿颊而过,书生只觉颌下发酸,嘴巴已合拢不上,高文心柳眉一剔,冷哼道:“语出轻薄,甚是讨厌!”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道:“文心,你还在么?”
  高文心听到是杨凌声音,雀跃起身,向那书生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转身急急迎了出去。
  那书生能伤了妖道李福达,一身艺业十分了得,小小一根银针自然制不住他,可他瞧高文心轻嗔薄怒。竟别具一番韵味,一时心旌动摇,竟不敢将银针拔去,免得惹恼了佳人。
  高文心迎了杨凌和韩幼娘进来,杨凌听说这人已经醒了,欣喜地迎到床前,说道:“兄台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书生张着嘴唔唔两声,瞧瞧杨凌。又瞧瞧高文心,刚想伸手拔去银针,瞧见高文心杏眼一瞪,忙又缩回了手。高文心似笑非笑地道:“他刚刚施了针,现在还动弹不得”。
  书生听了苦着脸点点头,杨凌狐疑地道:“胸口受伤需要在颊上用针么、高家的医术果然神妙无比”。
  韩幼娘将椅子挪了一下,说道:“相公急什么,这位壮士既然醒了。稍候一会再叙话不迟。姐姐,她的伤碍事么?”
  那书生听这俊俏地小姑娘叫面前这位气宇轩昂地英俊公子为相公,又称那心仪的美貌女子为姐姐,不由得心中一惊,大户人家妻妾之间以姐妹互称他是知道的,难道佳人已有归属?
  他一直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既然美女早已有了夫家,也用不着讨好出丑了,书生一把扯下颊上银针,扭了扭嘴巴干笑道:“多谢公子和夫人救命之恩,小可感激不尽”。
  杨凌见这书生脸色微黑,虽然容颜憔悴,但看眉目十分英朗,瞧着很是顺眼,便按住他肩膀道:“躺着吧,兄台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听说……是一个道士伤了你?”
  书生就势躺下,眼见这年轻公子容貌比自己还俊俏几分,气度也甚是不凡,那对璧人想来定是人家的贤妻美妾,对于刚刚出言轻浮也自有些惭愧,他含笑答道:“是,小可是湖北松滋人,姓伍名汉超,自幼在武当学艺,那日见一妖道蛊惑乡民,所以想将他送官究办,可惜技不如人……”。
  他摇摇头,又笑道:“公子不必疑心,家父是新任成都同知,讳字文字,小可也是官宦人家,不是宵小歹徒。”
  杨凌想了想道:“伍文定?哦……记得记得,呵呵,原来是伍文定的公子,令尊大人的名号我是听过的”。
  伍文定原是常州推官,前些日子魏国公徐俌与民争田,官司打到州里,伍文定将田断给了那个平头百姓,魏国公大怒,依托关系将案子移送京城,想要严惩伍文定,幸好韩威就在刑部,探望杨凌夫妇时顺口说起此事,杨凌对焦芳关照了一番,这个不但未受惩罚,反而升迁成都府同知,杨凌没想到自己救地居然是他的儿子。
  伍文定听他直呼家父名讳,丝毫不知避忌,神色略有不悦,高文心看出他不愉神色,说道:“我家大人是御前亲军统领,内厂总督杨大人,伍公子可曾听说过?”
  伍汉超一听大吃一惊,焦芳擅于拢络人心,又知道自己的靠山杨凌在地方上势力还浅薄的很,所以既施惠于伍文定,早已暗中透露给他消息,表示是杨凌过问,魏国公才没有构陷他。
  伍汉超艺成下山四海游历,已经见过父亲,自然这其中关节,更知道杨凌的权势如日中天,漫说直呼他父亲地名讳,就算那位同知大人就在眼前,也得屈膝下拜,见过上官。
  伍汉超是官宦子弟。一听这是朝中的高官。原来的洒脱自然顿时一扫而空,神情局促地道:“原来……原来是杨大人,久闻大人威名,草名有伤在身,不能全礼……”。
  杨凌道:“唉,你我兄弟相称不是好好地吗?何必用那些官场上地繁文缛节?你还有伤在身,不要说那么多了。文心,快帮汉超兄疗伤吧”。
  高文心应了一声,上前取下伍汉超手中银针,又锦了一枝,窥准颈下穴道轻轻捻下。玉人就在眼前,淡淡幽香盈人,腻玉般地肌肤在烛影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伍汉超可是不敢再有什么遐思,只得屏息敛目,静静的让她救治。
  杨泉叔侄来到杨府已经五日,第二日杨凌携妻妾宴请了这对本家叔侄,玉堂春、雪里梅百媚千娇。本就是人间绝色,再穿着绮罗绸缎,珠项玉环,直疑刀天仙子谪尘。
  铙是杨泉不敢再对这位堂弟家眷生有一丝非分之想,仍是看地眼花缭乱、两眼发直。好在这些内眷礼节性的见了一面,就回到内院,杨泉纵然心中贪慕,也只好如井中望月。
  这几日天气晴好,一直没有下雪。杨凌心中也暗暗庆幸不已。若再下一场大雪,城四周的难民可就难以存活了。
  他受了成绮韵启发,深知要让那些大户赈灾其实不难,每日的光粮耗费不足一百两银子,对那些富豪实是九牛一毛,只要诱之以名不愁他们不出手。
  杨凌去见了李东阳,又亲自拜访了朱刚、张鹤龄。由这两家率行赈灾,李东阳亲笔书写功德碑立于京师护国寺内,一时京师富贵豪绅纷纷响应,官力、民办地赈灾棚子在京城四处搭起,那些强壮劳力也允许进城寻了份差事,他们工钱低,肯吃苦,一时皆大欢喜。
  此时,杨凌心事重重地刚刚赶进宫里。这些日子朝廷上下不断接到大军收复失地,驱走鞑虏的情报,一时朝野振奋。
  但从内厂线报飞速传回的消息看,最初几仗明军倚仗锐气,倒是打了胜仗,斩敌首千级,缴获军马骆驼数千匹,同时抢回大量被掳走的财物人口。
  可是苗逵不知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贪起功来,敌军退缩,便全力追击,明军骑后有限,机动战力不足,还要分兵追击分成三路退却地鞑子,结果被伯颜可汗调遣大军将孤军深入地一支先锋部队包了饺子,三千精锐尽丧敌手。如今敌军趁明军分散回拢不及,已开始集结重兵反攻大同。
  杨凌思前想后,已决定起用杨一清、王守仁赴边领边挂帅,可是这两个人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在吃牢饭,都是得罪过刘瑾的人,贸然举荐,必然和刘瑾之间存了芥蒂。杨凌愁思良久,决定先说服刘瑾,再去见正德,他准备了一套说辞,不料见了刘瑾刚刚说明来意,刘瑾略一沉吟,便欣然同意,倒令杨凌大为意外,不过边关战事紧急,他也顾不上多想,赶忙拉上刘瑾来见正德。
  二人在马永诚的带领下赶到御花园,只见正德在几个宫女太监的侍候下,正在冰面上抽着冰陀螺,那陀螺加了哨子,发出呜呜的响声。
  正德穿着大红箭袖,外罩无袖的石青色貂裘,玩的正兴致勃勃,瞧见杨凌来了,忙指着身旁一个穿着紫边貂皮袄地姑娘笑嚷道:“快抽快抽,如果陀螺倒了,朕要罚你”。
  正德一边不舍地回头说着,一边走到浅湖边一把托起杨凌欲下拜地身子,笑道:“免了免了,杨卿会不会玩这陀螺?朕和解语羞花刚刚儿学的,好玩的很”。
  杨凌摇头笑道:“这个微臣不会,小时候倒是玩过冰爬犁,还得是两条腿的,要不然就摔跤”。
  正德眼睛一亮,喜道:“怎生玩法?快教教朕!”
  杨凌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个还是算了吧,两条腿的玩起来没劲儿。一条腿的滑起来飞快,可要把您摔个鼻青脸肿的,皇太后还不摘了臣地脑袋?”
  正德抓耳挠腮地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一会儿两条腿,一会儿一条腿的,正想再问个清楚,杨凌已抢着将边塞最新战况简要叙说了一遍,正德一听大怒,高声骂道:“浑账!”
  马永诚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冰面上几个人听见了也不敢再嬉戏纷纷聚拢过来,却站得远远儿的不敢前。只有一高一矮两个黑貂皮衣、黑貂皮帽儿,明眸皓齿的姑娘走近了来,矮的那个笑颜逐开地道:“皇兄,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杨大人又怎么招惹你了?”
  杨凌一瞧,那笑颜如花的少女是永淳公主,旁边一个亭亭玉立,黑衣白肤明艳照人地姑娘正是永福,连忙躬身施礼道:“见过长公主、永淳公主殿下!”
  正德涨红着脸怒道:“他们走之前朕再三嘱咐,要他们不得分兵、不得冒进,全被他们当了耳旁风,马永诚,马上传朕地旨意。把三个蠢货抓回京来治罪!”
  永淳小公主见哥哥真的在大发雷霆,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不作声了。永福公主一双星眸飞快地瞟了杨凌一眼,见他披着纯黑金边的狐皮大氅,丰俊俨然,气质更加成熟稳重,脸上不禁微微一热,忙轻轻地道:“杨大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正德恨恨地把鞭子扔到了一边。他那鞭子是用珊瑚节做的,柄上缠了金丝,柄端还镶着宝石,马永诚忙不迭扑到雪堆里捡出来,宝贝儿似地用袖子拭去白雪。
  正德看也不看,拉起杨凌道:“走,跟朕回乾清宫,咱们好好议议”。
  刘瑾、马永诚一溜小跑地跟了过去。永福公主慢慢走到湖边廊下,黑亮绒绒的袖子搭在雕栏之上,眺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淡雅素静的容颜微微有些落寞。
  正德回到西暖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三面临边,实是我京师屏障,若被鞑子数万大军直杀入中原腹地,那后果实不堪设想。这三个……这三个……,杨卿,你看朕是不是要再派大军?”
  杨凌道:“皇上,苗逵也算小心的了,集结于大同的守军有四万之众,鞑子没有数倍之敌和攻城的利器想拿下这座高墙坚城并不容易,而且各路进攻的兵马也正火速回援,大同应该不会有失”。
  正德虽然贪玩,却也知道用兵之重,闻言这才稍稍放心。杨凌又道:“臣担心地是,鞑子攻我之必救,大军受到牵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乱了,想再挽回颓势可就难了”。
  正德重重一拍桌子,忽然兴奋地立起道:“朕来亲征,杨卿做先锋,咱们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叫别人看看”。
  马永诚欲言又止,杨凌忙道:“皇上,用兵之道,不是那么简章的,臣正在想,大明精锐之师便是京军,可京军战力反不及甲仗兵器简陋的边军,乃是缺少战争训练的缘故。
  这场战事结束,皇上不妨将京军调往边塞,以强悍的鞑子做最好的老师,各部轮番守边练兵,同时将边军调往京城,由臣和皇上各自领军作战,从这些实战经验丰富地军队身上学习统兵挂帅的本事,到那时大明军队个个战阵经验丰富,兵能战,官能将,皇上再亲自领兵出塞,重演洪武、永乐二帝时的威风如何?”
  正德听的眉飞色舞,连声道:“好好,甚好,那依你看,如今朕该怎么办?”
  杨凌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忙媚笑:“前方战事不利,非兵寡将怯,而是没有统兵的良将,奴才查过李大学士推荐过的杨一清,据说此人深谙兵法、熟悉边塞,好野战、可以为大同之帅。”
  正德点头道:“准了,这个杨一清现在什么地方?”
  杨凌笑笑道:“前些日子不识时务,上了一封奏折为刘健谢迁说情,目前罢职赋闲在家呢。不过皇上一道圣旨。他必然欣然从命的。另外臣再保举一人,礼部尚书王华之子王守仁,就是为皇上进疏想出克制倭人利刃之法的那个兵部主事,此人不拘阵略,喜欢随机应变,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可以起用他辅助杨一清”。
  刘瑾提心吊胆。生怕正德又问一句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好在正德一听是兵部主事,还以为他仍是现任,也未多问。
  杨凌又道:“皇上,杨一清因罪罢职。此番皇上重新重用,他必然感恩戴德,但他是戴罪之身,如果再派监军,杨一清必然心虚气短、饱受掣肘,不能尽展所长。
  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不妨令他全力负责战事,节制三关、太原、·关三镇总兵。若能立下战功,重挫鞑寇,则升任三边总制,恩抚并用之下,杨一清必全力以赴、竭力用命!”
  刘瑾一听一旦立下战功,就要把杨一清如同当年地王越一般迁升三边总制,手握十万大军,心中觉得不妥,他正想再进一言。正德已说道:“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他给朕出了这口恶气,朕就封他个三边总制。”
  说着正德执笔亲自写下一道圣旨,吩咐马永成召来尚宝监用了印,令他立即前去传旨。刘瑾想起自己还有一招暗计,便也不再言语。
  直至二人离开乾清宫,刘瑾才埋怨道:“杨大人。那杨一清和咱们可不是一条路,万一让他立下大功,手握重兵,岂不是给咱们自己找了个麻烦?”
  杨凌笑道:“怕地什么,王越昔年也是三边总制,一道圣旨还不是说拿进京就拿进京,公公是大明地内相,掌着半个朝廷,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进言为刘健谢迁求请,说明此人也是重情重义,公公何必太过计较?”
  刘瑾脸色顿时大为和缓,矜持地笑道:“说的是,嘿嘿,介时咱家在粮草、军械上再稍做手脚,叫他成不得大事便可”》
  杨凌大吃一惊,急忙道:“万万不可!”
  “嗯?”刘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难道不是为了替苗逵卸罪,找个替死鬼才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打发上战场的么?何必如此维护他们?”
  杨凌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呃……这个自然是的,苗逵和你我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若败的不可收拾才召回京来,你我必受外官弹劾,但是公公切莫忘记,杨一清现在可不是李大学士推举,而是你亲口举荐,那个王守仁也是本官所荐。
  他二人立下战功,就是你我会识人、能用人,水涨船高、威望日隆。若是他们败了,别看他们和李东阳是一系,外廷那帮人势必要把这笔账算在你我的头上。公公初任内相,若是在你主持下重挫悍勇善战地鞑子,谁敢不承认公公的辅政才干?他们功劳再大,这最大的一份功劳还不是你的?”
  刘瑾一拍额头道:“是了,杨大人说的对,看来这军需供应,咱家还不能马虎。嘿!只是这两个不识时务地东西竟然和咱家作对,如今倒送了他们一份大功劳,真真的便宜了他们”。
  刘瑾嘴上不忿地说着,心中已暗暗盘算起来,他这个人自己贪污,却见不得别人贪污。自己好用亲人亲信,却最恨别人依赖裙带关系。而且他虽是个太监,却偏偏最不信任太监,所以一直想在外廷中重用一些人,发展自己的势力,如今这杨一清既然扳不倒了,他便暗暗筹划着怎么能将他收为己用了。
  杨凌见说动了刘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军在外打仗,如果朝中有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暗中使绊子,那真是岳武穆再世也休想打得赢了。
  杨府中,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送了欧阳夫人出来,几个人说说笑,甚是投缘。
  严嵩这位夫人比相公还大着一岁,可她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和幼娘一样,也是伴着相公从苦寒中熬出来的。所以甚得严嵩敬重。
  她时常上门来和韩幼娘等人叙些家常里短。一方面因然是出于相公暗示,想结交一门强权人物,使没有背景的相公能在京师立住脚,同时也确和韩幼娘等人极为投缘。
  她和丈夫成亲多年,如今二十六岁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如今相公有了官差功名,家境条件也许可了。她也曾动念想为丈夫纳妾讨小,可是严嵩却严辞拒绝,更令欧阳夫人感愧不已。
  今日来杨府探望,欣闻韩幼娘已有了身孕,欧阳氏艳羡不已。高文心听她说出心事,替她号了脉,便抄了一道方子给她,叫她拿回去服用试试,女神医的大名她也是听说过地,那张方子宝贝儿似地揣在怀里,竟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肋插双翅飞到药房去。
  韩幼娘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和几个姐妹将她送了出来。此时伍汉超正在前庭练剑,他的身子还未痊愈,可是练过上乘内功的人以内息吐纳辅助,复原速度却是极快。
  韩幼娘伴着欧阳夫人走在前边,刚刚从侧廊拐过来,瞧见那位伍同知的公子挑、刺、撩、截,一路剑法使得劲力绵绵、刚柔并济,剑势圆润雄浑。她虽不识这内家剑法,却晓得其中的厉害,忍不住惊咦道:“好功夫!”
  伍汉超闻声收剑,瞧见是杨夫人和几位内眷,忙目不斜视,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夫人”。
  韩幼娘几人从侧廊拐了出来,韩幼娘轻笑道:“伍公子那么重的伤,想不到痊愈地这般快”。
  伍汉超陪笑道:“这都是……高姑娘妙手回春。还要感谢大人和夫人对我地细心照顾”,说着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高文心。
  那日他听高文心称呼杨凌为我家大人,那口气又不似他的妾室,一颗心忍不住又活泛起来,高姑娘灯烛下楚楚动人的倩影和高贵的气质,在他醒来地那一刻就深深印在脑海中,这位在山上学艺十载的青年已动了爱慕之心。
  在他想来父亲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州同知,自己又是允文允武、一表人才,若是高文心只是杨府的婢子,无论如何自己是配得上她地。
  可他自己不便向杨府家仆打听人家姑娘,高文心从那日后每来为他诊视,必定要把高老管家带在身边,害得他到现在还如雾里看花,弄不清这姑娘的真实身份。现在瞧她和两位已婚妇女的发式的娇媚少女走在一起,那模样又不像是个侍女,心中可就犯了核计。
  韩幼娘方才见了他功夫,识得是极高明的武艺,自己地武功走的是霸道的外家路数,相公吵吵了许久也未能习得,这人的武功倒适合相公学习,虽说相公已过了适宜练武的年纪,用来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再说此人文武双全,家世清白,若能留下来辅佐相公,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韩幼娘存了这份心思,对他更为客气,停下来和他攀谈了几句,才挽着欧阳氏的手走出门去。高文心也乜斜了他一眼,也随着在韩幼娘身后走了出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说着悄悄话儿走在后边,一阵回旋风来,玉堂春未曾注意,颈上一条花绣的花巾翩然被风卷起,挂到了高高地树梢上。
  这丝巾是杨凌自江南回来时亲手送给他的,玉堂春怎舍得丢弃,连忙奔到树下,仰望着两三丈高的树枝顿足道:“雪儿,快去找人搬把梯子来”。
  伍汉超抬头瞧瞧那树干,说道:“梯子也够不到这树梢,夫人请闪开一些,小可帮你取下来”。
  玉堂春提着裙裾退开几步,和雪里梅诧然望着他,伍汉超吸了口气,将剑插在雪中,轻轻向前弹出几步,纵身一跃跳起一丈二三,单足在一枝窥准了的树干上轻轻一点,积雪蓬然落下,他已借势又跃起一丈有余,连纵两下,一探手取了那条丝巾,空中收腰,鹞子一般翩然落下。
  他内伤未愈,胸口伤处未长好,这一跳不敢尽全力,落下来时脸庞微红,轻咳了两声才递过丝巾道:“夫人,您的丝巾”。
  玉堂春接过丝巾,惊叹道:“好厉害,人可以跳得这么高么?”
  伍汉超笑道:“周虫小技,见笑了,杨大人是内厂总督,标下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远胜于在下的能人必定济济一堂。”
  雪里梅可不知夫君帐下都有些甚么人,反正外人面前是决不会给相公露怯的,她轻笑一声,调皮地道:“算你识相,我们老爷帐下的确是高手如云,擒拿东厂判乱,五千对八千,只伤了不足四十人”。
  伍汉超见这位小夫人尚存童稚,比旁边那位好对付,趁机说道:“在下暂住杨府,却不识得两位夫人,所以方才没有见礼,实在失仪,不知该怎么称呼?”
  雪里梅和玉堂春一怔,寻常大户人家地妾室自然是要分二夫人、三夫人的,二人同时进门,杨凌却没给她们论资排辈。
  玉堂春踌躇一下,方才见韩幼娘对他十分社敬,她也不好失了礼数,便淡淡地道:“公子不必客气,府上一向称我玉夫人,她为雪夫人的”。
  伍汉超重又施礼道:“见过玉夫人,雪夫人,呃……替我诊治伤病的那位高姓姑娘也是杨夫人么?小可不好当面询问,又怕称呼不当失了礼数”。
  玉堂春和雪里梅对望一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副惹火的春宫图,一时神情有些尴尬,两个人的关系都发展到这般情形了,也不见老爷着急,难道是觉得一年之内纳了三房妾进门怕人说笑,非要捱到明年不成?
  玉堂春迟疑道:“高姑娘是……御赐杨府的太医,并非杨家内眷”。
  伍汉超一听大喜,喜气儿刚刚浮上眉梢,雪里梅已然笑嘻嘻地,喜鹊儿似的跟了一句:“公子要叫她杨夫人,她也不会恼你的,现在还不是,再过几个月那就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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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0 11:45:30 | 只看该作者|

  第171章 暗起杀机
  韩幼娘目送欧阳夫人的轿子拐过了一丛篱笆墙,正要和高文心返回院内,那丛篱笆后面一白一红两匹骏马疾驰了出来来。
  那条小径并不算宽,想是为躲避严家娘子,两匹马走在路边积雪中,奔行又急,窄径前方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如今已冻结成冰,只见马上骑士勒缰提臀,两匹健马人立而起,凌空一个近九十度的转身,折了过来。
  韩幼娘昔日只在鸡鸣见马怜儿有过这样高明的骑士,此时瞧了不禁眼前一亮,白马上一个体态娇娆的俊俏女子,乌云压鬓、粉面桃腮,旁边红马上却是一条魁梧的葛黄袍大汉。
  高文心对韩幼娘悄声道:“妹妹,是咱家的客人”。
  韩幼娘嗯了一声,两匹马已驰到面前,马上男子哈哈大笑道:“高姑娘,又见面了!”说着也不扶马鞍,一偏腿儿从马上跃了下来,身手极是矫健。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按着马鞍也轻盈落地,上前两步拱手笑道:“高神医,我夫妻夫人特来拜谢高神医和杨大人援手救命之恩。”
  高文心忙道:“这位便是杨夫人”。杨虎夫妻闻言忙双双抱拳施礼,韩幼娘已简约听过他们的事,自进京来见的都是官场中人,这对夫妻的豪爽大方甚合她的脾胃,韩幼娘忙欣然迎上前道:“杨大哥、杨夫人,我家相公办差尚未归来,幼娘早听过二位的大名了。快请进内”。
  杨虎夫妻没想到一位诰命夫人说话如此爽朗,意外之余又觉亲切,四人进了院子,正好玉堂春和雪里梅正迎上来,后边跟着如丧考妣的伍汉超。
  杨虎一路带着杨泉、伍汉超等人进京时,伍汉超时晕时醒。彼此也算相熟,杨虎见了他扑上去照着肩头便是一拳,哈哈笑道:“伍老弟,你也好了?”
  他练的是外门功夫,一双铁掌可以开碑碎石。这一拳捣出力气甚大,可是伍汉超反应极快,拳力刚及肩头,他身形微微一矮,肩膀一塌。已卸去杨虎大半力道。
  杨虎只觉一拳打空。就像击中悬在空中的一块布片,空荡荡的浑不着力,微微一呆的功夫一股软绵绵的劲道一弹,那拳已贴着伍文超肩头滑了过去,伍文超没事儿一般站在那儿,只是苦笑道:“杨兄轻些,兄弟还没好利索呢。”
  崔莺儿没同妖道李福达照过面,但李福达有三个儿子,大仁、大义、大礼。这三个人现在还只是二十上下地青年,崔莺儿去年在霸州和李大义交过手,二人武艺不相上下。
  崔莺儿自视甚高,不相信这个书生竟能伤得了李大义的老子,来时曾授意丈夫探探他的武功深浅。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如今试了伍汉超一招,崔莺儿已看出这书生的功夫确实了得。就是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
  崔莺儿俏目一翻,白了杨虎一眼,嗔道:“总是粗手粗脚,这位伍兄弟伤势未好,你莫要再伤了人家”,说着她笑盈盈地迎向雪里梅和玉堂春,一手牵住一个,赞道:“杨夫人端庄大方,两位妹妹也是人间绝色,叫姐姐看了好生羡慕呢”。
  玉堂春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明眸皓齿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风流韵致。因为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该扫房祭灶了,这是杨凌成家后过的第一个正式地年节,在幼娘关照下,阖府上下都十分重视。
  玉堂春穿了件喜庆的桃红色百褶长裙,外置着浅蓝色的格状比甲,头上用一根白玉簪定住如云的秀发,窈窕修长的身段儿,盈盈一握地腰,娇滴滴地确实在群女之中丽色最胜。
  雪里梅穿一件织金绿丝袄,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樱桃小口,齿白唇红,虽显得娇小稚嫩一些,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
  两人还不知红娘子身份,但是崔莺儿本来就是杏眼桃腮,美的如同一团烈焰,她能如此不吝赞美,二女不由心花怒放,忙含笑向她见礼。
  这些女子凑在一块儿,这个夸那个发型挽得好,那个夸这个衣裳搭配的妙,家长里短聊的不亦乐乎,倒把杨虎和伍汉超撇在了一边,两个人相视苦笑,只好慢慢随在后边,一同进了中堂。
  高管家见来了客人,早吩咐家仆女婢端上香茗瓜子,众人便在堂上闲聊,这边正说着话,门外一声马嘶,片刻功夫杨凌披着大氅,领着两个番子“腾腾腾”地走进院里,老远就大声叫道:“管家,成姑娘在家里么?”
  高管家连忙推门儿迎了出去,小声道:“老爷,府上来了客人,夫人正在待客呢”。
  杨凌一怔,问道:“是谁来了?”说话间他一抬眼,只见韩幼娘和杨虎夫妻闻声已走到门口,杨凌连忙敛了焦灼之色,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杨兄、杨夫人,失迎失迎”。
  雪里梅“咭儿”一声笑,悄悄贴在玉堂春耳边道:“这个是杨夫人,那个也是杨夫人,闭上眼睛一听,还以为叫的是自己夫人”。
  玉堂春听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她生怕被人听见,悄悄掐了一把这个调皮的妹子,雪里梅正在偷笑,忽觉臀尖上一痒,扭头瞧瞧,却被发现东西,不禁有些诧异。
  杨虎和伍汉超却都看到了崔莺儿的动作,她头也未回,只是屈指一弹,一粒石子儿向后射出,划了个弧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雪里梅的屁股,两人互视一眼,再次心照不宣地别过了头。
  杨凌从宫中回来。恰好在村口碰到高员外的管家,高员外便是本地七座皇庄六大地主之一,杨凌便下马与他攀谈了一番。
  他不欲扰民,事实上就算以他地权势想强占这些地主乡绅土地也断无可能,可是小年之后就是立春,想在京师附近广种新作物。产出一批良种,培育一班熟悉新作物耕作的家夫,让朝中百官在事实面前低头,可是手头没有足够的土地,这一切都是空谈。
  杨凌试探着向这位老管家探谒向高员外租买土地的可能,想不到那老管家听了反而惊讶莫名。从他口中杨凌才知道,如今周遭六位员外除了李继孟家,其余六位的土地尽归成绮韵所有,这事儿是位姓成的公子和高老爷谈地。连那老管家也不知详情。
  杨凌和成绮韵两个多月的相处。早知道这位成姑娘任性自傲,行事只问好恶、不分正邪,杨凌的实际年龄比成绮韵还大着两岁,她对自己邀宠献媚的心思哪能看不出来。
  平时他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如今听了这消息不知成绮韵如何不择手段巧取豪夺,让这六位豪绅乖乖交出了土地,居然迄今不敢声张,所以急急赶回府来想问个明白。
  他未想到杨福夫妻竟在此时来访。只好放下心事先招待两位客人。男主人回了家,女人们就不好在旁边了,韩幼娘陪着崔莺儿,莺莺燕燕的一群人径往后宅去了,杨凌陪着杨虎、伍汉超在中堂聊天。
  三人闲聊一阵,渐渐扯到武学上边,伍汉超和杨虎一边说着那日和老道动手过招地经历,一边在堂上比划。聊得性起,二人便想比试一番。
  前厅有树木花圃,不适动手,杨凌也极想瞧瞧这些真正的武林高手交手时是什么模样,便起身笑道:“二位,在下后院场地宽阔,既然你们想比试一番,咱们便去那里吧,呵呵,只是二位伤势刚好,咱们可要点到为止呀。”
  三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后院直接来到后院天井,杨凌见左侧进去就是成绮韵寄住的内书房,便对高管家道:“二位,拙荆也是好武的人,呵呵,我让她们也来开开眼界。管家,你先陪着两位贵客去后园儿”。
  杨凌告了罪,急忙拐进内书房,一撩门帘儿,只见成绮韵螓首佩侧端坐椅上,素手拈着狼毫正在浅云色的薛涛笺上写着什么。瞧见杨凌进来,成绮韵有些讶然,又有些喜悦,她浅浅一笑,将笔搁下,盈盈起立绕过书案道:“大人,今日怎么有暇来看我?”
  杨凌见她穿着淡青色地家常裙裾,外置湖水绿地比甲,一身素净,秀雅清丽。可是她的裙裾裁剪得体,比甲轻软柔顺地衬出跌宕起伏的腰臀曲线,体态曼妙绝伦。
  杨凌不期然想起她初来杨府那日小蛮腰系金铃,如水之肤、如蛇之骨的妖娆,火气稍稍降了些,他沉住气慢慢踱过去,坐在椅上道:“我问你,七座皇庄十之八九的土地如今都已落在你的名下了?我怎么不知道?”
  成绮韵愕然,双眸微微瞪大了些,然后才嗤地一笑,嫣然道:“大人公务繁忙嘛,这点小事自然有卑职效劳咯,你知道了也好,要不然我今儿也打算告诉你的,过了大年就该早作准备了,耕牛啦、粮种啦、农具啦,还有安抚佃户的事,筹备的事情也不少呢”。
  杨凌皱起眉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是怎么让那些地主出让土地地?”
  成绮韵低眉顺眼的,樱唇边笑意却似隐还现,她悄悄瞄了杨凌一眼,俏笑道:“大人猜不出了吧?嘻嘻,有内厂这块金字招牌,卑职……”。
  杨凌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你用内厂恐吓威逼,你当内厂是东厂锦衣卫那般货色么?”
  他气得脸色发青,拂袖起身道:“幸好本官知道的早,不然几日之后御使言官们纷纷上奏弹劾,本官掌官皇庄不足一年,就将土地圈占一空,这罪名如何摆脱得了?马上把田给我退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成绮韵怔在那儿,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带得衣袖也簌簌起来,那双明媚的眼睛眨了几下,一股水雾迅速地氤氲起来,她一步步走到桌旁。盯了杨凌良久,忽然点着头惨然笑道:“好,好,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从桌上拈起一叠纸笺。缓缓伸到杨凌面前,五指张开,那叠纸笺凄然滑落。
  杨凌愕然拈起那叠纸来,放在最上边一张赫然是本庄高员外出售田地地契约文书,上边有双方的签名和指印和保长、乡绅的证明。言明高员外将名下八百三十亩地以九千两地价格售于她,立据日期是弘治十八年腊月初一。
  这个价格甚是公道,而且比市价还高一些,但杨凌知道就算价格再高几倍,这些乡绅地主除非生活难以为继也是决不会出售地产的,他翻过这一张,一瞧下一张不由也愣住了,下一章同样一堆的指印儿,可那契约却是成绮韵卖地地文书。
  上边指明成绮韵将这八百三十亩土地以七千五百两的价格卖与高员外,杨凌瞧得莫名其妙。待看了日期才恍然大悟,那上面写的是正德元年腊月初一。
  敢情成绮韵以厚利相诱,给几位大地主签了这张远期支票,这些田地一年纯收入不过一千两,现在不用操什么心,旱涝保收的白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有文书在手,转过年就能把地再收回来。这种好事傻瓜才会不答应。
  杨凌急忙站了起来,瞧见她扁着嘴儿,委委曲曲的像个小孩子似地模样,心中又是歉疚,又有些好笑,他顿了顿脚,叹道:“你……你早告诉我不就得了嘛,何必遮遮掩掩的”。
  成绮韵委曲地道:“主意是人家想的,可人家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答应,怎么就先告诉你了?如果不做地主,那些农民佃户就不好安抚,人家自己掏银子给你办事……自投奔到你门下,力也为你出了,命也为你卖了,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怎么就把人家想的这么不堪?”
  成绮韵越说越伤心,两行清泪沿着她滑如凝脂地脸颊一滴滴落下,滴滴嗒嗒打在那张写了一半地薛涛笺上,顿时濡湿了墨迹。
  杨凌只觉浑身燥热,局促地道:“这……这……是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哎呀,你怎么一见我就哭啊!”
  成绮韵接口道:“还不是你害的?”这句话出口,稍嫌暧昧了点儿,她颊上不禁一热。
  杨凌不敢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微垂,瞧见那张打湿的纸笺上字儿有点眼熟,忍不住将它转了过来,泪水打湿了几行字,已将墨迹晕开,左上边两行还看的清楚,那手优美纤秀的小字写的是“君似明月我是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
  杨凌只看到这儿,已被成绮韵一把夺了过去团在手中,涨红了脸蛋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大人,哪有……哪有这样随便看人家东西的”。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动了真情,偏偏又被杨凌看到,一时羞不可抑,俏脸赤如丹霞,还要硬撑着嘴硬,杨凌倒宁愿自己没有看到,正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屋外脚步声响,韩幼娘地声音唤道:“相公、成姑娘”。
  杨凌怕她看到成绮韵流泪模样,连忙返身迎了出去,只见韩幼娘带着高文心走过来,喜道:“相公,你在这里,杨大哥和伍公子要比试武艺,成姑娘也想瞧瞧么?”
  她走近了挽住杨凌手臂,悄声说道:“相公,伍公子的武功很是了得,你任内厂总督,手下都是舞枪弄棒的好汉,回头找个机会拜他为师学上一学吧,既可防身又可健体。”
  杨凌笑道:“你呀,有好处都想往相公身上揽,武林中人大多秘技自珍?开了口人家不教岂不丢人现眼?”
  身后一个声音轻笑道:“大人,该是武当巴不得有你这么个弟子才对。武当是大明皇室的家庙,掌教真人在朝廷任着六品提点。一向是由司礼监负责提督江西龙虎山、湖北武当山,山东玉皇观的一切事务,你若开口,还怕武当掌教不拼命地巴结?”
  成绮韵说着已姗姗而至,敛手在腰向韩幼娘盈盈一礼,说道:“见过夫人。方才与大人商议开春换耕新种地事,误了大家的雅兴了”。
  杨凌瞧了一眼,成绮韵方才还泪眼迷离,这片刻地功夫清水脸蛋儿娇嫩无瑕、吹弹得破,双眼澄澈如一泓秋水。浅浅带笑的模样哪有一丝哭过的痕迹,这份镇静做作地功夫直令杨凌都怀疑方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四个人回到院中,杨虎、伍汉超、红娘子崔莺儿和玉儿、雪儿以及家人都在院中候着,一群人来到后院,看他二人较量武艺。
  杨凌只道能看到像电影中所见的高来高去神武不凡的场面,想不到真正交起手来。招工动作根本没什么好看,两个人更是绝少跃离地面。杨虎身材魁梧,一身外家功夫出神入化,拳脚虎虎生风,杨凌这外行看得还有点热闹,可那伍汉超似乎软趴趴的,杨凌瞧了会儿就没了兴致。
  韩幼娘和崔莺儿却瞧的双眼瞬也不瞬,韩幼娘紧盯着杨虎的拳脚动作,嘴唇翕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崔莺儿练的也是内家拳脚,对出自内家功夫的泰山北斗武当门人一招一式也特别在意。
  场上打的热火朝天,杨凌却在东张西望,他瞧见远处暖窖中钻出个人来,忙离开人群两步,向那人招了招手。
  那老汉是从本地雇佣照料学习种植马铃薯、蕃薯、玉米等作物地一个庄稼汉,他提着个筐正想盛些沤地干肥回去。瞧见杨凌唤他,忙摞下筐赶忙的走了过来。
  杨凌笑问道:“老刘,这两天忙,我都没顾得上进窖瞧瞧,那些秧苗培植的怎么样了?可别招了虫害”。
  老刘呵呵笑道:“老爷您放心,我们都尽着小内呐,把那些种苗照顾的跟宝贝疙瘩似的,那些蕃椒已经见红了,照老爷吩咐,搬到可以直见阳光的地方了,还有那个那个西红的柿子,已经开了花了”。
  杨凌听的喜上眉梢,这时身后两声娇脆的叫好声,杨凌扭头一看,只见杨福黄脸微赧,正抱拳向伍汉超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把臂走来,看样子杨福是输了。
  韩幼娘这时才看到相公跑到一边和老农聊天去了,她跟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相公一直说想找个名师学学武艺,杨大哥和伍公子都是第一等地高手,这样精彩的比试你却跑到一边去了”。
  韩幼娘是有意说给伍汉超听的,杨凌笑道:“可惜我是个门外汉,看了半天也看不芯片甚么,所以就跑来照料自己的庄稼啦,哈哈哈……”。
  红娘子诧异地道:“庄稼?庄稼在哪里?大人……你这样的身份,还用在意地里一些收成么?”
  韩幼娘解释道:“杨夫人,我相公寻到几样从西洋流入的庄稼,那种马铃薯、红薯亩产数倍于现在的庄稼,还有一种玉米,株产千种,耐旱而瘠,相公说要推而广之,那时天下就不会饿死那么多百姓了”。
  她说着爱慕地望了杨凌一眼,崔莺儿与杨虎愕然对望一眼,杨虎受官府欺压剥削,生活难以为继,才愤而进入绿林,崔莺儿自爷爷那一辈儿就因饱受苛捐杂税之苦而举家迁入深山,占山为王,做了绿林大盗。
  两个人可说对做官的全无一丝好感,杨凌是多大地官儿?若说他沽名钓誉,赈济一下灾民、处理几个贪墨小吏,效果既直接又明显,用得着这么费劲儿么?杨凌笑了笑道:“这几日忙着边关战事,一直未顾上去看看这些作物,杨某心中真是有些挂念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种高产庄稼就可以在大明天下推广,三位可愿先去瞧瞧?呵呵,请!”
  杨凌带着几人来到暖窖,将种种作物一一介绍给他们,和那南洋归来的老农你一句我一句向他们讲述这些庄稼的特点。
  杨凌知道这时的庄稼娇贵的很,旱了涝了、虫害重了收成都大受影响,要是风调雨顺的话辛苦一年一亩打出三四百斤粮食就算是一等的良田了。
  而蕃薯,马铃薯自南而北皆宜种植,亩产至少两千斤,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种,玉米不争良田,产量也远胜原有作物,想想这些庄稼将来可以救活无数的灾民,杨凌抚着那些青青的秧苗,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崔莺儿听杨凌侃侃而谈叙及的那副丰收景象,一双明亮的眸子悄悄的注视着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个官儿和她印象中的官员大不相同,他肯为百姓着想,读书人都将耕作视作下贱的事,他却好像十分热衷于农事。
  崔莺儿脑海中有关杨凌的种种传闻交织在一起,高高在上的天子宠臣,冷血嗜杀一夜之间铲除东厂的内厂督主、痴情重义为了爱妻敢抗圣旨的痴书生、威风凛凛大败倭寇的将军,和眼前这个谈起庄稼眉飞色舞,全无一点官威的公子实在无法联系在一起。
  她望着棚子种着的从未见过的各种作物,心想:“这个人,真的有能力救天下百姓么?这些奇怪的庄稼,可以在每年洪涝灾害时救下许多饥贫交加的百姓?”
  她没有读过书,从小就在强盗窝里长大,却最是懂得人心,她看得出,杨凌说的是真心自豪感,却很怀疑这些庄稼的作用。
  天下人为富者不仁、为官者不廉、纵然处处粮食丰收,还不是落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家乡那些百姓衣食无着,被官府强迫养马,又诸般刁难,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能救得了这么穷苦人么?
  不过……,崔莺儿看了杨凌一眼,微微一笑,心道:“这位杨公子倒是个好人,是一个好官,等我们杀了狗皇帝,起兵夺了天下,倒可以给他个大官儿做”。
  杨虎在一旁听得却暗暗心惊,他现在已经积蓄了相当的财力、人才,只待时机一至就起兵造反,夺取天下,他坚信各地衣食无着,饱受欺压的百姓们,只要他登高一呼,定会风起响应,起码在家乡霸州一带就能拉起上万人的队伍。
  可他本是军中一个小校,就是因为屯田被将官吞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制造绿林,他深知那些百姓们如果有了一条活路,能够吃饭肚子,恐怕就很难拉得动,再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打天下了。
  杨虎最初对于大明朝廷的憎恨要简单的多,他想推翻大明,重建一个清廉爱民的官府。但是随着他的潜势力越来越大,个人的野心和贪欲也渐渐膨胀起来。如今他想要造反,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做皇帝、自己坐拥天下,这个贪婪的念头已经渐渐取代了当初想为天下百姓争取活路的愿望。
  “不能让他成功!”杨虎心中杀机一现,凌厉的目光投注到杨凌身上,心中暗道:“这个狗官,一定要死!”
  第172章 严阵以待
  杨凌指着蕃茄秧,正在比划着果实的形状、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它的颜色、味道,引得雪里梅、玉堂春两个小妮子馋涎欲滴,韩幼娘、崔莺儿等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杨虎唇边飞快闪过的一丝狞笑和眼中的杀意,没有瞒过站在边上,状似悠闲地把玩着几片蕃薯秧的成绮韵,她不着痕迹地靠近杨凌笑道:“大人,夫人有孕在身,这里气闷的很,咱们还是回去吧”。
  杨凌说道:“啊,一时说的兴奋,我倒忘记了,呵呵,走吧,咱们上去”,他体贴地挽住幼娘,一边向外走一边道:
  “杨兄和夫人既是马帮首领,走南闯北的一定还有机会再来京城,等明年秋天你们再来京师,就可以看到堆成山的蕃薯、马铃薯、看到金灿灿的玉米穗子,等到后年,这些东西就可以在大明处处种植。
  百姓苦啊,不过这么大的大明天下,几千万黎民百姓,想要丰衣足食换了任何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这些作物比原来高产数倍,可以使许多百姓免于饥饿”。
  他想起内厂利用车马行已在天下各地广造声势,散布消息说朝廷有意解除海禁,准许百姓对外通商,看杨福夫妻有能力购粮赈灾,他的马帮势力必定不小,也是一个可以争取拢络的人,便道:
  “杨兄的马帮专门帮大商人运送盐粮货物吧?现在有些大臣正准备向朝廷建议解除海禁,靖清海疆,到那时海外通商,大明各地的货物运输必定更为繁盛,杨兄的生意也可以财源滚滚了”。
  杨虎听了心中杀意更盛,不过他当然不会蠢地现在动手,杨虎一边虚应其事地笑答着,一边暗暗打量这暖窖环境,伍汉超在一旁说道:“原来此事不是空穴来风,小可下山后就不断听到各地传扬这个消息,看来大明禁海百余年,终于要开放海疆了”。
  几人拾阶而上,伍汉超又道:“大人身在朝廷,消息自然比我等灵通的多。不过听大人口气,有意进谏朝廷开放海疆的大人们,可是想一举解除海禁,处处开设通商口岸?”
  杨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若是反对者不众,自然要一劳永逸。那样不好么?伍兄有何高见?”
  伍汉超想了想道:“小可愚见,欲速则不达。如今海匪犹在猖獗。开放海禁,先要铲除海盗,可是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想要巢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而且大明水师也不擅海战,总得练一支精兵方可,这可不能一躇而就。
  况且大明如今只有一处口岸接待朝贡的各国使臣,如果沿海一夜之间尽皆开放,各处市舶司匆匆设立,没有懂得海治的干吏能员,没有成例地规矩律条,一见有利可图。各地的豪绅士族必定纷纷插手,吏治一量败坏,百姓受苦,外商避逸,再好的国策也成了害民的酷法。
  小可以为,治小国如烹小鲜,纵是有利于民的事,若这火侯急了。好好的一盘菜也要烧焦了,倒不如先开放三两处口岸,这样朝廷也利于监管,同时扫荡海上群盗。
  待到海匪不能大股为害时,朝廷也有了海市通商地经验,又有当地税司和百姓获益的事实,各地必定全力响应,那时便可一鼓作气,全面解禁”。
  他说完了见杨凌停住脚步,瞧着他怔怔发愣,不觉也停下了步子,讪然道:“小可……小可蠢见,一时心有所思便说出来了,言语颇为幼稚,让大人见笑了”。
  杨凌欣然摇头道:“不然不然,伍兄游历天下,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这番话甚有见地,令杨某钦佩不已。令尊大人是朝廷员,伍兄学得一身文武艺,想来也不愿埋没于草莽之间吧?不知可愿留在京师为朝廷效力?”
  伍汉超一听喜形于色,连忙应道:“小可游历天下,也是想增长阅历,有朝一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大人若觉得小可还堪造就,汉超自愿追附骥尾”。
  要知道明朝重文不重武,直至天顺八年才颁布《武举法》可是当年报名参加武举科考地竟连在一个也没有。成化四年第二次武举科考,也只取中两人。
  弘治皇帝擅于文治,却疏于武功,因见武备松驰,于弘治十七年将武举循八股科考例,正式定为三年一考,不过弘治十七年取中四十名武进士,其中只有一个许泰短短两年时间高升至参将,其他的大多不受重用。
  明年是正德元年,伍汉超本想通过武举大会谋个官职,如果杨凌肯赏识重用他,那自然是条捷径。杨凌见他应允,心中也甚是高兴,一行人出了暖窖,杨虎暗暗记下杨府院落地形,然后便向杨凌致谢告辞。
  杨凌和幼娘将杨虎夫妻送出大门,正想拉着伍汉超去书房好好聊聊,却见成绮韵站在众人后边向他使个眼色,嘴角歪了歪。杨凌一怔,不动声色地向伍汉超笑道:“伍兄好好休息吧,杨某约了内厂几位同僚明日过府赴宴,到时请伍兄出席,向他们引荐一下”。
  伍汉超虽尚未正式踏足官场,方才一番对答便已算是半个朝廷中人了,忙拱手道:“是,在下悉听大人吩咐”。
  杨凌和一众女眷到了后宅,成绮韵细腰轻折,敛衽一福,向杨凌和韩幼娘说了两句,款款走到花厅边,拾帘举步时一双妙目飞快地回眸扫了一眼,这才轻盈袅娜地去了。
  杨凌也起身道:“成档头已将周围村庄的土地都盘了下来,饭时尚早,我去和她再商议一下农耕地各项筹备工作”。
  他看了一眼高文心。笑道:“文心莫要回去了,晚上在这儿用餐吧”,说着对小丫头云儿道:“去,知会文兰一声”。
  漫说韩高二人义结金兰,情是姐妹,单是高文心治好了杨凌的病症,让自己怀上相公骨肉,韩幼娘就已铭感于内。她不想冷落了高文心,忙拉住她手笑道:“相公去忙,我和姐姐回房叙话”。
  杨凌点点头,举步来到成绮韵房中,一进书房便长长一揖道:“在下误会了姑娘,是在下地错。向姑娘赔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成绮韵瞧他装出的可怜巴巴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纵然心中还有些幽怨。这时也烟消云散了,她白了杨凌一眼道:“大人这般低声下气的,小女子哪敢把您的不是记在心上?”
  杨凌就势起身,故意长出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姑娘把我唤来要兴师问罪呢”。
  成绮韵似嗔还喜的哼了一声,随即脸色却凝重了起来,轻声道:“大人可知杨福夫妻的底细?”
  杨凌听她弦外有音,不禁疑惑道:“这对夫妻武艺甚高,柳千户曾对那位杨夫人的身份生了疑心。怎么成姑娘也怀疑他们不是马帮的么?”
  成绮韵轻轻摇摇头道:“是,他们是马帮地,天下马帮以甘陕最多,但北方马帮最大地一支就是他们夫妻”。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这就是了,马帮行走江湖,帮人押运货物,一身兼着车马行和镖局子两个身份。自然要有一身好武艺的”。
  成绮韵好整以暇地坐下,轻笑道:“是,所以在这一点上是没有问题的,大人若是现在派人去查他们身边,户藉、路引,仍是一点问题没有,不过卑职恰好知道他们另一个身份”。
  杨凌目光一凝,也在对面坐下,问道:“甚么身份?”
  成绮韵一字字道:“江、洋、大、盗!”
  杨凌瞧了她一眼,喃喃道:“奇怪,好像天下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连官府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地身份,你倒知道了?”
  成绮韵欣赏着他地表情,可不敢说出自己知道消息地来龙去脉。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小心眼,若让他知道自己有事瞒着他,以后岂不更不信任自己了?
  成绮韵嫣然笑道:“黑白两道势同水火,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一些人生活在明处,一些人生活在暗处,大人高居庙堂之上,当然不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事。
  卑职也不认得他们模样,只是卑职知道有这么一对夫妻,二人明以马帮为业,暗中是绿林大盗,而且正在各地奔走联络,试图谋反,丈夫姓杨、妻子姓崔,身具一身惊天艺业,年龄也与他们相当。若换了是大人你,是否还会把他们看作良民百姓?”
  杨凌目光闪动,盯着成绮韵久久不发一言。成绮韵又道:“方才在暖窖中大人夸耀那些作物时,卑职瞧见那位杨福目视大人面露杀气,卑职自信这份眼力还是有的,决不会看错。”
  杨凌沉吟道:“本官和杨夫人相遇纯属偶然,杨泉叔倒来京师寻我也是临时起意,杨福断不会早有准备,想藉他们接近我。江洋大盗意图谋反,就该离朝廷远一些,如果你所料不错,他们夫妻到京师来做什么?”
  成绮韵给他一个白眼儿道:“卑职又不是活神仙,我怎么知道?我想他们也不会疯掉了,以为进京杀了皇上就能坐天下了,况且紫禁城任他武功再高又怎闯得进去?他们来到京城做什么卑职猜不出,不过在暖窖时那个杨福对大人突起杀意是断断不会错地。”
  她蹙起妩媚的眉尖儿,把玩着笔管,轻轻自语道:“如果我是正在筹谋造反的大盗杨虎,有机会结识大人那是一定要着意攀交的,你是朝廷大员,从你那儿多多了解朝中大事,对我的大业必然有所帮助。”
  她丢下毛笔。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房中缓缓踱步,俨然把自己代入了试图造反的杨虎,苦苦思索道:“可是我本来为了攀交于你才进入杨府,何以突起杀机?你又没调戏我娘子……”。
  杨凌听到后一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接嘴,成绮韵忽地眸子一亮,拍手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如果是我,也要杀你!”
  杨凌吓了一跳,忙问道:“杀我?什么理由?”
  成绮韵眸子熠熠放光,兴奋地看着他道:“那些庄稼,你说过一旦广而种之,可以让许多百姓免于饥寒交迫!”
  她一脸‘阴险’地笑道:“要夺天下先要夺民心。如果百姓能填饱肚子,谁还肯跟着我造反?换做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毁了那些庄稼。以绝后患!”
  她说到这儿目光与杨凌一碰,两个人都定在那儿,过了半晌成绮韵才从兴奋清醒过来,脸蛋儿一热,窘态可掬地道:“我……我是说杨虎要杀你,又不是我想杀你”。
  杨凌缓缓起身,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转身向外便走,成绮韵慌道:“大人……要去哪里?”
  杨凌停住脚步。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刚刚对他们说过,过了大年就叫人带着粮种奔赴各地,如果他们真是你说地那对雌雄大盗,要动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我叫人上山召柳彪、杨一清下来,你在这里等我”。
  杨虎和崔莺儿并辔而行、信马游缰,各自想着心事。出了村子快拐上官路时。崔莺儿忽然对杨虎道:“虎哥……”。
  杨虎目光闪烁,不知正想着甚么,一时没有反应,崔莺儿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啪”地一声响,叫道:“杨虎!”
  杨虎愣怔了一下,回首道:“嗯?哦……什么事?”
  崔莺儿踢了踢马腹,将马趋近了些,对他说道:“你主U……如果真如这位杨大人所说的,可以让百姓都吃饱肚子,再惩治那些不法官吏,开海通商,真地能国富民强么?”
  杨虎冷笑道:“大明官员的苦你还没有吃够?老爷子为什么占山为王?还不是被朝廷逼的?他们肯为百姓做好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推番这个朝廷,再造一个天下!”
  崔莺儿蹙着眉儿轻轻一叹道:“我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想的太简单了,就算让你坐了龙廷,百姓就一定有饭吃有衣穿么?你看看他们方才说的话,朝廷要解禁通商,明明是件好事,也不能急着去做,他们是读书人,说地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我打打杀杀的还在行,治理天下真地那么简单?”
  杨虎豪气干云地道:“有甚么难的?打了天下,自然有读书人来投靠我们,朱元璋一个小沙弥,一个放牛娃还不是坐了天下?呵呵,等着吧,为夫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只待时机一到便揭竿而起,那时我坐龙廷,你便是我地大脚皇后”。
  崔莺儿柳眉一挑,马鞭唿地扬起,却轻轻落在他肩上,嗔笑道:“胡说什么呀你,人家的脚很大么?”
  杨虎哈哈大笑,见崔莺儿晏笑盈盈地并无怒意,趁机说道:“莺儿,回去之后我便召集人手,你我夫妻今晚便动手……”,他压低嗓门,手掌狠狠向下一切道:“你缠住那个姓伍的,我带人杀了杨凌一家,捣毁那个暖窖”。
  崔莺儿吃了一惊,一双美眸惊诧地瞪圆了道:“你说甚么?我看那个杨凌倒是个好官儿,杀了他做甚么?”
  杨虎道:“我的娘子,我们举事在即,如果那个杨凌搞地甚么西洋庄稼真的高产丰收,肯跟着咱们玩命地势必要减少大半,你还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么?”
  崔莺儿又惊又怒地道:“你在说什么呀。咱们想造反是为了甚么?如果他真的能让咱们家乡的百姓吃饱肚子,为什么还要反?咱们不都是被那些不拿百姓当人的官儿们给逼上山的么?如果那庄稼真是好东西,咱们怎么能去干对不起庄户人的事?”
  杨虎见状忙陪笑改口道:“我看他是信口开河,那些东西哪有这么大作用?岂能让他蛊惑人心坏了咱们地大事?”
  崔莺儿不以为然地道:“那有甚么?他说地是不是真的,不用一年光景便见分晓”。
  杨虎道:“可是我们这次进京,如果大事可成,不用一年就要起兵了,再说……丈人把一生积蓄都拿了出来招兵买马。咱们不能让老人家失望啊,要是早成大事,让老人家当上国丈……”。
  崔莺儿俏脸一沉,怒道:“我不答应!这是什么理由?咱们对兄弟们说的可是替天行道,又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再说他可是朝廷上大大的官儿。如果杀了他,朝廷必定有所警觉,那人虽说过安排了内应,恐怕到时也无法钓到那条大鱼了,你还是安份些吧!”
  杨虎素来惧内。见她语气坚决,眼珠转了转忙陪笑道:“好好好,我听娘子的,你说怎么办咱便怎么办!”
  杨凌派人上山唤柳虎、杨一清下来,这两个千户掌着内厂地刑狱武力,手下各自控制着一支千挑百选地精锐之师,杨凌和成绮韵来到中堂书房品茶候了一阵儿,两人已急匆匆地从山上赶来。
  杨凌见吴杰也随了下山,不禁有些意外。忙站起迎上道:“怎么连吴老也惊动了?”
  吴杰笑道:“卑职另有要事要禀报大人”。
  杨凌示意柳、杨二人坐下,向吴杰问道:“有甚么要事还要劳烦吴老亲自下山?”
  吴杰收起笑容,见房中只有成绮韵和柳杨,都是杨凌心腹,这才说道:“大人,朵颜三卫那边传回消息了。”
  杨凌大喜,连忙问道:“见到花当了?他怎么说?”
  吴杰轻叹一声道:“大人,我们地人见到了花当。说了朝廷开出的条件,朵颜三卫目前日子很不好过,这么优渥的条件他们倒是动了心,可是……”。
  杨凌急道:“可是甚么?”
  吴杰无奈地道:“可是……自从李昊无端杀了朵颜三卫下地数千百姓,朵颜三卫的贵族酋长们对大明芥蒂弥深,他们说大明堂堂的总兵大人都可以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他们信不过我们派出的信使,一定要大明天子亲口承喏,才肯同我们合作”。
  杨凌笑道:“这有何难?回复他们,叫他们派使者来,皇上一定会见创痛,亲自予以安抚的。”
  吴杰苦笑一声道:“大人,朵颜三卫在鞑靼和大明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这些人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却比最狡诈的商贾还懂得利用时机讨价还价,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他们,而且一旦与我们互市,牵制鞑靼后方,就要冒着与伯颜决裂的风险,花当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我们的人在那里等了五天,朵颜三卫各部落地酋长们吵得不可开交,有同意的、有反对的、还有和稀泥的,最后还是花当决定,愿意接受大明的条件,不过……”。
  吴杰看了一眼杨凌,鼓起勇气道:“他要求大明天子与他本人和朵颜三卫推选出来的三位部落首领会面,祭告天地,歃血为盟,他们才肯服从朝廷,与大明互市,牵制鞑靼,并平价提供河套地区的战马。”
  杨凌一呆,迟疑半晌道:“这……,花当和三位部落大首领要见皇上?他们想必……是不会进京见驾了。”
  吴杰干笑两声。低低地道:“呃……是的,朵颜三卫担心朝廷又在使许,趁机扣押四位大首领为人质,所以……要求与皇上在大同城外十里处地白登山上会面”。
  杨凌听地也两眼发直,他知道朵颜三卫不是存心刁难,而是确实被大明愚弄怕了,这些塞外民族的酋长不会明白,他们可以随意到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大明的天子想离开紫禁城都千难万难,让天朝上国的皇帝离开京师纡尊降贵地跑到白登山上会见他们几个部落酋长?那怎么可能!
  杨凌怔了半晌才道:“再派人同他们联系,本官或者朝廷的大学士都可以去,可以带着皇上的圣旨去表明我们的诚意,大明天子实在是不能离开京城地”。
  吴杰叹道:“说过了,花当倒是想答应。毕竟他是朵颜三卫的大头领,而朵颜三卫的百姓今冬也冻饿死了不少人。他是急于接受大明的援助的,可是朵颜贵族中有过半部落首领不同意,他们说……与大明互市也是大明天子的旨意。李昊是大明地二品大臣,是最大的武官,除非亲自见到大明天子,否则他们是不会同大明合作地”。
  杨凌在房中踱了一阵,摆摆手道:“算了,待我见过皇上再说,实在不行便请皇上派一位皇室宗亲出面,要皇上去见他?这怎么可能”。
  吴杰应道:“是,杨一清和王守仁已到了大同。二人不知在搞些甚么,忽然偃旗息鼓没了动静,鞑靼一旦撤退,他们立即倾巢出动,轻骑在前咬住不放,鞑子反攻立即退入城中坚守不出,双方胶着战事缠绵,情势倒也不急在这一刻。”
  杨凌听了有些好笑。这鞑子如果换成了张飞,面对这样的局面恐怕要在大同城外一声吼:“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了。
  他也想不通这两人在搞什么鬼,既然战事不吃紧,这时也顾不上多问这些了。他点点头,转向柳彪和杨一清道:“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本官恐怕要遇上一件麻烦了,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杨凌道:“临近年关,本想让兄弟们也轻轻松松过个节,这时怕是要劳动他们一番了。”
  柳彪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帮家伙平日在咱们内厂哪天不象过节了?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和一清各自训练的精兵一直还没有效力地机会呢”。
  杨凌笑道:“好,等忙过这几天,每个兄弟赏银五两,放他们个大假”。
  他走到桌后坐下,说道:“新近京师来了一伙马帮,他们有合法的官引,在本地又没有熟识他们的人,除非不罪而捕,否则恐怕没什么门径查的清他们。不过还是请成档头将详情与吴老说一遍,派几个精明强干的去探一探,注意不要惊动了他们”。
  他伸出一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圆,说道:“柳彪、一清,这里是高老庄,咱们内厂在这里苦心经营,吴老在村里村外设置的明桩暗桩颇多,这些地方你们可以使用,将你们的精兵日夜布伏”。
  杨凌笑望成绮韵道:“如果咱们的女诸葛所料不差的话,这几日将有不速之客不请而至,那时就要请你们替我好好待客了!”
  第173章 悄悄进村
  四合院中已掌了灯,正房里一个四旬左右,清瘦灰袍的老道坐在桌前,墙角矗着一竿走街串巷算命测字的大旗,上边简陋地绘着一幅八卦阴阳鱼。
  一个俏盈盈的少女端过个茶盘儿,老道不接杯子,却一拉她的皓腕,将少女揽进了自已怀中,一双大手在她怀中揉摸着,淫笑道:“翠儿,两个月不见,这对肉包儿可是越发的煊腾了”。
  翠儿一挺纤腰从他怀里闪了出来,食指在他额头一点,笑啐道:“去你的,老不正经,事情都办妥了?”
  老道意犹未尽的瞄了眼她正重新系紧的袄扣儿,那一抹柔肌粉腻转眼便被遮掩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嗯,看来这事儿要再等等了,马上临近年关,宫中事务甚多,那昏君虽被两位姑娘再三撺掇,也脱不出空来微服出游,只好等明春二月他搬去豹房再说了。
  有两位姑娘内应,利用杨虎夫妻杀了他,到时候朝廷群龙无首,必然在诸王中挑选新帝,宁王苦心经营多年,用金山银河拢络了京中大批官员,便是寿宁侯兄弟也收受了宁王大笔的贿赂,到时由他们蛊惑太后说项,再有群臣拥戴,宁王世子必可荣登九五至尊”。
  翠儿黛眉微蹙道:“真不明白教主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如此煞费苦心,杀了一个朱家的人,捧上去的还是朱家的,教主是弥勒转世,神通广大,咱们就不能重建香军。以武力占了这朱家地江山?”
  老道晒笑道:“天下是那么好打的么?也只有杨虎那蠢货才相信了我的戏法儿,以为他是天上紫微星转世,登高一呼就能当上皇帝。
  呵呵,教主深谋远虑,岂是你能看的明白的,大公子化名李自然,在宁王府做了上卿。如果扶保宁王做了龙廷,大公子必可封侯拜将、手握重兵。
  三公子在河西一带也正招兵买马,那些在中原无处容身避罪边塞的强盗、土匪、亡命,各地的逃兵、逃犯,有罪谪戍地苦役囚徒以及各游牧部族的马贼,一旦组织起来,就是一支虎狼之军。
  你想想,那时朝廷的兵权和香军都在本教手中,咱们再公布宁王弑杀正德的事情使他失去忠于大明的官员和各地藩王的支持。大明群龙无首之下,要夺取天下还不易如反掌?呵呵呵……”。
  老道说的得意,他拿起杯子来呷了口茶,色眯眯地打量了翠儿纤巧轻盈的身段儿道:“到时我老刘怎么也是个封疆大吏,就纳了你这小狐媚子做我的夫人吧”。
  翠儿笑盈盈地白了他一眼道:“美得你,等你真地当了大官儿再说吧”。
  老道向外边看看,说道:“天色已黑,怎么他们还没回来,哼,买米赈灾?民心顶个屁用。本教专向豪绅仕族、官员名流布道收徒,这才是谋取天下的王道”。
  翠儿哼了一声,微带醋意地道:“急什么你?刘护法是想看人家红娘子了吧?实话告诉你,他们俩呀。现在不是在城外赈灾,是去拜访内厂总督杨凌去了,看来杨虎不是光长力气的武夫,嘻嘻,也知道结交权贵了”。
  刘老道吃了一惊,猛地立起脸有惊容地道:“糊涂!荒唐!他们这不是羊入虎口么?据本教秘探传回的消息,西城一带明里暗里都有内厂的桩子,这个新立的内厂同只会敲诈勒索的两厂一卫显然大不相同,厂内自有高人辅佐,若是露了马脚,岂不坏了大事?”
  刘老道说着,前边院门儿嗵嗵一阵响,厢房的人闻声去开了门,杨虎夫妻牵着马儿走了进来,老道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翠儿也脸容一束,那满脸销魂蚀骨的荡笑全然不见。仍然如同一个稚纯可爱的俏婢,乖巧的迎上去脆生生地叫道:“小姐、姑爷,你们回来了”。
  红娘子板着俏脸嗯了一声,看到老道才面色稍霁,拱手道:“刘先生到了!”
  崔莺儿一直觉得自己夫妻是替天行道,就算丈夫想造反,也是为了黎民百姓,想不到杨虎为了自己做皇帝竟想毁掉能救下数十万百姓地东西,那和自己亲手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杨虎虽向她道歉认错,发誓不再打杨凌和庄稼的主意,可是两人一路行为,言语之间杨虎暗暗表现出来的野心和贪欲,为了当皇帝不择手段的态度,却令崔莺儿齿冷,心中极是不悦。
  杨虎看见自己地军师,连忙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喜道:“杨虎接了先生传讯就日衣兼程赶来京师,生怕误了时辰,可到了这儿却不见先生,您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我这儿正着急呢。”
  刘老道就是当年为杨虎算命,称他是真命天子转世的那位刘神仙,他用些扶乩、黄纸现字、山中挖仙人偈语石碑的手段,把个杨虎、山贼和霸州一带的穷苦百姓都迷得深信不疑,都以为杨虎是真龙天子。
  刘老道呵呵笑道:“时机未到,自然不便现身,贫道现在不是来了么?呵呵呵,”他看了崔莺儿一眼,打趣道:“奇怪,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怎么敢得罪了跨虎夫人?”
  绿林道上人人都知杨虎的夫人崔氏武艺远胜于他,而且怀蛮任性,杨虎在绿林道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但在夫人面前却畏怯如猫,故而熟识他的人都笑称他的娘子为杨跨虎,说她彪悍勇猛尤胜乃夫,常常当面笑称,杨虎夫妻也不以为忤。
  杨虎嘿嘿一笑,看了看娘子,又对刘老道亲热地道:“先生想是已有准确消息了吧?来来。外边寒冷,咱们屋里去。翠儿,去切盘酱肉,热两壶烧酒,我和娘子要陪刘先生喝几杯,一同商议大事”。
  红娘子余怒未息,冷哼道:“你现在本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出得了甚么主意,你好好陪陪先生,我回房去了”。
  说完她向刘老道微微颔首示意,对杨虎看也不看,径自进了屋奔内房去了。刘老道贪婪地瞟了眼她娇美地身段儿,回过头来见杨凌脸上微现尴尬,忙笑道:“哈哈,雌虎发威了,回头多向夫人陪个不是就哄得她开心了。来,咱们两个许久不见,进去好好聊聊!”
  杨凌和成绮韵将吴杰和柳、杨二人送走,慢慢向后院踱去,步入石廊过半,杨凌停住脚步仰望苍穹,半弯月儿刚刚爬上夜空,只有廖廖几颗明星闪烁。
  他想了想才道:“我们派去循着户藉路引去他们家乡调查他们的底细,恐怕就算能查得到,也得一个多月地时间。如果他们真想动手,绝不会等到那时候。”
  成绮韵停在他身侧,幽幽流香四溢,她应声道:“是。大人对他说过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派人携粮种分赴各地,前后算来只剩下二十多天时间,他们要动手必定会在这之前。”
  杨凌叹道:“但愿他们不是你所说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是那对夫妻大盗,你想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成绮韵轻笑道:“如果是我,三日之内必来!彼此身份悬殊,今日登门是为道谢,如果频繁往来难免叫人生疑。再说……他们另有一层身份,也不能不担心夜长梦多,万一被大人识破,可就前功尽弃了”。
  杨凌呵呵笑道:“好,那我就打起精神,侯他几日”。
  韩幼娘、苏三等人在花厅中谈笑聊天,杨凌话过今晚要留高文心吃饭,所以韩幼娘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也没有放她回去。
  此时早过了晚宴时间,杨凌在中堂与吴杰等人议事,韩幼娘吩咐厨房先热着饭菜,大家都未用食,见杨凌和成绮韵一前一后走进房来,韩幼娘笑盈盈地起身迎上前来,一边示意云儿通知厨房上菜,一边接过杨凌外袍,笑道:“相公说起公事就忘了吃饭,快快坐下吧,大家等候着呢”。
  当初青涩灵秀的小丫头,如今已有了几分少妇的丰腴秀润,如同玫瑰含露绽放,杨凌嗔怪地道:“看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有事时不必等我,你现在也能饿着么?再说今今晚留了文心吃饭,好生无礼”。
  这一说倒像高文心成了外人,虽说她确实是外人,高文心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苏三瞧见,嫣然笑道:“老爷快请上坐,我们刚刚吃了些点心,再说文心姐姐和我们可算不得外人呢”。
  她只道杨凌和高文心早已暗通款曲,说着一双盈盈地妙目若有深意地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不知就里,还当她说地是几人义结金兰的事,不禁向她感激地一笑。
  杨凌想起杨福二人若真的便是杨虎夫妇,说不定今晚便会夜探高老庄,自己得了消息是要亲自督战的,幼娘身怀有孕,不能让她担心牵挂,便道:“是是是,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你们情同姐妹的,呵呵。”
  他在桌前坐下,对高文心道:“明日小年,我请了内厂几位同僚过府,携来的内眷在后堂也要开宴的,我原本便打算到时请你也来的,干脆你今晚便不要回去了,和幼娘宿在一起吧。”
  韩幼娘听了奇道:“相公,你今晚还要出门么?”
  杨凌干咳一声道:“没有,我今晚宿在雪儿房中好了”。
  雪里梅一粒瓜子刚刚用灵巧地舌尖卷进嘴去,一听这话满心欢喜,她抿着嘴儿望了杨凌一眼。眸光盈盈,颊上不期然已腾起两团兴奋的红晕。
  众人就餐已毕,上了茶水在厅中又闲谈了大半个时辰,便各自归房就宿,杨凌在厅中独自又坐了一阵儿,高管家引着柳彪忽匆匆来到了后院,杨凌立即起身迎上去道:“都安排妥当了?”
  柳彪颔首道:“是。已将他们严密控制起来,只要他们有所异动,我们马上就能得到消息。遵照大人吩咐,为免惊扰百姓,卑职将人马安排在入村地官道两侧,只要他们敢来,保证人脏并获”。
  杨凌笑笑道:“辛苦你们了,如此大动干戈,我现在倒只担心他们不来。你在中堂坐镇吧。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让管家通报于我”。
  说着他对高管家道:“老管家这几日怕也不能睡个安生觉了,我今日宿在雪儿房中,你来时千万小心,莫惊动了夫人”。
  忠心耿耿的高管家只知有人又要对杨府不利,心中气愤不已,听见杨凌吩咐忙恭谨地道:“是,老奴白天没什么事儿尽打瞌睡了,这阵儿精神着呐,我这就和柳大人去中堂。老爷尽管放心好了”。
  二人退出了后院,杨凌又饮了一杯茶,来到雪里梅房中。房中点起了一对红烛,床幔已经放下。雪里梅正跪在床上铺着被褥,贴身柔软的衣衫衬出一具宛宛香臀的轮廓,薄如轻雾的纱幔映出一道朦胧纤美的身影儿。
  听见门扉一响,雪里梅忙拨开幔帐,扭身儿从床上下来,一张宜喜宜嗔的桃花脸微带羞意,向杨凌裣衽施礼,娇声道:“老爷……”。
  杨凌见床上鸳鸯戏水地绸被、蓄添着龙井香茶地双人枕头都已搁好,雪里梅穿着绿紬儿小袄、粉绸儿筒裤、乡花的睡鞋。秀发打开披于肩上,显得异常娇媚。
  房中暖意盎然,杨凌嗅了嗅,火盆儿里炭火烧的正旺,里边应该是加上了上好的香料,淡淡幽香扑鼻,看来这小妮子为了讨老爷欢心着实做了准备。
  杨凌忍不住噗吃一笑,大模大样走到桌前椅上坐了。对雪里梅道:“呵呵,小雪儿,过来。”
  雪里梅扯扯袄襟走了过来,杨凌拦腰一抱,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腿上,在雪腮上轻轻一吻道:“老爷今晚可能有公务要办,不想让夫人担心,住到你这儿,是因为我的雪儿乖巧机灵,该替老爷遮掩的,可别给我露了马脚,知道么?”
  雪里梅一听自己会错了意,芳心微感失望,她小嘴嘟了嘟道:“知道啦,老爷要做什么,人家自然是要帮你的,不叫幼娘姐姐知道就是了”。
  雪里梅体软轻盈,声音娇脆,坐在腿上香骨姗、柔若无骨,那楚楚可怜地模样叫杨凌心里疼得很,他忍不住搂紧她的纤腰往怀里挪了挪,呵呵笑道:“这才乖,干嘛嘟着小嘴儿呀?我的小雪儿这般乖巧,这么用心,老爷怎舍得让你失望?”
  雪里梅被他说破心事,不禁羞红了脸蛋道:“人家……人家才没……失望呢,老爷就爱欺负我”。
  雪里梅圆润挺翘的雪臀,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的绫罗也依旧有妙不可言地弹性,这时羞态可掬、语气轻柔,杨凌虽然久历绝色,也不禁被这种稚纯羞涩的情态引得食指大动。
  他紧紧搂住这惹人爱怜的小美人,手指探进小袄,挤入抹胸之下握住那娇小的一团柔软酥腻,在她耳边轻笑道:“你说老爷欺负你,那老爷就好好欺负欺负你,先办了你这件公务再说……”。
  近三更时分,杨凌忽被推醒,桌上一枝红烛未熄,此时也将燃尽了,光线极微弱,杨凌正要问话,雪里梅已悄声说道:“老爷,有人瞧门呢,听着像是老管家的声音”。
  杨凌侧耳一听,外堂叩叩几声,然后一个轻轻地声音唤道:“老爷。老爷,快请起身”。
  杨凌和雪儿极尽鱼水之欢后,已穿上了小衣,闻声立即一跃而起,披上棉袍,抓起另一枝蜡烛引燃,到了外屋打开房门。只见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口,脸庞涨红,气愤地道:“老爷,柳大人叫老奴传讯给您,那伙强人真地奔咱们这儿来了”。
  杨凌听了苦笑一声,挥手扇灭烛火,轻叹一声道:“不幸而言中……,走吧,我们去前边看看”。
  杨凌对房中唤道:“雪儿。自己插好房门。”说着走出去拉好房门随在管家身后,边系着衣带便向中堂走去。尽头拐向花厅外便是内书房,杨凌刚刚走到门口,里边唤道:“大人,他们来了?”
  说着门帘儿一掀,成绮韵举着灯笼走了出来。只见她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地长袍,腰系宽带,脚蹬黑色羊皮小靴,一身男子装束。清雅秀致中透着英姿飒爽。
  杨凌不禁讶然道:“你……一直未睡?”
  成绮韵满面喜悦地道:“本来是睡下地,可是想想对大人夸下了海口,若果然误会了人家,这般劳师动众的让大人挂心。让上千的兄弟挨冻守夜,卑职实在难以安枕,幸好……呵呵……”。
  杨凌看着她满脸放下心来的笑意,不觉为之动容,他张了张嘴,最后展颜一笑,淡淡说道:“走吧,跟我去看一看,便知分晓”。那语气却是对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半轮明月高悬空中,京师西门外,原本地庄稼地都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偏向高老庄一侧的田野中静静肃立着二百多条汉子,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杨虎进京是受了狗头军师刘神仙的蛊惑,想刺杀正德,这些绿林好汉有时头脑简单的出奇,竟然相信刘老道说地杀死正德。就会天下大乱,半个江山就唾手可得的鬼话。
  杨虎并不知道他的军师其实是弥勒教中的重要人物,他安排心腹以各种身份分批到达京城,又飞马召回正在山东劝说各路山头共谋大事的娘子崔氏,想将正德一举刺杀。
  可是弥勒教送进宫去地两个美女虽然得到了正德的欢心,也有办法能诱骗正德微服出游,以便给他们制造机会,可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物地忽略了年节的重要性。
  值此时节,皇室要举办地各种典仪比普通人家多上百倍,正德这段时间根本无法离开皇宫,李福达好不容易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两个亲信,也不舍得她们过于殷勤劝诱暴露身份,听说正德开春将搬出皇宫迁往豹房居住,为妥当起见,已决定将动手时间延后。
  刘老道对杨虎又胡诌了一番帝星晦暗将倾、但忽有将星保护,此时不宜动手的鬼话,劝他暂且忍耐,过两个月时机最佳时再回京师。杨虎对他言听计从,极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自然无不从命。
  杨虎仍然没有打消除去杨凌的念头,他把拜访杨府的情形向刘老道合盘托出,问计于军师,刘老道听了也觉得此事对于教主大计甚有影响,应该把这个眼中钉拔掉。
  杨虎的部下以各种身份进京,那些拉货拉车载人的马匹都是上等良马,事先拉出城去事偕即远走高飞,有谁能查出这桩血案地底细。
  况且以杨虎带来的人马,要突然奇袭京师任何一位王公大臣的宅院,都不是那些家将护院可以抵挡的,而且即使杀了杨凌,也不至让皇帝两个月后还警觉在心不敢出游。
  李福达地行踪是弥勒教遇高机密,除了他的三位公子,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刘老道时无法请示教主,思前想后觉得胜算甚大,便点头同意了。
  杨虎立即派出亲信,通知所有人马趁着城门未锁悄悄潜出城去,他唯恐崔氏生疑阻拦,不敢遽然离开,故意与刘老道饮酒至二更天,看看崔氏已经睡了,这才换了夜行衣,以钩索从城头缀下,来寻自己的部下。
  他要刘老道留在府上,候着时辰差不多了再通知崔氏离城,到约定地点一同逃走,那时大事已成,她纵然不悦也无可奈何了。
  杨虎一身天青色劲装,六寸宽的皮护腰上插着十二把飞刀,手中提着一柄狭锋单刀,站在队伍前列道:“诸位兄弟,一会儿到了庄上,直扑威武伯府,全庄上下不可放过一人,马二哥、田老四负责困床杀人,重阳带三十人跟着我走,听我号令撤出。”
  “我们的马匹集中在前方四里外的路坳里,事成后立即赶到那里,分成十人以下一队,分别遁往各地躲避风头,不要轻易回到霸州,走!”
  几个头目低应一声,星光月色下,雪亮如林的刀片映着月光,泛起一片冷寒的光芒。
  二百多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大盗,脚下如风,飒然奔向沐浴在静静月色的庄子,静寂中唯有呜咽的冷风刮面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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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0 11:47:19 | 只看该作者|
       第174章 猛虎突围
  前方有数十棵枣树,中间一条道路,过了那座桥便是高老庄。树叶落光,长得奇形怪状的老枣树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
  杨虎熟悉路径,他举手一挥,当下奔了过去,眼看距那枣树林只有二十多丈距离,前方林中忽地一串火花燃起,夜色中看的甚是清晰,杨虎见状大骇,脚下一顿的功夫,半空中一颗火球炸开。
  火花绚丽,爆炸的声音却甚小,烟火乍闪又灭,前方林中忽地现出许多人影,影影绰绰也看不出有多少人,但幽幽的月光下,利刃反映出鳞鳞的寒光,静默中却是杀气盈野。
  紧随在杨虎身旁的悍匪马二惊叫道:“虎哥,鹰爪孙早有准备,并肩扯活吧”。
  杨虎也吃惊不小,瞧这架势官兵显然是早就埋伏在这儿了,怎么就走漏了消息了?
  杨凌既有准备,今夜要想动他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杨虎暗暗懊恼,但心中并不畏惧,官兵的无能他是早有领教了,寻常的土匪没有数倍的官兵也不敢轻易招惹,何况为了刺杀正德皇帝他带进京来的都是了得力的手下。
  杨虎夷然不惧,冷眼向前观望,只见林中忽然出现的人大约在二百人上下,人数相当,他更是镇定,立即向手下高声叫道:“兄弟们不要乱,珍数不多,马上往后撤”。
  就在这时,左右的大盗又有人惊叫道:“虎哥,这边也有人。他妈的,我们被困住了”。
  杨虎惊然向左右望去,月色斜映,他看到左右旷野中忽然也平地乍现无数官兵,这些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靠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和杀气叫人心惊。
  杨虎见了心中一紧,田老四远远的已叫道:“后边也有人,虎哥。往外冲吧”。
  杨虎顿了顿脚,咬着牙道:“兄弟们,冲出去。到了地方得了马匹立即分路离开京师!”
  这时四下突然出现的官兵已接近至二十丈外,隐约听到有人喝道:“射!”
  顺风送来嘈切嚓嚓之声,一片惨呼声起,四下已有几十名悍匪中箭倒地,人群顿时大乱。杨凌手下的番子,全是军伍出身,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只求尽量杀人。谁和他较量个人武艺?
  军中有硬弩杀伤力可及千步之外,弓箭则在三百步内可致人死地,杨凌的神机营以火器为主,除了杨凌的五百近卫,大多不擅弓弩。
  如果出去大批火器开战,在这京师近郊,声响一则惊吓了百姓,二来若传入宫中,恐易引起朝廷忌惮。所以杨凌这些官兵全配备了连珠匣弩。
  这连珠匣弩只能在四十丈内近射,但一匣十枝,杀伤力惊人,二十丈内,可贯穿皮甲直入人体。内厂现在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官商,在于永经营下财源滚滚,连造价昂贵的连珠神弩也足足配备了一千具之多,这么近的距离当然予取予求。
  眼看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兄弟丧命矢弩之下。杨虎目欲喷火,他大叫道:“兄弟们,往外杀”,说着手执钢刀向就近地神机营官兵猛扑过去。
  悍不畏死的绿林大盗们哪吃过这么大亏,经过片刻的慌乱,血腥气激得他们凶性大发,立即挥起兵器随在身后向官兵反扑过去。
  “呃……”,一个大盗刚刚抢出几步,利矢贯喉而过,他余势未尽,又奔出几步,这才重重摔在地上。那弩矢矢身短小,矢发无声,在夜色之中就算以杨虎地功夫也目力难及,杨虎将刀挥得风雨不透,顷刻间已抢前十余丈,磕飞了四五枝弩箭。
  杨虎身旁的人不断中矢倒下,杨虎目眦欲裂,眼看再冲前十余丈就能杀入人群,寻得一线生机,忽地大腿一床,脚下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杨虎伸手一摸,一枝弩矢只余矢发尾,箭头深深地射进大腿,杨虎不及拔出短矢,他把刀一丢,忍痛摸向腰间,两手连扬,十二柄飞刀接连掷出,中刀的官兵纷纷栽倒在地。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盗匪趁着杨虎打开的缺口悍然冲入人群,与官兵交战起来,旷野中力剑相交,铿然有声,官兵人数虽众,单打独斗却不是这些江洋大盗的对手,几名匆忙拔出朴刀迎战的官兵被砍翻在地,其余的大盗趁机蜂拥过来,与官兵展开了混战。
  方才几轮矢雨破空而至,矢密如雨,连箭影子还没见到,二百名巨盗就倒下了大半,剩下六七十人大多武艺极高、人也机警凶悍。有的一见周围兄弟中箭,立即仆倒滚近,有地干脆扯起被射死的同伙当肉盾,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杨虎将腿上矢箭拔去,抓起狭锋单刀挺身而起,几名番子挥刀冲了过来,杨虎震天价一声大吼,撮腿一踢,一大蓬冻硬的泥土被踢散开来,渗着积雪向几名番子撒去。
  几名番子掩面后退,这片刻的功夫,杨虎一声狞笑,纵身一跃,单刀横拖,自一人腰间划过,已将那番子开膛破腹。杨虎大懚神威,果然如虎入羊群,刀锋过处血溅冰雪,顷刻间已有六七人被他斩于刀下。
  这一番交手,杨虎才发现其中奥妙,原来这些番子都披了斗篷,那斗篷颜色奇怪,灰一道白一道的颜色扭扭曲曲,就是在近处,藉着月光夜色背对着他和兄弟们交手的那些番子都不易辩识的清,难怪他们在三十丈外潜伏了数百人,以自己的耳目都没有发觉。
  悍匪勇猛,番子人数却多,而且虽技不如人。却没有一人胆怯后退,那六七十名大盗少半身上也早已中矢受伤,只要动作稍有迟缓,立即就有四五把锋利地朴刀将他撕成碎片,这一会儿功夫官兵虽死伤数十人,盗群也只剩下三十余人。
  杨虎见一个兄弟被番子砍中了大腿,屈膝便倒,那番子利刃扬空已当头向他劈落,手中单刀立即脱手飞出。呜地一声沉啸。狠狠贯入那番子背心,杨虎拳打脚踢。将一名番子踢的哇血摔开,厉声大叫道:“不要恋战,走!”
  说着当先向外冲去,众盗匪立即紧随其后,杨虎腿上伤口未裹,这一番行动撕裂了伤口血流如注,他却恍若未觉,一路前行脚下一路踢踏,足尖过处。冻土浮雪飞溅四射,番子们收刀略一遮挡地功夫,见机快的匪首已兔起鹊落冲入人群绞杀。
  这几十名大盗一旦汇集起来突围,四下聚拢来的番子能与之短兵相接的只有眼前这些,人数优势立即不见,竟然被他们渐渐冲出人群。
  这些番子是柳彪二人精心训练出来的,但是临战经验却不足,只有那些什长是战阵经验丰富,又随着杨凌在江南经过数场大战。一个什长眼见自己人武艺不及这些凶悍地大盗,短兵相接是以已之短迎敌所长,立即唤过弩匣未空的番子,向前主拼死阻拦的手大叫道:“统统退开,不要和他们混战,赶快……”。
  他一语未尽,杨虎已听出不妙,倒身一纵。如同猛虎疾扑,已纵到他地身前,几名番子利刃刚刚举起,杨虎已霹雳般一声大喝,右手铁拳挟着风声“砰”地一下击中了那名什长地胸口,将他胸膛都打得凹了进去。
  那会长一句话哽在喉中,身子腾空飞出,砸翻了几个手下,一时喉中嗬嗬,七窍都渗出血来,眼见是活不成了。杨虎身形一矮一转,避过两柄钢刀,左肘一抬,撞飞了一个番子,右足向后踢出,踹中一人小腹,顺手夺过一柄朴刀,空中顿时血雨飞扬,周围刀枪林立,竟是无人能近得他身。
  杨虎乘隙冲回盗匪群中,厉喝道:“跟我冲,挡我者死!”
  这些番子还没见过这么凶悍勇猛的强盗,气势顿时为之所夺,杨虎和几个北方纵横绿林、最是骁勇剽悍地大盗开路,手中兵刃抡闪劈砸,下手决不留情,竟被他们杀开一条血路,三十多个志在拼命的大盗遁入了茫茫夜色当中。
  威武伯府大门洞开,门前两串红灯亮如白昼,中堂上小儿手臂粗的巨烛长燃,杨凌长发一束披于肩后,身穿海水蓝的箭袖棉袍,套着件无袖的对襟背子端坐堂上,显得俊逸风流。
  成绮韵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唇红齿白,有点焦灼地在他身前转来转去,柳彪立在堂门口儿,一个番子急匆匆奔进院儿来,向他低低说了几句,柳彪摆手让他退下,转身来到堂上,成绮韵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柳大人,怎么样了?”
  柳彪赞道:“果然不愧是大盗杨虎,北方绿林最悍勇的山贼,厂督、成大人,杨虎率众约二百人,在我伏兵攻击之下,仍带了三十几人杀开一条血路,突出了重围”。
  杨凌和成绮韵听了同声问话,杨凌问的是:“我们的人伤亡如何?”成绮韵问的却是:“可派人辍上?藏马之处伏兵妥了么?”
  两人话一出口,成绮韵脸蛋儿便是一红。
  杨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女子还是太过注重利益,太过于考虑自我,根本不在意别人地死活。
  虽然她为杨凌默默作了这么多事,温情款款,无怨无悔,便是个铁人儿也该被她一缕柔丝化了心肠,可是杨凌始终存着几分戒意,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她可能是对自己动了真情,但杨凌不知道这份情在她心中多大份量,不知道她一旦遇到强大的外界压迫,不得不和自己发生利害冲突时,会不会弃情取利,做出背叛出场的行径。
  她的经历太复杂,固然叫人同情,可也因此锻炼的她心如铁石、唯利是图。不经过长期考验和缜密观察,其坚贞度着实叫人难以放心。
  柳彪对杨凌道:“厂督不必过于牵挂,我们伤、亡不过数十人,盗伙除了十多个重伤被俘地以及逸走的三十多人,余者皆被杀死。”
  说完又向成绮韵笑笑道:“成大人放心,彭档头亲自率了火铳营赶去数里外的路坳里设伏,这伙残匪若是不去,明日缉缇四出,他们就只能束手待缚。若是去了。今夜便插翅难飞。”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是本督低估了这伙山贼。真想不到他们骁勇尤胜于海寇,原以为除了杨虎夫妻便再无高手了呢”。
  成绮韵黛眉儿微蹙,对杨凌道:“大人,原以为他们会倾巢而出,事偕便远遁他方,是以咱们的伏兵皆设在城外,杨千户只领了二十多个兄弟在城中监视。
  消息说杨虎是单人离开宅院,他地娘子怎么会还留在城中?就不怕这里出了事,她再无机会离开?还是另有阴谋?”
  杨凌摇头道:“我也没有揣度出他们夫妻的用意。夜晚闭城便是本官也不能叫开城门”,他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霍地抬头道:“不能等了,递消息进去,叫杨一清立召五城兵马司的人去抓……去抓红娘子”。
  崔莺儿房门“叩叩”一响,她立即惊醒过来,问道:“什么事?”
  她掀开帘幔儿,为了等丈夫回来,她没有熄了火烛。看看那蜡烛已燃过半,崔莺儿不觉柳眉一皱,瞧这光景该已三更天,杨虎和刘神仙还在饮酒?
  门外翠儿的声音低低地道:“小姐,快快起身,咱们马上得离开”。
  红娘子抓起衣裙匆匆套上,下地趿了鞋子拉开房门见刘老道也和翠儿立在门口,不觉一怔。一边系紧领口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杨虎呢?”
  红娘子一头青丝从肩后泻下,领口露出的肌肤丰腻动人,雾鬓云鬟,睡态慵懒,说不出地娇媚可人,刘老道不禁瞧地目光一凝,他不敢露出窥贪神色,忙垂下了目光。
  翠儿吃吃地道:“小姐,姑爷二更时分就离城去威武伯府了,此时怕是已经事发了,咱们得赶紧离城才行。”
  红娘子一怔,旋即顿足怒道:“他还是不死心!你好大的胆子,怎么现在才对我说?”
  刘老道忙陪笑道:“夫人,瓢把子执意要去,要老道替他遮掩,翠儿姑娘也是刚刚知道,他在城外路坳里备了马匹,要老道三更天通知夫人,赶快出城去与他汇合,如今时辰刚好,还是快些走吧,待天亮杨凌被杀地消息传进城来,要走可就难了。”
  红娘子气的柳眉倒竖,她话也不说,翩然退入房中,房中轰地一声关上,翠儿不禁吐了吐知道,刘老道却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诡笑。
  稍顷的功夫,房门再次打开,红娘子换了一身青色的紧身劲装,绢帕包头裹住满头青丝,小蛮腰配了一柄短剑,一双爬山虎的软底弓靴,神情冷肃,英气逼人。
  崔莺儿怒冲冲地道:“走,随我出城!”
  第175章 生死未卜
  夜色深沉,重归于沉寂。
  村外的一场大战只惊动了村边的十几户人家,但狗儿的狂吠却惹得全村骚动,有好事的村民披了衣衫出来察看,被布防在村中的番子拦住,告知有大盗入村抢劫,内厂正在缉贼,便将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这些村民眼见动静不大,村落里影影绰绰的都是官兵,想来天子脚下纵然有盗,也不过是三两个蟊贼,便嘟嘟囔囔地回了房间,门闸之外再顶上根擀面杖,便放心地睡下了。
  威武伯府,杨凌呷了口浓茶,无意中瞧见成绮韵坐在一旁椅上,小手儿掩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不禁会意地笑道:“水落石出,大局已定,这下总该放心了吧?如今要做的不过善后之事,女诸葛回房歇息一下吧”。
  成绮韵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轻嗔道:“还说善后?杨虎和红娘子两个头目可都还没有抓到呢,他们……江湖风传他们正准备聚众造反,大人岂可大意?”
  除了宁王,杨凌不记得正德年间有过什么大规模选择。唐赛儿、徐鸿儒的白莲教起义乃至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起义都不在这个年代,想来就算不是江湖谣传也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跳梁小丑,自立山头称草头王。
  杨凌想了一想,最记起有这么一对大盗成事。便胸有成竹地笑道:“大明国运正盛,外无伤及根本地大患,内忧亦不在民变,几个绿林大盗能成得什么气候?何况除非杨虎见机不动,立即舍路而逃,否则只要他去了路坳,在五百火铳手面前就算武功再如何了得也休想逃出生天。
  要说担心,我倒是担心城里情形。弑官便是造反了,万万没想到杨虎来袭,红娘子仍会留在城里,那里只安排了二十多人,那些城狐社鼠,挖门盗洞打探消息是行家里手,擒贼拿凶却不在行,红娘子的武艺我是见过的,如果她得了消息抢在五城兵马司出兵之前逃遁,一清绝拦不住她”。
  成绮韵眼波流动。掩唇轻笑道:“大人在这儿苦苦等待,原来不是为了知道杨虎的下落,却是担心走了这位红娘子呀”。
  杨凌假意怒道:“好你个绮韵,拿我开心是不是?”
  成绮韵嫣然道:“绮韵哪儿敢呀?”
  杨凌瞪了她一眼,叹息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看她是否有命活到天明了。这些人聚众作乱,多少也是因为被贪官污吏、朝廷的弊政所迫。无计谋生才逼上梁山,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真要本官辣手摧花。着实有些心中不忍呢。”
  自古以来造反对抗朝廷的人,在民间评价中形象甚好,杨凌若不是身在朝廷,身在局中,听说了这些绿林英雄的事,难保不会也把他们看成替天行道的英雄。
  他想起以前看过一部唐赛儿地电视剧,平叛的明朝将领都被刻画的阴险毒辣、贪财好色,个个都是大贪官,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佞臣簿上又填一笔,没准儿哪一天自己登上银幕也是个三角眼、高颧骨、尖酸刻薄、欺压良善的形象了。
  成绮韵听了若有所思,喃喃道:“罪无可恕。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他沉吟半晌,才轻轻瞥了杨凌一眼,微带幽怨地道:“造反杀官的大盗在您口中都有可恕之道了,偏偏有个一心想为大人效力地小女子,三番五次险些被你砍去脑袋”。
  杨凌脸上一热,有些狼狈地道:“又来了。我也就是吓吓你,哪里真的想动刀剑?红娘子与本官壁垒分明,纵然为害,本官心中也没有忌惮,你却不同……”。
  成绮韵眸光一亮,她咬了咬嘴唇,媚眼如丝地瞟着他,语气柔腻地道:“奴家……奴家与她有何不同了?”
  杨凌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长身而起,状似未闻地道:“走吧,咱们去村前转转。你既不睡,走动一下便不困了”。
  逗弄杨凌已成了她人生一大乐事,来日方长,成绮韵可不愿把这位心目中视作依靠、视作情人,又渐渐把他当成弟弟般宠溺关爱的小男人逼的恼羞成怒,如今听了他无意间漏出的口风,成绮韵心中有些莫名的欢喜和满足,她也不再追问,便笑盈盈地随着站了起来。
  杨凌走到门前,老管家忙挽着大氅迎过来,十几名站在庭外地侍卫见了厂督忙躬身施礼,杨凌接过大氅,见成绮韵穿的有些单薄,在中堂坐了这许久,嘴唇都有些白了,便递给她道:“披上吧,夜里寒冷,你禁不得冻”。
  两行侍卫随着杨凌走到院中,左侧廊下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大人,村中可是出了事情?需要小可效劳么?”
  中堂灯火通明,大群持刀佩剑的侍卫番子肃立院中,漫说瞒不过伍汉超的耳目,便是杨泉叔侄也早被惊动了,只是满院侍卫杀气腾腾,杨泉知道自己不受杨凌待见,也不敢出来询问。
  伍汉超未得允许不便贸然进见,这时见杨凌带着人要出府,才忍不住闪身出房高声询问。
  杨凌停住脚步笑道:“是汉超么?人马嘈杂,倒扰了你的睡意,呵呵,你过来吧”。
  利刃出鞘小心戒备的番子闪出一条路来,伍汉超走到杨凌身边抱拳一礼,他头戴逍遥巾,身穿常服便袍,为免误会空了双手,倒也一表人才。
  杨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本官小窥了那些高来高去地强人本事。若是早些请你出手,那杨虎未必便能遁去。”
  伍汉超随在杨凌身边,边往村外走边听他讲及杨虎夫妻来历,这才知道救了自己一路护送进京地马帮首领杨福竟是绿林大盗,伍汉超咋舌之余又不禁暗暗庆幸。
  他虽是官宦子弟,可是同时又是武林中人,知恩必报的江湖义气对他影响甚大,不管杨虎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总是被他救下并照料进京的,若真与他刀兵相见,是罔是纵都要万分为难了。
  村口数百名番子打着灯笼火把搜遍这一片旷野枣林,以防有假死盗匪藏匿,内厂伤兵和死去地士卒已送回山去,柳彪正重新安排警戒,见杨凌到了忙迎了过来。
  杨凌看见一具具被拖到枣林中的尸体,对柳彪道:“着人看守着,天亮后莫叫村民造近,免得惊吓了他们。城门一开就着人知会刑部和五城兵马司,派人来处理。”
  一骑快马驰来,远远的就被番子拦下,马上人与番子低语片刻便被带至面前,这人也是一身内厂装束,瞧见厂督大人也在连忙拜倒施礼道:“见过厂督大人、柳大人”。
  柳彪急问道:“快起来,路坳里有消息?怎么样了?”
  那番子起身,喜气洋洋地道:“大人。溃逃地盗匪逃回路坳里,鼓档头喝令他们缴械未果,一阵排枪把他们打成了筛子,一个也没有逃掉”。
  杨凌动容道:“杨虎……也在其中么?”
  番子迟疑了下道:“这个……路坳里没有留下活口。属下们不认得那大盗相貌,鼓档头正率人清理尸体,再过个把时辰就能将尸首全都运来”。
  柳彪轻声道:“大人见过那盗首模样,被擒的几个活口也可以辩论,大人勿需着急,不过……以卑职看,杨虎是凶多吉少了”。
  杨凌默默的点了点头,那番子又眉飞色舞地道:“厂督大人,那二百匹马都是塞外良驹,彭大人希罕的不得了,咱们内厂可没这么好的马匹”。
  杨凌笑了笑没有作声,那时好马难觅,也难怪彭继祖开心,既然他还得一个时辰才赶得回来,杨凌便想赶回山上探望一下伤兵,他无意间向远处望了一眼,忽地眯起眼来,夜色朦胧中一点黑影隐现。那人骑着马,未走小道,斜斜穿过田地直插过来,方向正是京城。
  成绮韵和伍汉超也靠近了些,那人隔着十几步就跳下马来,一边向前奔来,一边高声叫道:“柳大人在不在?城里传出消息了。”
  柳彪急忙迎上两步,喝道:“不要急,慢慢说,厂督大人在这里。”
  那番子喘息不定,瞧见两排火把映照下的杨凌,急忙上前说道:“大人,城里杨千户递出消息,红娘子三更时分带了六七人突然离开院子,杨千户未及调兵,只好暗暗尾随,红娘子未出巷子便发现有人跟踪,便带人避进了一户人家翻墙逃了,杨大人接了大人令谕,已通知五城兵马司在那一带搜索缉拿,不过尚无下落。”
  杨凌点了点头,对柳彪道:“我谅她们也不会安然待在那儿,一清人手不足,对付不了这些飞檐走壁的强盗本是意料中事。不管他们留在城里还有什么阴谋,既被我们惊动,今夜也不会再出花样了,叫一清声势不要搞的太大,造反查无实据,若只为几个侵犯我府地强盗大索全城,言官们又要生事了”。
  柳彪应了声是,对那番子吩咐几声,那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又急急掠入夜色当中。杨凌遥望夜色当中的京城,轻轻摇头道:“偌大的京师,她们既逃了,人海茫茫,想再抓到就难了。”
  成绮韵心中一动,说道:“大人,若是杨虎死了,须得戒备红娘子为夫报仇,这女人既有一身功夫,偷袭暗杀,防不胜防呀”。
  杨凌自来到这时代,也知道个人武艺远不似武侠电影中那般了得,可以登堂入室敌对千军万马。不过在这冷兵器为主地时代,武艺终归还是可以发挥重大作用的,如果有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俏寡妇整天琢磨着要自己的性命,害得自己哪儿也不敢去,倒真的令人头痛。
  他眼光一转,瞧见伍汉超站在一旁,不禁开怀地笑起来:“我有伍汉超,何惧红娘子?汉超啊。本官本想明日举荐你入朝为官。在六部中寻个差事,如今看来,你只好暂时待在本官身边了”。
  伍汉超武艺胜于文才,对厂卫也并不排斥,待在权倾天下地内厂,自然威风过去六部做个小官,闻言微微一笑,长揖一礼道:“固所愿,不敢请耳。汉超愿附大人尾骥,从此追随”。
  红娘子带着人还走走出巷口,便发觉有人暗暗跟踪。她的居处已在监视之中,那杨虎的袭庄之举还能成功么?崔莺儿一想至此,心急如焚,眼不得立即冲出城去,将丈夫救出牢笼。
  刘老道拳脚功夫虽差,心计却比她深得多。一听有人暗暗跟踪,立即劝红娘子随他先隐遁起来,这个时辰杨虎的行动早已发动,若是中计早已中了。
  此时出城只能是自投罗网。还不如趁着对方尚未调集人手对付她,赶快逃遁藏匿起来,若是杨虎安然无事,再派人去与他联络,若是杨虎事败,能救则救,至不济也可留个人为他报仇。
  红娘子虽身悬丈夫安危,但她自幼在绿林长大,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虽说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妄想凭一己之力和早有准备的官兵对抗,略一权衡之下,只得随着刘老道选躲了起来。
  自宋、元以来,白莲教屡次起事,屡受挫败,但香火一直未绝,朱元璋利用白莲教起事得了天下后。对他们打击更是不遗余力。官府中有大量出身白莲教地人,对他们联络方式了如指掌,经历多次血的教训后,白莲教及其分支行踪愈加诡秘,逃遁的经验也更加丰富。
  李福达的弥勒教自从在山西起事失败,被官府围剿后,转而向各地豪绅大族伸出势力触角后,可供安全隐遁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狂热的信民被他们地障眼术法迷得神魂颠倒,有些豪门大族则是上了贼船,待要省悟退出时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已和弥勒教捆绑在一家,而不得不为虎作伥。
  红娘子在京师人地两疏,但刘老道的门道却比她多的多,京师夜间巡城兵卒极多,他们穿房越户而行,既摆脱了杨一清和那些手下,也避过了官兵耳目。
  他们悄悄翻入一幢豪宅,夜色中又是自墙边翻进,也不识地是什么人家,刘老道诡称这是他的一个信徒,让红娘子等人在花园处等候,自己鬼魅似的闪入院中悄悄进去寻找主人。
  两盏茶的功夫,一个满头大汗地胖员外穿着铜色锦袍,亲自提着盏灯笼随着刘老道赶了来,慌慌张张地把他们带进深宅安置了起来。
  大户人家的宅院,尽管房屋格局有一定的变化,但大多是由前院、中堂,内眷后园、厢房,顶多加些招待亲友的东西跨院组成,不过细致处很少千篇一律,刘老道在夜色中可以不惊动其他人直接寻到房主,显然对这里极是熟悉。
  以红娘子平素地机警见了这场面难免要对刘老道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是这时她心乱如麻,也未顾及这些细节。虽说她对丈夫的行为极为不满,到底是自己夫君,又怎能不在意他的生死。
  这处宅院是这户人家招待亲眷的住处,因为年关将近,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崔莺儿的房间是女眷住处,梳妆台上燃起一盏油灯,发出朦胧的幽光。
  被称为裘员外的户主叫起心腹家人点燃了房中两座兽首铜炭炉,片刻功夫室内就温暖如春。安顿已毕。刘老道送裘员外出去,二人来到外边廊下,看看无人随出来,裘员外擦了把紧张地汗水,焦灼地道:“刘香主,你领来地都是什么人呐,一个个持刀拿剑的,连那位红衣娘子看起来都吓人。裘某一家百十口人呢,你可莫要害了我呀”。
  刘老道阴阴一笑道:“裘员外,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不声张出去,除非皇帝遇刺,谁敢满京城的闯宅进院拿人?安全着呐。”
  他见裘员外大冷的天儿却汗流满面,不禁呵呵一笑,拍拍他肩头道:“你是本教的护法檀越,本教若得了天下,荣华富贵岂会少了你的?放心吧。我们住在这儿寸步不会外出,明儿一早你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内厂有什么动静?”
  “老天!”裘员外叫苦不迭,顿足哀求:“我的爷,你们竟然招惹上内厂了?厂卫里边最可怕的就是内厂,你们……你们……”。
  刘老道冷冷地道:“醒醒吧你,我们干地是造反夺天下的买卖!内厂?就是皇帝,我们也不怕招惹。你是本教京师香坛的护法,为本教做了那么多事,你的宝贝儿子独根苗儿就留在教主身边,早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啦”。
  他哼了一声道:“还有。切忌在别人面前提起你我的身份,包括我带来的人,她们不是本教的,回去搂着你的六夫人好好睡觉吧,明儿起来别忘了为我去打探消息”。
  他说到这儿暧昧地一笑道:“六夫人是本教圣堂弟子,那骚蹄子妖娆动人,床上功夫了得,你这老货有福享受还不是本教看重你地身份,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完刘老道转身进了房子,裘员外举着灯笼。在风中怔立半晌,一阵风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长叹一声,失魂落魄地去了。
  刘老道闪身进了红娘子的房间,这是一间女人闺房,罗帐掀开,牙床上锦衾堆卧。隐隐露出鸳鸯戏水的绸缎面儿,崔莺儿一身青黑色劲装,坐在桌前正在蹙眉沉思。
  纤细的腰儿,丰硕的圆臀,一时曲线呈露,风情诱人,刘老道进来一眼瞧见灯下肌肤如玉、貌美如花,黑牡丹似的崔莺儿,目中不禁泛起异彩。
  侍立在一旁的翠儿瞧了不禁微微撇了撇嘴,红娘子是绿林大豪,并不介意那些大户人家的臭规矩,见他也不敲门便闯进闺房,丝毫不以为忤,却焦急地道:“刘先生,虎哥生死不明,我真地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以你看,他可会有事么?”
  刘老道摆出一副神机莫测的嘴脸,正色道:“杨夫人,贫道掐指算过,当今皇帝帝星将倾,却有将星辅佐,暂可转危为安,当时尚不知这将星是何人,如今看来,正应在杨凌身上,唉,是贫道未能窥破天机,没有阻拦总瓢把子”。
  他坐在崔莺儿对面,灯光下那双莹莹素手纤若兰花,肌肤剔透,他心中不由得一荡,马上垂下眼睛,克制了想去抚弄一番的念头。这女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动起手来却悍过猛虎,一拳一脚都足以致命,他可不敢妄动。
  刘老道掐算着手指,装模作样地道:“每个人命数之中都有三主星,七杀主成败,破军主征伐,贪儿狼主祸福。总瓢把子如今是主征伐地破军星入主命宫,才有这番劫难”。
  崔莺儿颤声道:“那么……可会伤及生死?”
  刘老道可不敢把话说死,这女人性如烈火,翻脸比翻书还快,若明日得了杨虎的死讯,恐怕自己说下个大天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刘老道干笑两声,含糊地道:“杨凌是护卫旧帝的将星,而总瓢把子是新的帝星,新旧交替、日月轮换,总瓢把子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不过破军入主那也是好事,只要总瓢把子渡过这一劫,便大难不死后福已至。待其余二星也入主命宫,杀破狼三星聚合,则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崔莺儿霍地起身拂袖道:“说了半天还是生死未卜,这一关能不能渡过还不知道呢?”,说完了她才觉得语气太重,不自然地拂了拂鬓脚青丝,轻声道:“奴家心忧丈夫,情急失礼,先生勿怪”。
  说完她俏脸一寒,杀气潇然地道:“我就在这儿候着,明日打探了消息再说,杨虎若安然无恙便罢,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崔莺儿一介女流,可不管他什么将星帝星,我定要杀上杨府,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宰了那个家伙!”
  第176章 饮宴
  昨日剿灭盗匪,近两百具尸首已交到五城兵马司手中,在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大案,五城兵马司和京营都紧张万分,马上加强了京师的控制,进城出城的百姓受到严密盘查,刑部、三厂一卫探马迭出,四下打探消息。
  朝廷不愿让百姓在年节之时听到大群盗寇夜袭朝廷重臣的消息,以免人心浮动,但是这一来反而起了反作用,民间各种版本的奇闻传的天花乱坠。
  待高老庄访亲探友的人一出去,故事渐渐统一,都说有北方来的大群盗匪,个个都是高来高去的绿林好汉,可以以一抵百,昨夜他们找上内厂作乱,在内厂数千番子的迎战下已经全军覆没,又说那死去的盗匪头目名叫杨虎,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独自一人杀死了上百名内厂番子,最后被神火枪打成了筛子,这桩新闻成了小年里走亲访友的百姓们最热门的话题。
  依着柳彪、杨一清的意思,恨不得将整座高老庄都变成军营,以防杨虎夫妻去而复返,但杨凌却坚决不允,漫说今日小年,百姓们走亲访友,纵然是平时,也没有限制百姓出入的道理,这里是高老庄,不是内辑事厂,是威武伯住在庄子里,却不是庄子里的人住在内厂里。
  柳彪二人迫于无奈,只好外松内紧,村中来往探亲的百姓虽不禁绝,也没有人上前盘问,但是威武伯府四周却秘布人手,严加警戒。
  昨日路坳里被乱枪打死的盗匪尸体全被抬了回来,里边没有杨虎的身影,巳时三刻锦衣卫北镇抚司邵节武派人送来消息,他们抓到一个受伤逃逸的大盗,那人悍不畏死,却受不了锦衣卫花样百出的酷刑,在咬舌自尽未果。享用了两种酷刑之后,便气息奄奄的吐露了实情。
  昨夜杨虎逃过一难实是天意,原来杨虎大腿上中了一箭,恶斗中伤口撕裂血流不止,冲出包围圈奔出三里地,以他壮悍的身体也承受不起了,身边四个亲信只好扶着他在路边坟茔地里隐藏起,包扎了伤口等兄弟们去取了马匹回来。
  不料这一等却等来一阵隐隐约约炒豆般的响声,一个大盗悄悄潜去察探,彭继祖正领着士兵兴高采烈地收敛尸体、整理马匹了。这大盗见势不妙。立即返回禀报杨虎,几人落荒而逃。
  清晨时他们逃进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抢了三匹骡马,两个亲信伴着杨虎逃之夭夭,剩下两人分散逃逸,这人慌不择路,被锦衣卫发现可疑,略一盘问这大盗便暴起伤人,杀伤了六七个锦衣卫终因寡不敌众被抓了回来。
  杨凌听了消息料想杨虎最大地可能是逃回老巢。便吩咐手下通知刑部,叫他们行文霸州,令地方官府严查此案,这事安排妥当,杨凌才回到府中迎接、款待今日邀来赴宴的客人。
  虽说京师内外剑拔弩张,杨府内却喜气洋洋,吴杰、黄奇胤、于永、彭继祖、连得禄、冯唐乃至将守卫安排妥当的柳彪、杨一清济济一堂,这些都是杨凌在内厂的骨干,为杨凌鞍前马后。竭尽绵力,内厂才能发展如此之迅速。
  半年多的血雨腥风、并肩作战,这些人同进同退,如今俨然已是牢不可摧的一个利益团体。杨凌对他们信赖有加。
  吴杰、黄奇胤、于永都携了家眷,吴杰膝下无子,只携了夫人同来,黄夫人带了小孙儿,于永长女已出嫁,把夫人和二女儿、三女儿都带了来。原神机营的三位都司家眷皆在外地,平素就住在山上,偶尔进城去花街柳巷享受一番温柔滋味,要来赴宴倒方便的很。
  韩幼娘和玉儿、雪儿平时随意的很,淡淡梳妆。家居装饰,顶多在耳上戴粒珠子,今日客人盈门,她们也华服盛妆,陪在杨凌身侧,如花之娇、如玉之润。
  黄夫人、吴夫人、于夫人年过半百,举止知礼,见了三位朝廷的诰命夫人。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倒把三个小妮子窘得俏脸绯红,慌忙上前将她们扶了起来。
  于永夫人也是色目人,高鼻深目,满头金发,京师色目人并不少见,除了韩幼娘,这些女子个个都见多识广,并不以为奇,可是这位于夫人两个尚夫出阁地女儿娉娉婷婷地立在母亲后边,就乍眼了些。
  她们个头高挑,比高文心、成绮韵两位姑娘还出小半个头去,一头金发柔美,面上都覆了轻纱,只露出一对顾盼嫣然的深蓝色眸子,薄纱下的瑶鼻樱唇隐隐若现的更增丽色。
  这对姐妹穿着对襟窄袖罗衫,外罩五彩织绵的比甲,下边竟是一条淡青色瘦长裤,把那动人身材衬托的丰腴柔婉,瘦长裤下修长饱满的大腿曲线显得极为夸张,略一走动间髋部轻轻摆动,竟是一股妖娆,直扎进人的心脾里。
  明朝时女人出门喜穿比甲襦裙,出门穿瘦长裤或宽口裤的极少,能见到一对这样异国风情美女穿地更少,苏三、雪里梅暗起争胜之心,可是那丰挺的酥胸下,似乎比自己大了一倍的圆月美臀上,那妖娆的腰肢儿细的让人眼红,不禁让她们暗暗惭然。
  她们可不知这对姐妹用了能勒得人断气的束腰,要不然那腰再如何纤细又如何比得了她们的小蛮腰。杨凌将他们笑迎进来,成绮韵、高文心也笑盈盈地迎上来,和韩幼娘一起,一边和女客笑答应对着,一边引导她们穿过侧廊径引到后宅去了。
  杨凌陪着八人进了中堂,火盆里炭火哔剥有声,掺杂香料的上等好炭燃得满室幽香,管家早排好了桌椅。
  众人在椅上谈笑坐定,饮茶谈叙片刻,杨凌含笑起身道:“吴老、黄老、各位兄弟同仁,杨某得诸位鼎力相助,如今内厂才能干的轰轰烈烈。今日小年。杨某将诸位好兄弟请进府来欢聚一堂,是为了表达杨某对诸位同僚地敬意和谢意,但愿你我兄弟把臂同行,今后建功立业,我们的内厂……”。
  他一指那炭盆中红红的火焰道:“我们的内厂在你我共同努力下如这炭火一般,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连得禄大笑道:“厂督太客气了,内厂若没有你主持,哪有今日地威风?卑职有时回神机营去逛逛,那些内僚袍泽见了卑职都敬畏羡慕不已呢。跟着大人您干,绝对错不了”。
  堂上一片轰堂大笑,彭得禄挺着大肚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话不假,其实卑职初见大人时,见大人登上点将台,气宇轩昂,威风八面的,就觉得大人绝非池中之物,老彭眼光果然不差”。
  他这正儿八经地一说,连一向木讷少言的冯唐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杨凌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见得吧?本官当时被鲍参将诘难,领着你们大礼参拜柳千户,本官登上点将台时,我瞧你老彭好似还不情愿跪下去呢,莫非是肚子太大,跪着困难?”
  彭继祖被他说的老脸一红,一听最后一句忙一拍肚皮道:“正是正是,厂督英明。卑职全是这肚子碍事,嘿嘿,是大肚子碍事。”
  “哈哈,众人笑声更烈。柳彪、杨一清听了也不禁感慨万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不过是半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自跟了杨凌,可是飞黄腾达,如今就是锦衣提督见了自己也要礼遇三分,这千户之职旁人熬上三十年也未必升得上来呀。
  杨凌等大家笑声稍歇,又道:“成二档头是女人,不便与大家饮酒。现去后院陪伴夫人了,咱们不用……”
  彭继祖扯着大嗓门儿笑道:“她不在才好,上回她去厂子里逛了一圈儿,那双桃花眼瞟我一眼,害得我我老彭就心里乱跳,整整一天都没静……”。
  旁边连得禄左肘一抬,砰地一下撞中他的右胁,把个老彭撞得一栽歪。闷吭了一声才倒过气来道:“你个麻子连,还没喝呢就耍酒疯,你撞我干什么?”
  连得禄挤眉弄眼地道:“不小心,纯属不小心,哈哈,一会儿兄弟自罚三杯便是”。
  柳彪、杨一清忍不住低着头闷笑,吴杰抚着胡须微笑着瞟了杨凌一眼没有作声,杨凌见于永侧着身子和彭继祖耳语了几句,老彭一张胖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忐忑不安地瞟向自己,不觉也尴尬起来。
  这种事搁到现代社会也是人们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谈资,何况那时代重用一个女人,这女人又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岂会没有风言风语传出?
  杨凌干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另外,本官再向诸位介绍一位朋友,汉超!”
  伍汉超从内书心闪身出来,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伍汉超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见是杨凌亲自引见,不敢大意,连忙起身见过,杨凌示意伍汉超入座坐下,笑道:“汉超是成都同知伍文定大人的公子,武当山掌教真人地亲传弟子,允文允武,一身艺业十分了得。
  内厂甫立、人才急缺,本督求贤若渴,幸而结识汉超,他已答应攘助本督、加入内厂共事,今后汉超就是诸位的同僚了,今日你们先见见面,以后我们就风雨同舟、共济患难了”。
  杨凌说完一拍手,家仆们鱼鱼贯送上菜肴,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精致地青花细瓷,一碟碟摆放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小婢盈盈上前将酒盅一一斟满,退在一旁侍候。
  杨凌举杯起身道:“酒筵之上,不论职位尊卑,在座以黄老、吴老年岁最长,我先敬两位长者,丙敬彭、连、冯等诸位兄长,今日咱们务必尽欢,不醉无归。”
  黄奇胤、吴杰赶忙站起,拱手谢过,众人都随杨凌起身向他们敬酒。两位老者受杨凌如此礼遇不禁感激万分,二人仰脖饮尽杯中美酒,向众人亮了亮杯底才含笑落座。
  杨凌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才徐徐坐下,今日这酒绵软甘醇,入口齿颊留香,是地道的西凤酒,乍喝起来好似劲儿不大,绵绵的余劲却不小,杨凌不胜酒力,干脆开门见山。先敬了两杯,就放任彭继祖等人胡吃海喝,吆五喝门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杰侧了侧身子,低声问道:“大人,听说上午锦衣卫捉了一个漏网的大盗,特意跑来向您报讯?”
  杨凌惊笑道:“吴老的耳目越来越了得了,镇抚司衙门跑来个人。你马上就知道底细了,是地,邵节武确实派人来过了,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件事来,吴老的侦缉方向似乎着重放在文武官员身上了,民间的消息虽然大多荒涎不经,其中细加注意还有些很有价值地,杨虎一事我们直到现在还不了解太多底细。以后对这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
  吴杰应道:“是,因为内厂刚刚建立起情报网,还没有余力将触手伸向各个角落,卑职担心朝中还有官员对大人不利。所以有意要探子们多把精神头儿放在朝廷上,天下地事我们渐渐也会注意的。”
  杨凌嗯了一声,只听吴杰又道:“锦衣卫听说大人遇袭,缇骑四处,最是卖力,为了抓捕这个悍盗,伤了六七个人,大人可知锦衣卫为何如此卖力?”
  杨凌目光一凝,悄声问道:“内中还有别情?”
  吴杰神秘地一笑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锦衣卫张绣原先攀附东厂,牟斌一派对他卑躬屈膝的行为极是不满,所以牟斌掌权后刻意和东厂、西厂、内厂保持距离,以保持锦衣卫不受三厂节制,如今他费心机卖大人这个人情,当然别有用心”。
  杨凌替吴杰又斟上一杯,沉吟道:“嗯,这段日子锦衣卫同我们走的确实不远不近。不过协助我们调查沿海官吏、士族、豪绅巨富走私的事倒是不遗余力,牟斌、邵节武如此尽力帮我们抓贼,有何用意?”
  吴杰轻笑道:“这只是卑职伯揣测,两件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推测出来的,不过看锦衣卫现在积极地举动,似乎也只有此事说的通了。”
  他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戴铣等二十一人上书请皇帝挽留刘健、谢迁地事大人还记得吧?”
  杨凌皱眉道:“那几个御吏言官关了一阵不是被打发回家了么?吵得最凶地杨一清、王守仁也被我保出去送去大同领兵了,怎么又有人来闹事了不成?”
  吴杰笑笑道:“非也,余波未息而已。戴铣等人被抓进锦衣卫时,在狱中时写下狱词,口口声声称呼刘瑾为权阉,供词送进宫去刘瑾看了大为不满,未敢直接呈给皇上,发回锦衣卫叫他们把供词改掉再呈上来,牟斌大怒,说锦衣卫问案,从无擅改钦犯供词蒙蔽天子的前例,执意不从,两下僵持了多日了”。
  “谷大用曾出面从中调解,但牟斌如骑虎背,此时低头在属下面前就要威风丧尽,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借口跑到南方避风头了。
  前几天顺天府尹周玺和五官监侯杨源被刘瑾廷杖至死,公开原由是贪污、怠慢公务,其实是因为他们与锦衣卫过从甚密,这是杀鸡儆猴呢”。
  杨凌靠在椅背上深思片刻,摇头苦笑道:“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邵镇抚又要登门让我出面斡旋了?整治百官弄得大学士带头去跪宫门,一屁股烂账还没算清楚,这又和锦衣卫别上苗头了,唉!刘瑾呀刘瑾,这位刘公公还真是精神头十足,他以为有了皇上撑腰就可以毫无顾忌了么?”
  彭继祖已喝得醉眼朦胧,隐约听见两句,便大着舌头傻笑道:“刘公公?呃……劲头儿当然足,他有劲儿不能消受在娘们身上,当然得找些卖力气的活干”。
  连得禄一张瘦脸也喝的猴屁股似的,嘻嘻笑道:“老彭又在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有你消受的”。
  彭继祖瞪起眼道:“谁能说出去?是你?是你?还是你?”粗粗胖胖的手指头点了一圈儿,直点到杨凌地鼻子底下,这才发觉不对劲儿。不禁嘿嘿一笑,抓起杯酒一口啁了下去。
  杨凌笑笑,低头沉吟道:“北有鞑虏入侵,用兵是国家大事,沿海解禁通商、扫荡倭寇也须朝廷精诚团结,内外一心,这个时候厂卫互相攻吁实非好事,看来这个和事佬本官还得去做”。
  “不可!”,一直静静倾听的黄奇胤和吴杰同声喝止,离得较远的柳彪、伍汉超等人正举杯邀饮。听到这句话也不禁齐刷刷投过目光来。
  两个老谋深算地家伙连忙压低了嗓门,黄奇胤道:“大人,做好人不一定是好事,大人千万不能插手,如果邵节武找上门来,大人也要籍词推托,非到他们斗出个胜负明白时,大人不可出面”。
  “嗯?”杨凌到底年轻,人情事故远不及这两个混迹官场多年。饱受排挤的老人,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吴杰说道:“卑职就是担心锦衣卫会找上大人,所以才有意对大人提出来,此事事关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威望,凭大人的影响,若是表态支持一方,另一方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可是大人不管说的多么委婉客气,你若劝刘瑾退让,让锦衣卫堂而皇之的把写有权阉地供词呈到御前。不止刘瑾会怀恨在心,内廷八虎都会心存芥蒂,若是劝解牟斌涂改供词,他在锦衣卫中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就会一落千丈。”
  黄奇胤颔首道:“这场烂仗非有一方退让不可解。大人若居中调解,退让地一方必迁怒于大人,所以……大人应置身事外,任由他们打个天翻地覆,等到一方败的落花流水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哪怕只是稍稍加以援手,保住他们安危,吃尽苦头地他们也必感恩戴德。”
  杨凌左右看看,默默地点了点头。官员倾轧、勾心斗角,其中的冷酷无情他已有所觉悟,他叹气道:“罢了,牟斌躲出去了,看来本官也得出去躲躲。
  刘瑾是司礼监大首领,这几日宫中事务繁多,他一定抽不出空来逼迫锦衣隔行,我明日便去见皇上。与朵颜三卫盟誓的事不能拖得太久,我要奏请皇上派一位足以代表朝廷的皇室宗亲年后出使大同,本官随他前去,京里由他闹去。”
  一场欢宴,至暮色沉沉方散,中堂的诸位大多喝得醉醺醺的,彭、连二人被亲兵拖死狗似的扶上马去又一头栽下来,那亲兵队长只好苦笑着招呼身强力壮的番子把两个烂醉如泥的档头背回山去。
  冯唐也是脚下踉跄,但行动倒还方便,也向杨凌告辞退下,老管家去后堂通知了幼娘请各位女客出来。后院地宴席早已撤了,幼娘陪着客人们正在花厅聊天,听了消息忙陪同诸位女客来到前厅。
  韩幼娘安排了家人拿了礼物随在后边,她是杨府女主人,本来有权馈赠礼物,但今日杨凌是为答谢内厂内僚,她便让成绮韵帮着挑选了些既大方又得体的礼物,让丈夫亲自赠送出去。
  杨凌听了幼娘耳语,笑了笑上前对吴杰等人道:“新年将至,杨某准备了一点微薄的礼物赠送,还望吴老、黄老、于大人不要推辞”。
  杨凌从家仆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双手呈给黄奇胤道:“黄老,天气冷了,黄老不习武艺,整日往返于府上山中,恐受风寒,这里有两匹兰绒,轻巧保暖,送给黄老和夫人保套绒衣”。
  兰州兰绒素负盛名,以山羊绒制成的毛绒布匹,一匹只重十四两,轻薄精美,如丝帛一般滑腻,柔软贴身,极是保暖,杨凌这两匹绒布入手,轻盈更胜几分,看来是兰绒之中的上品,虽然对杨凌来说价值不算昂贵,却足见呵护关心,黄奇胤欣然接过。
  杨凌弯腰摸摸黄奇胤十岁出头的小孙儿脑袋,笑道:“小家伙又长高了,请了先生没有?”
  小家伙乖巧地道:“杨叔叔……大人好,爷爷现在没空儿教我写字读书了,给我请了位先生。先生不如爷爷好,有时要打掌心的”。
  杨凌大笑,旁边众人也不禁莞尔,杨凌笑道:“你乖乖读书就没人打你手心啦”。他顺手摸下腰间佩玉,那翠玉玉质莹莹,显是珍贵的上品,杨凌塞到他手里道:“喏,叔叔大人送你地新年礼物,快些长大长高,好好读书学本事。将来做了官儿只有你打别人掌心,别人打不得你掌心了”。
  杨凌起身又取过一份礼物,对吴杰道:“吴老,这是两匹苏绸,一匹天竺毛毯,另外这里还有一坛药酒,吴老是吴清远吴老神医的子侄,家学渊源,也懂得医术。不过既然你的方子治那老寒腿总是不能痊愈,不妨试试我这坛药酒”。
  吴杰会意地看了俏立在一旁的高文心一眼,笑道:“想来是出自女神医之手了?吴杰愧为医道世家子侄,除了祖传地方子还记得一些,对于医术一知半解而已,厂督大人和高姑娘费心了”。
  于永一谈生意经就眉飞色舞,偏偏今晚同席没人愿意和他聊这些东西,只好一边喝酒,一边盘算西北马匹、东北制裘、沿海煮盐的生意。越算越觉得利润丰厚之极,自饮自酌倒也自得其趣,这时喝的也靠下人扶着才立的稳当。
  杨凌对这位财神爷也不敢大意,持了三只锦盒道:“于兄见多识广。本官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了,这儿有三套首饰,虽然不算昂贵,做工倒还精巧,送给夫人和令媛”。
  于永将杨凌识作慧眼识人的知音,他送的东西好赖倒不在乎,忙笑道:“多谢大人,那那、柳柳,快上前谢过大人。”
  两个少女忙姗姗上前、盈盈下拜,娇声道:“那那、柳柳谢过杨大人”。她们在后宅时揭了面纱,一出来又遮住了面孔,此时轻纱又已覆在面上。
  她们来时人多繁杂,杨凌虽觉这两个少女体态动人,也未多加注意,这时才注意她们翠衣窄袖、紧身比甲、瘦长裤子,脸上又覆了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对明媚的蓝色眼眸。在又弯又长的柳眉下顾盼生姿,极是动人。
  韩幼娘从杨凌手中接过锦盒,递到两个高个儿女孩手中,笑道:“两位妹妹漂亮的很,这两套首饰还盼能合你们地心意”。两个少女福身再拜,含笑接过了锦盒。
  杨凌笑道:“嗯,那那定是二姐,柳柳却是三妹了,于兄,我说的可对么?”
  杨凌未及弱冠,但他口口声声于兄,倒把自己当成了两个少女的叔叔,一个眼波似湖水般湛蓝的少女已掩口轻笑道:“杨夫人唤我妹妹,杨大人却唤爹爹于兄,父亲,你最擅算术,却不知这账该怎么算?”
  于永瞪了她一眼,对杨凌道:“正是,这调皮的丫头就是那那了,冯·依贡·富尔斯泰伯格·那那,哈哈,大人听着威不威风?”
  韩幼娘几人听了这么长的古怪名字,都不禁掩口而笑,于永也不自觉,仍自洋洋得意,向杨凌和诸位夫人拱手作别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柳彪和杨一清、伍汉超方才也是一脸醉意,一见杨凌回过神来,三人却攸地立直了身子,俊脸虽然红润,眼神却依然锐利精明。
  杨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这几日风声仍紧,那些大盗敢聚焦数百人在京师重地公然作案,蔑视王法,眼中根本没有朝廷,会不会大胆再闯杨府,谁也不敢预料,柳彪就睡在前院,调度防务”。
  柳彪含笑拱手道:“是,大人,卑职几个并未多饮,不会误了公事”说罢转身离去。
  杨凌点头道:“嗯,一清去后院,那个暖窖是我十分在意的地方。昨日一战可以看出,若非依仗兵器之利,纵是我内厂精锐,也不是那些啸傲山林的绿林大盗对手,你要小心又小心。”
  杨一清在眼皮子底下跟丢了红娘子,柳彪这里却几乎将两百名绿林中最凶悍强横地大盗一网打尽,心中早觉愧然,对于后院防务煞费苦心,听了嘱咐胸有成竹地道:“大人放心,除非那贼众不来,否则就是他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地天罗地网”。
  伍汉超见杨一清走了,跃跃欲试地道:“大人,在下做些甚么?”
  杨凌上下打量他几眼,对韩幼娘笑道:“幼娘,你看汉超身材可与我相仿?”
  韩幼娘笑盈盈地道:“嗯,就是比相公要结实一些”。
  杨凌笑道:“那就成了,把我的袍子准备一套出来,着人送到汉超房中,明日我要汉超陪我进城一趟。”
  伍汉超上下打量一备,杨凌给他置办的衣服并不寒酸,要进城何必换穿杨凌的衣物,他一时不知杨凌用意,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杨凌说完,不理他迷惑的表情,却对他呵呵笑道:“我还没有倦意呢,就去你房中坐坐吧。”
  他走到伍汉超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轻笑说道:“昨夜你对我说的那个什么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行路之时亦可练功的内功心法我还没弄明白,今早试了试差点儿弄岔了气儿,拜师的贴子明日一早我就让军驿直接送去武当给紫宵掌教,你既说掌教真人一定会收下我,那么请未来的大师兄,现在就多多指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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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0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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